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rèn)識文德斯的作品,多數(shù)人是從電影開始,特別是從色彩多樣的古巴、《樂士浮生錄Buena Vista Social Club》。我也不例外。因為那樣美妙的樂章,對文德斯的影像,也有了最深切的記憶。
在電影流動的影像里,影像的瞬間,不像照片那樣蘊(yùn)藏著一些什么情境,可以綿延地想象那些故事的后續(xù)。隨著時間的流動,影像成為一種片段、一則故事,那是文德斯的電影。在《一次》這部作品里,照片及文字則有另一種不一樣的敘事方式,安靜且靜止的。
文德斯在這本簡潔優(yōu)雅的攝影文集中,將文字與影像如隨興的抒情詩一般串搭。二百多幀照片、四十多段日記詩散文隨筆,都是文德斯在世界各地拍攝或勘景的旅途中,記錄下來的各種經(jīng)歷,尋常的、不尋常的。旅行散文和照片日記合二為一,真實的旅行和選景拍攝的工作隨感、平常生活諸如五百年歷史的阿爾卑斯山農(nóng)莊小屋、街頭流浪兒……書中旅途遍及世界各地:美國、澳洲、日本、巴厘島、冰島、俄國、南非,還有許多有趣的世界電影大師和同行故事,如黑澤明、高達(dá)、大島渚和馬丁史柯西斯,映照出他們在電影屏幕之外真實的一面。
有一回在旅程中帶上這本《一次》,在拍了一天照以后,拾起這本書,看著文德斯的每一格影像,想著白天拍照的自己,便想這大概也是一個旅人替旅程做的一種記錄。即使不是流動的,但每格影像搭配他的文字,就像是跟他經(jīng)歷了那一次的旅程那般。
看著既鮮艷又灰暗的莫斯科、橫車穿越德州時看見的老牛仔、蒙大拿州每周燒掉一棟建筑的布特,和那些電影界中的制片、演員、導(dǎo)演的旅行,便會不由自主地揣想拿著相機(jī)的文德斯,從相機(jī)的另一端望出去的視野,他的姿勢、他的角度,他畫出的那個框框在哪里,或者他的心情是什么?
就像有一次,文德斯拍了一張雪融之前的紐約街景,然后他要花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他那被雪覆蓋的車。又一次,他在下雪的時候拍了一個墓園,又在雪融之后用彩色的膠卷拍下這個墓園。那些瞬間,他是否會想著另一場雪,及那雪融的前后?
文德斯說:“每張照片也可以是一部電影的一個開頭。”就像在每一次的旅程中,替每一個下一步的旅程做的開頭,都從這一小小格展開。文德斯的照片里,含有大量故事情節(jié)。仿佛下一格會繼續(xù)下去,但就在那個瞬間,被收服在底片里,搭著文字,你可以在那文字間,看見他原來的想象,以及故事之后的發(fā)展,而再之后,就要憑借自己的天馬行空,再替故事不斷延續(xù)。
沒有色彩,也是《一次》里不同于一般人習(xí)慣的呈現(xiàn)。人們總覺得彩色的照片才能更真實地將所看見的記錄下來。但在黑白的照片中,更多時候,不會因為色彩的強(qiáng)烈而失去了焦點,反倒在黑白之間,讓故事和那主角、那主題,鮮明地留在照片里。
有幾次拿著數(shù)碼相機(jī),特別將色彩調(diào)到黑白,希望拍一些不一樣的照片。拍快樂的場景。不適合黑白畫面;拍比較悲傷、難過的場面,又驚覺黑白畫面里,反倒將悲傷、難過,或者場景本身的孤寂太過強(qiáng)烈地表現(xiàn)出來。那是瞬間面對失去色彩的感受,不盡然皆是不好的記憶,但總在那時,按下快門的手,會停頓一些,比彩色的畫面,更需要瞬間的思考才能決定。
用膠卷拍照又讓拍照成為一種更為瞬間的記憶?;蛟S旅程上你遺忘了什么,要等到照片沖洗過后,才能從中憶起那些旅程的故事,有時候光線不對暗黑了一片,或者空白了一堆,反倒讓那一部分的旅程,成為零散的記憶,拼拼湊湊。也就成了另一則故事。
開始拍照以后,習(xí)慣在看電影的時候,拆解每一個畫面,看那些流動的影像里,恰好停下來的畫面是怎么安排的,角色在右邊、場景正昏黃、風(fēng)正流動著,還有更多更多的影像,停住了都是一幅幅精采的呈現(xiàn)。于是發(fā)現(xiàn)看電影也成為另一種看相本的形式,成為腦海中對影像的延續(xù)。
一次的瞬間,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構(gòu)筑了照片的場景、角色的分配,以及后來故事的延續(xù)性。文德斯用他的照片,及那些短暫的文字,說了一則又一則的故事?;蛟S是他在旅行里的故事,或許也是我們在他的故事里,繼續(xù)下去的故事。這是拍照的美好,也是照片停住瞬間,讓他人走入故事的方式。就在那一瞬間,展開一次又一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