賈平凹在《老西安》里寫過許多古街老巷:面粉巷、馬坊門、正學街、廣濟街、竹笆市、五味什字……竹笆市早在明代就是竹器作坊集中地,至今仍家家編賣竹床竹椅竹簾竹籠之類。澇巷是傳統(tǒng)的書畫裝裱、紙扎作坊區(qū),三家五家的在門面或攤點上出售傳統(tǒng)小吃:鏡兒糕、漿把饃、棗末糊、炒蕎粉。
炒蕎粉我吃過,淺淺的一碗,淡綠灰綠不一,微微有點苦,滋味美妙,類似于蕎面。蕎面最早先在《懷念狼》中讀到它,“”兩個字像一對鳥雀,不對,是兩朵花,淡綠色的花,給我無盡的想象。賈平凹這樣寫:“我們進去的時候,這一家人正在吃晚飯,在那么一個灶臺上安裝了一架床子,盤好的蕎麥面團放到床子的槽子里,一個人騎在桿杠上往下按,便成形煮在鍋里。他們是按下一槽供一個人吃,滿屋子是濃濃的醋的酸味和芥末的嗆味,翠花連打了幾個噴嚏。我們說明了來意,從大炕上跳下來的男人說:‘嗬,城里人!這你們尋對了,我是村長,這一溝里再沒有比我家干凈的了!坐呀,坐呀,給客人先按一槽子啊!’”淡綠色的,一個是,一個是,情投意合情同手足地在一起。我終于在長安見到它,就在五味什字巷口,一棵槐樹下,一個小得不起眼的店面,里面架著一臺類似于紡車一樣的東西,上了年紀的老板正在用壓桿壓一種面食,“吱呀”一聲,就從槽子里掉出來。在這之前,我完全沒見過,看到這架木車,我本能地認定這就是。店老板見我探頭看,開口道:“來一碗?”我驚喜極了,開口道:“來一碗!”麻辣非常好吃,是長安美食中我最能接受的吃食,連吃兩碗,出了一身的汗。
蕎面總讓我想起長安另一種小吃——圪坨,與圪坨不是表姐妹就是堂兄弟,因為圪坨也是蕎面制作。賈平凹這樣說,“圪坨,陜北語,關(guān)中稱麻食、猴耳朵。以蕎面為料,掐指蛋大面團在凈草帽上搓之為精吃,切厚塊以手揉搓為懶吃?!臂氽缦窕?,就像落下的槐花一樣。對,圪坨就像槐花,圪坨就是槐花,只是顏色不同罷了。圪坨煮出,干盛半碗,澆羊肉湯,乃羊腥圪坨。說起圪坨倒有個笑話,當年我在長安謀生,某夜去購物,有小姑娘交代道:“陶老師,幫我?guī)б煌肼槭硜?,我愛吃麻食?!蔽耶敃r毫不知情,以為“麻食”是“馬屎”,這馬屎如何能食?說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小姑娘說,你去夜市說麻食人家都知道——麻食是長安最好看的小吃,將和好的面團摘成蠶豆大小的面劑,用大拇指按著面劑在案板上搓成空心而形似棗核的麻食坯。然后將小面劑放在草帽的邊沿上搓卷,使制成的麻食坯呈現(xiàn)出草帽的花紋,十分漂亮。食時以雞脯、火腿、干貝、粉絲、蝦仁、香菇、筍片、菠菜和雞湯煮制,原來麻食就是圪坨。所以賈平凹說:“圪坨是一種富飯。”
離開長安很多年,一直記著長安小吃,記著食字旁的,記著土字旁的圪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