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作者并不擅長構(gòu)造一個完整而曲折的故事,也許她的確無意于此。幾年前,我曾經(jīng)看到過這位作者的一篇未曾發(fā)表的中篇小說,是寫一個吸毒少女戒毒的故事,這本可以寫成一個曲折離奇的傳奇,但那篇小說幾乎沒有故事,卻有很多別有特色的想象和令人深信的細節(jié),這都使人對作者的寫作產(chǎn)生某種期望。
《水痘》依然不是一個講故事的小說,小說寫一個聾啞女孩的長大過程,卻很少寫她與眾不同的生存障礙,寫她的困難、痛苦。對這個女孩堅強的與殘疾人人生奮斗有關(guān)的事也著墨不多。小說中更多的是描述了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人物,樸素的兄妹之情,以及她與自然,與生靈的交流和對生命的熱愛,還有她對外面世界的恐懼和向往。小說中描述的那種人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更像一幅寫意的中國水墨畫,空靈但美好。而作者賦予它現(xiàn)世的意義,樸素的價值卻更生動,更有力量。
很多小說會寫到有生理或心理缺欠的人,那種缺陷所帶來的痛苦,那種常人所難以體會的強烈的不適都具有異樣的張力,他們與普通人之間的巨大差異也會意外地令人震撼。這一類作品能夠比較容易地讓普通讀者產(chǎn)生同情,憐憫和淚水,也可以比較容易地滿足讀者的好奇心,這是吸引人的,也是最容易打動人的。而“打動人心”也確是小說成功的某種標志?,F(xiàn)在的很多作家愿意涉及此類題材與此不無關(guān)系。
但是,殘疾人題材的小說真正成功的并不多,這類小說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易于把握,或者說并不是可以那么輕易地達到某種高度。那個世界與我們之間的差距會帶給我們震撼,也會帶給我們疏離。那個與所謂的正常的世界不大相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他們生活的真相是什么,他們的情感他們的愛與憎都與我們相同嗎?我們真的難以想象。
在這里,我不自覺地把人設(shè)定為我們和他們,我的這種設(shè)定應(yīng)該是錯誤的,可見,我們之間的巨大隔膜并不那么容易被打破。談起殘障人士,人們會不自覺地說起他們生存中的困難,他們遇到的現(xiàn)實問題,這在普通人的想象中已經(jīng)是難以忍受,無法超越的事情了。然而,他們那超乎常人的愛恨,戲劇性和命運感如何在小說中與普通讀者之間建立必要的恰當(dāng)?shù)穆?lián)系,我們之間又將如何進行交流、溝通?這在小說中是令人困惑的事,也是具有相當(dāng)難度的事。于是,在眾多的這一類題材的小說中,強烈沖突的故事和傳奇的人物命運往往被夸大了,戲劇性成為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而身患殘疾的主人公復(fù)雜獨特的心理卻被忽略了,或被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我們常常在這樣的小說中又知道了一個奇異的故事,也會被感動,但遺憾的是,還是無法接近和理解他們。他們和我們依然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并無交涉。這種忽略常常源自我們直覺上對他們的排斥,或許就是我們在有意回避自己的無知,總之,我們無法真實地理解他們,抵達他們。
而這個小說卻并沒有在這兩個世界之間設(shè)下鴻溝,沒有對無聲世界那種特有的憐憫,也沒有預(yù)先設(shè)定人與人的不同,它只表現(xiàn)了作為人所共同擁有的情感。也許這并不是作者刻意而為的,不過是因為作者還年輕,這個世界中所確立的人與人之間的多重的隔閡還沒有深入到她的血液里,而與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反倒更緊密一些。這種天然的聯(lián)系是幸運也是天賦,它某種程度上抹掉了“我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使小說具有了更為接近天然、更真實更純粹的力量。
這并不是一篇成熟之作,它的細節(jié),它的結(jié)構(gòu)都有可推敲之處。但這卻是一篇表達人的共同情感的作品。因此,它是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