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父親離開我們15年了。想起父親的一生，也真不容易:前半生，做買賣，當售貨員;后半生，干農(nóng)活兒，做農(nóng)民。他不善言辭，總是埋頭干活兒，做事。在我眼里，他是一個大心眼兒、熱心腸兒、寬厚、老實的人。他這一輩子沒和誰鬧不來，即使總和他過不去的人，他也一樣寬厚待人。父親一生別無所求，本分為本。也許，就因為這，我時常想念他老人家，夢見他老人家。每年清明節(jié)我都要帶上好多好吃好喝的給他和母親掃墓，如今他和母親的墳堆已經(jīng)很高很大了，周圍的六棵柏樹也在一天天粗壯起來。

父親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曾經(jīng)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障礙，絕不是后來我長大了對他的那種印象。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總覺得他很討厭，很多余，很煩人，甚至有些恨他，因為他讓我在小伙伴兒面前好多年抬不起頭來。小的時候我有一個小筆記本，紅紅的塑料皮上印著毛主席頭像，這可是我最最心愛的，那時打心眼里敬仰、愛戴、忠于毛主席，里邊幾乎寫滿了他老人家的最高和最新指示及毛主席語錄，通過這種特殊方式，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不知咋的，小本最后面的幾頁寫的不是，現(xiàn)在想起來都很后怕，這與當時的形勢有很大沖突，尤其我的出身是富農(nóng)。好在那時是個小孩子，所寫的內(nèi)容又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如果讓人看見，那可是天大的婁子。寫的是什么呢?是“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回想起來當時寫這句話確實是下意識的，不知不覺就寫出來了。不過我真的在很小的時候，就記得托爾斯泰這句名言，而且有很深的理解，因為當時我有頗多感受，感受到了那份實實在在的不幸，那段日子讓我孤獨極了。按說，小孩子更應(yīng)該對“鋤禾日當午”、“窗前明月光”感興趣。

1966年，中國那場偉大的運動來了。來得那么迅猛，那么勢不可當。我的老家和全國一樣，小山村頓時標語、大字報鋪天蓋地，連苞米穗子上都落滿了火藥味兒。掛在樹上的高音喇叭讓人焦躁不安，不時傳來大隊干部高高的嗓門兒:“全體社員注意了，全體社員注意了，今晚七點，在大隊部召開批斗會，各家各戶都要準時出來，參加批斗會!參加批斗會!”

“大革命”開始不久，我家由于成分高，是富農(nóng)，父親就被從某個基層供銷社轟了回來。當時，我不滿七歲，似乎什么也不懂。就記得只要大喇叭一響，父親和母親就心神不安，緊張地躲著我們小聲嘀咕什么，神經(jīng)兮兮的，生怕我們小孩子聽見。我感到很奇怪，父親原來都是一個月兩個月回來一趟，呆兩三天就又回到他上班的地方。這次回來，都好多天了，他也不走，還呆在家里。生產(chǎn)隊早晨一響鐘兒，他也出去，到晚上才回來。母親看出我有些納悶兒，就對我說:“你爸爸上班的地方離家太遠，往后就不去合作社了。他算盤打得溜，讓他在家教你打算盤?！甭犃四赣H的話，我高興極了，自言自語地說，這下好了，能天天和父親學(xué)打算盤，他還能騎自行車帶我到地里捉螞蚱。

這一年，我上學(xué)了。幾個月過去，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總躲著我，不愿和我在一塊兒，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我舍不得吃的紅棗、柿子干、白薯干送給他們也不管用。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我不理解的是，課堂上，回答問題舉手，老師也不理睬我，瞄都不瞄我一眼，我開始害怕舉手，再也不敢舉手。這讓我傷心極了，我經(jīng)常偷偷地跑到學(xué)校旁邊的莊稼地里去哭，還時常在夢里哭醒過。我常坐在一旁發(fā)愣，怎么做呀!怎么做同學(xué)們才不嫌棄我呢。為了討好他們，課間，我總是爭著搶著擦黑板，我還自己親手做了一個黑板擦，放到我的課桌里，怕?lián)尣坏奖憩F(xiàn)的機會。輪到值日，我總是比別人多干，把地掃得干干凈凈，從不馬虎，凳子輕拿輕放，愛護公物。到了冬天，每天天不亮，我就搶在值日生前邊，去學(xué)校生爐子。有時還從自己家里帶棒核兒，捎劈柴，把爐火燒得旺旺的，讓同學(xué)們走進教室暖暖和和的。在那段日子，我天天看著同學(xué)們和老師的臉子，只想點子做好事，像父母一樣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和贖罪，我真的認為我的罪過很大，不然怎么做都不行呢。那時我一天一天的也不和誰說句話，怕富農(nóng)的氣味把誰熏著，更怕惹誰不高興罵我一句“富農(nóng)崽子”，那可比刀子扎還疼。為了讓同學(xué)們和老師們對我有好感，我經(jīng)常放學(xué)后，從離學(xué)校很遠的地方，一趟一趟用糞箕子砂子，去墊我們學(xué)校里那所泥濘臊臭的廁所。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我都每周堅持一兩次，每次小胳膊都壓得紅紅的，要疼好幾天，吃飯時端碗都使不上勁。但我還是堅持著，我覺得這樣做心里平衡，再疼再累也愿意，愿意誠心誠意地表現(xiàn)。不過還好，每次墊完廁所，總有同學(xué)們大聲嚷嚷:“是誰做的好事，誰這么覺悟高，應(yīng)該全校表揚?！泵柯牭竭@樣的話，我真的打心眼里高興，也就忘了疼了。那時因為條件差，教室里的一切都非常簡陋，黑板通常是水泥抹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就發(fā)白，老師寫不清字，同學(xué)看不清字。于是，我時常利用星期六的時間，到很遠的山上，刨遠志、柴胡、知母或采集蟬蛻等藥材，回來到供銷社賣了錢，一塊糖也舍不得買，就去買墨汁為學(xué)校的教室刷黑板。這樣的好事我一做就是幾年，時間長了，老師知道是我做的，但一直也沒在班上表揚過我，因為我的出身不好，表揚我那可是立場問題。我盡管用盡了心思，但仍無濟于事。同學(xué)們還是不愿接近我，有的老師仍一眼也不愿看我。隨著時間的推移，伴著這種讓人窒息的氣氛，漸漸地，孩提時那種應(yīng)該具有的天真活潑，在我身上消失了。作為一個兒童，小伙伴躲著你，老師不理睬你，甚至無緣無故用白眼瞟你，我覺得這就是我童年最大的不幸。這不幸，我覺得全都是我爸爸帶來的，他是富農(nóng)分子，他是“地富反壞右”，他是最壞最壞的人。雖然他沒有被作為典型批斗過，脖子上沒有掛大糞桶，但他絕對是運動的對象，他胸前胸后掛著寫著“富農(nóng)分子”和自己名字的白布，明明在昭示著村里的大人、小孩，他就是富農(nóng)分子，我就是富農(nóng)崽子，這個富農(nóng)分子就是我爸爸，我就是這位富農(nóng)分子的兒子。就因為他，我怎么積極，怎么做好事，我怎么送同學(xué)好吃的，也沒用，也無濟于事。所以我恨他。因為他，我抬不起頭來;我恨透了他，因為他，我當不上“紅小兵”，也加入不了“紅衛(wèi)兵”。他帶給我的全是苦惱，全是淚水，我真的有好多年都不當著人叫他爸爸。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努力適應(yīng)著家庭和社會的雙重壓力，甚至是折磨。在我的想象里，富農(nóng)分子的家里，應(yīng)該非常富有，吃香的，喝辣的。但當時我們家的生活一點也不富裕，和貧下中農(nóng)的家庭沒有一點區(qū)別。我記得我和妹妹16歲之前沒有穿過一件買的衣服或鞋帽，總是母親在夜里點著一只15瓦的燈泡，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而且差不多所有的衣服都打著補丁。為了維持這個家，父親根據(jù)季節(jié)的變化，每天收工后，不是割草打柴，就是捋杏葉、挖野菜、耙白薯。糧食不夠吃，只能吃這些，因為生產(chǎn)隊的糧食不富裕，不借給“地富反壞右”家庭。后來好多年不想吃白薯，記得當時掉著樣吃，蒸白薯、烤白薯、燒白薯、白薯粥、白薯干、生吃、熟吃，提起白薯就膩腦皮。父親從供銷社回家不到一年，活兒重再加上缺嘴，就減了三十多斤，兩手長滿了厚厚的繭子。母親時常向我講父親的身世:“你爸爸16歲那年，就在外學(xué)徒，什么都干，起早貪黑，不怕苦，不怕累。出徒后，做小買賣，沒幾年就打一手好算盤，還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后來他動員了幾個鄉(xiāng)的農(nóng)民，組織他們成立了合作社，用農(nóng)民生產(chǎn)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到敵占區(qū)為老百姓換一些油、鹽和生活日用品什么的。解放以后，一直在供銷社工作，因為算盤打得好，帶了好多徒弟。自打‘文化大革命’一來，回家后，誰也不敢理他了，都怕被他的臭味熏著?！?/p>

記得我都上五年級了，才從母親那里知道，父親從供銷社回家的第二天，就下生產(chǎn)隊勞動了。因為他沒干過農(nóng)活，從小就在外經(jīng)商學(xué)徒，細致的活茬做不好，因為鋤地有時漏掉一些小草，隊干部就讓他返工，別人都回家吃飯去了，他還要在毒辣的太陽底下接著干，吃飯的時間都不給他留。后來什么活兒累就讓他干什么，有一次，姓米的隊長派他從山上用小推車運壘壩階的石頭。米隊長告訴他，你一天要運四米(立方)，如果達不到這個數(shù)，一天只能拿一半工分。天哪，常和石頭打交道的小伙子，一天最多也只能運這個數(shù)。我父親那年已經(jīng)47歲了，只得早起晚歸咬著牙干。就這樣一干就是十天，為了完成每天的定額，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還不能誤了每天晚上出去掃街。有一天到家都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了，又趕緊出去掃街，掃完街回來沒吃飯就躺下了。那晚上，父親怎么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把炕席碾得老高。母親看著心疼，嘮叨著:“這活兒太累，一干就是半個月，你沒干過重體力活兒，哪兒受得了呀!盯不住，咱不去了，明天我去找米隊長，和他好好說說?！备赣H沒吱聲兒，看上去很難受，臉色煞白，滿頭是汗。母親著急地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父親這才告訴母親:“昨兒搬石頭，腳一滑摔倒，手墊在了石頭下，碾掉兩個指甲蓋。我怕完不成定額，撕一條兒榆樹皮，湊合裹上，又忍著推了幾車。”母親聽了趕緊找來大隊醫(yī)，上了消炎藥，纏上紗帶，后半夜父親才漸漸睡著。但天還沒亮，父親又下地了，又去運石頭了。

父親這些年太累了，太辛苦了，他為了我們這個家，默默地忍受著，不光是身體，還有精神。他還不到50，看上去早就像個老頭兒了。隨著我慢慢長大，這些我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我不像前幾年那樣了，我在家叫他爸爸，在街上也喊他爸爸，當著任何人都叫他爸爸，大聲叫著我的爸爸，我深深地愛著我的爸爸。我不認為我爸爸是富農(nóng)有什么不光彩，他不違法，他安分勞動。同學(xué)躲著我，老師不理我，這些不是我爸爸的錯，他沒錯，我不恨他了，我倒是挺恨那個姓米的。記得我上六年級那年的深冬，距春節(jié)不到十天了，米隊長急沖沖地來到我家，一股冷風(fēng)也隨之灌進屋子。也許是習(xí)慣了，他只要一來，準沒好事，“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說真的，那些年，我看見他，就哆嗦。那次我媽見他來了，趕緊請他坐，給他倒水。米隊長斜著個眼睛，沖著父親:“老周，隊里研究決定，你們地富分子，要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交足規(guī)定的義務(wù)柴，不能誤了春節(jié)給軍烈屬送去?？紤]其他地富分子年齡大了，交1000斤，你得交2000斤。”米隊長的調(diào)門很高，語氣很硬。說完扭頭就走了。

正值三九，家里的玻璃凍著厚厚的一層冰。第二天偏巧又下起了大雪，“一個星期交齊!”父親站在門口望著陰沉的天氣，看來下刀子也得上山了。那天，我和母親在家等啊、盼啊，好不心急。天黑了，父親終于從十幾里外的大山回來了。臉凍成了醬紫色，我從他身上摘下水壺，水壺里的水凍成了冰坨子，身上帶的兩塊蒸白薯，硬得跟石頭一樣?？磥碓绯咳ド嚼锏穆飞蠋У乃透杉Z就已經(jīng)凍實了，父親一天沒吃沒喝。進屋一頭就倒在了炕上，身子像泥一樣。第五天頭上，他終于病倒了，夜里高燒39℃?？刹窀畹眠€不夠呢，全家發(fā)起了愁。第二天，姓米的隊長聽說父親病了，一大早兒就跑到我家，對母親說，我在看場的那兒打聽了，你們家還差四百多斤，你們掂量著怎么辦。我媽說，他病得很厲害，實在動不了身兒了，后半夜兒燒還沒退呢。米隊長，我和您商量商量，用棒子秸頂行不?姓米的說，這可不行，棒子秸拿不出手，不耐燒。這樣吧，扣老周半個月工分抵交柴錢。父親在炕上躺著，有氣無力地說，過兩天燒退了，我就把沒交夠的柴補上，按您說的交足2000斤。姓米的說來不及了，不能誤事兒，就這樣定了。丈夫有淚不輕彈，父親在我眼里一直是非常堅強的，他從沒叫過苦，喊過累，遇什么事兒從不怨天尤人。這次我見他哭了，但沒出聲兒，只是流下了眼淚。我久久地凝視著父親，我心疼他，心疼我這個受苦受累的父親。

我的童年過得壓抑而漫長，那些年什么奢望也沒有，過一天算一天。長大了干什么?招工不敢想，當兵不可能，入團入黨和我沒關(guān)系。能不能娶媳婦都是問號，因為富農(nóng)這個字眼太可怕了，誰要是指鼻子說你一句富農(nóng)崽子或富農(nóng)子弟，比搧你耳光、抽你嘴巴都疼，這種疼是心疼，疼得能讓你心里流血。我最怕填各種表格，因為不管什么表，一準有“家庭出身”這一欄。每一次填表，我都兩眼發(fā)呆，半天不想落筆，又不得不寫，填一次表，一次強烈的刺激。也許我的自尊心太強，其實想開了，算不了什么。這一點，還得向父親學(xué)習(xí)，坦然面對，順其自然。做人做事像父親那樣，誠實、厚道。也許父親身上的一些品質(zhì)影響了我，初中畢業(yè)后，回到生產(chǎn)隊我玩命干活。記得1973年，縣里組織各公社挖溫榆河，我們公社的工程在昌平縣大東流土溝段。聽到信兒，我就馬上找生產(chǎn)隊報了名，那年我才15歲。一干就是20多天，每天早晨5點起床，晚上10點收工。由于活太累、上火，沒幾天我的兩個手指長了毒瘡，一根手指比兩根還粗，流膿水，鐵鍬都握不了。隊長勸我回去，說年齡太小，受不了。我沒當逃兵，一直堅持到完工才和大伙兒一塊兒回來。由于我表現(xiàn)出色，公社還發(fā)我一張先進工作者的獎狀，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得獎狀，這是一個富農(nóng)子弟在還講成分、唯成分論的日子得到的從來沒有過的肯定。這張獎狀在我家墻上貼了好幾年，它一直激勵著我。其實我比其他地富子女都幸運，當時這些人不允許加入基干民兵，1974年我參加了基干民兵。這些人更不準入團，1976年我光榮地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當年還被選為村團支部副書記。

這些雖然有自己的努力，但應(yīng)歸于父親對我的影響，他用實實在在的行為教我怎樣去做人。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聽到很多人被平反復(fù)職的消息，也看到有人陸續(xù)被落實政策回了原單位或辦了子女接班。我心想，父親有沒有希望落實政策?1980年父親的問題終于得到了解決，由于他年齡的問題，我接了父親的班。從此，鄉(xiāng)親們對我家不再冷眼看待了，對我父親也改了稱呼，來家里串門的人，一天趕上十幾年的人了。父親對母親說，我早盼望著鄉(xiāng)親們來家里坐坐，可是前些年想也不敢想，怕給大伙找麻煩，碰面也不敢說句話，生怕讓誰看見，這下好了。就是米隊長來，我也不能慢待人家，很多事，不能怪他，當干部就得帶頭執(zhí)行上邊的指示和政策。說別的，我都沒意見，當父親提姓米的，還為他開脫，我表現(xiàn)得很沖動:“誰來都行，姓米的就免了。他還沒欺負夠您，是不是?”父親看我很生氣的樣子，拍拍我的肩膀說:你都大了，別耍小孩子脾氣。米隊長他人不壞，干農(nóng)活人家可是行家，他當隊長那些年，多不容易呀，領(lǐng)著大伙沒早沒晚，沒少吃苦受累，有幾年日值合一塊多，全憑他這個帶頭人呢，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隊干部。

在我眼里，一直扭不過來對姓米的那種不好的印象，總記著他為難父親的那些事。父親落實政策不久，姓米的得了白血病。父親聽到信兒后，拿了一大堆東西，我記得有午餐肉、橘子、蘋果、桃、各種水果罐頭和掛面等，去看米隊長。父親從米家回來對母親說:“老米病得不輕，他家孩子多又缺錢，是不是把我補發(fā)的工資先借他200，讓他趕緊住院看病。說是借，父親這人我太了解了，他根本沒打算讓人還。母親趕緊打開柜子從一個布包里數(shù)出200元錢，遞給了父親。

父親接過錢，急匆匆地出了家門，大步流星地向米家走去。我望著父親的背影，疑惑不解，但更多的是敬佩。這就是我的父親，我憨厚豁達的父親，一位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

責任編輯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