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門 窗 女性主義 婚姻 現(xiàn)實
摘 要:凱特·肖邦曾被譽為“美國女權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的先驅之一”,她的著名短篇小說《一小時的故事》闡述女性追求平等和自由的主題,是她一系列描寫女性覺醒與反叛作品的序曲。小說中“門”和“窗”多次被提及,被作者賦予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分別代表了女性所經(jīng)受的婚姻枷鎖與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和渴望平等與自由、實現(xiàn)理想與追求的一種有效途徑。
凱特·肖邦(Kate Chopin, 1851-1904)生活在19 世紀后半葉,曾被譽為“美國女權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的先驅之一”,她的短篇力作《一小時的故事》發(fā)表于1894年,是女性主義文學的名篇之一,是她一系列描寫女性覺醒與反叛的作品的序曲,被珀賽爾斯特德稱為是“最令人震驚的女性自我宣言”?!兑恍r的故事》問世已有100多年,除了作品有較高的藝術性,重要的是它有著較強的社會意義。這部在世界第一次女性主義浪潮的推動下而產(chǎn)生的作品,深刻地揭示了美國19世紀的社會現(xiàn)實,反映了女性追求自由,為自由而抗爭的嚴肅主題,直到現(xiàn)在還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和關注。
該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極其簡單:女主人公馬拉德夫人有心臟病。在得知丈夫在事故中喪生的消息后,她便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自由”了的感覺。馬拉德夫人憧憬著屬于自己的未來,她欣喜激動。當馬拉德先生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中(他其實遠離事故現(xiàn)場),馬拉德夫人卻因心臟病突然發(fā)作,離開人世。小說中“門”和“窗”多次被提及,被作者賦予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分別代表了女性所經(jīng)受的婚姻枷鎖與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和渴望平等與自由、實現(xiàn)理想與追求的一種有效途徑。
一
在小說的開始,女主人公馬拉德夫人初聞丈夫死亡的“噩耗”之時——“當哀傷的風暴逐漸減弱時, 她獨自走向自己的房里,不要任何人跟著”。這里并沒有提到門,但是我們完全可以感受到一道“門”的存在。因為在隨后的時間里,馬拉德夫人完全是獨自一人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她透過敞開的“窗”,深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新春活力。接著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深度描寫女主人公反思自己婚姻生活的內(nèi)心世界和對今后自由生活的熱切期盼。在小說的最后部分,也是整個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高潮部分,作者才第一次提到“門”,并且高密度地反復提及“門”達七次之多,如“約瑟芬跪在緊閉的房門外,嘴貼在鑰匙孔上,乞求馬拉德夫人讓她進去?!芬捉z開開門!求你開開門——你這樣下去會犯病的。路易絲,看在上帝的分上,開開門吧”;“終于,她站起身,給死乞活求的姐姐開了門”;“有人用鑰匙打開了前門?!R拉德一進家門就呆住了?!闭≌f從未出現(xiàn)的“門”開始,由房間的“窗”過渡,直到最后“門”的集體涌現(xiàn),“門”“窗”這兩種重要的道具均被作者賦予了深刻的象征意義。如果說“窗”反映了女主人公渴望平等與自由的一種美好心境,那么“門”則折射出女主人翁所經(jīng)受的婚姻枷鎖和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
“許多妻子在聽到丈夫死亡的消息時,都會目瞪口呆、無法接受這種嚴酷的事實。而馬拉德夫人不是這樣。她聽到消息后,一下子倒在姐姐懷里,放聲大哭起來。”女主人公對待丈夫死亡“噩耗”的反應已經(jīng)有些出乎意料,在姐姐和丈夫的好友眼里,她的悲傷、她的哭泣既來自失去丈夫的痛苦,也來自對未來孤苦生活的恐懼。然而,深受亡夫之痛的妻子竟然不顧旁人的勸慰,毅然決然地將自己關在房間里,這更加讓人們難以理解。
要想徹底了解馬拉德夫人的心路歷程,知道當時美國社會的婦女觀是必要的。肖邦生活在19世紀后半期,當時社會所提倡的“真正女性具備四種主要品質——虔誠、貞潔、服從、溫順”。肖邦在她的作品中除了創(chuàng)作這種傳統(tǒng)的女性形象(例如《覺醒》中的阿黛爾·拉蒂格諾爾夫人)外,還創(chuàng)作了覺醒、反叛的新女性形象(例如《覺醒》中的埃德娜·寵蒂利埃夫人)。在她的筆觸中,傳統(tǒng)的女性往往成了被壓抑和被摧殘的對象,而新女性則表現(xiàn)出對獨立自我的向往和追求。長期以來,女性作為“第二性”在父權社會的歷史上是處于從屬地位的。以男性為中心的基督教文化像沉重的枷鎖套在美國婦女身上。她們所受的教育就是依附男人的保護,舒舒服服地當附屬品,而不是為生活負責?!八齻儽仨氉龅囊磺?隨時準備奉獻自己,去找一個丈夫、適應家庭、生兒育女?!睂τ谧约旱恼煞?“她曾經(jīng)愛過他——有時確實如此, 但經(jīng)常是不愛的?!瘪R拉德夫人的思想活動使讀者清楚地了解到當時社會上所謂的“幸?;橐觥薄ⅰ靶腋5募彝ド睢钡恼鎸嵜婷?幸福的婚姻只是一種女性受壓抑和禁錮的婚姻,幸福的家庭生活只是女性的意志屈服于男人的意志的生活。作者沒有提供具體事件說明馬拉德先生是如何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其妻的,但從她的身上我們還是能夠看到馬拉德先生的影子。
馬拉德夫人是富有理想追求的人,在丈夫生前,她就有美好的憧憬,渴望著自由,去實現(xiàn)真實的自我。然而受到當時婚姻觀念的束縛,馬拉德夫人不得不平靜地接受著平淡無味的婚姻關系,遵從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在聞訊丈夫死后,她還是要裝模作樣地表示出極度哀傷。作為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人物,在婚姻生活似乎已經(jīng)結束,理想與自由突然來臨之際,她“應該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樣女人可以寧靜地去思考”。作者特意為馬拉德夫人安排的代表內(nèi)在自我的房間,成為其幻想自由的空間延伸。這樣以馬拉德夫人的房間為載體,開始了她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心路歷程。
二
房間的“門”意味著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隔斷。在阻隔了他人視線和想象的房門內(nèi)側,在為丈夫真誠悲痛的同時,馬拉德夫人漸漸從舊的感情中解脫了出來,一種新的思想感情油然而生。她真實的自我可以毫無掩飾地表現(xiàn)出來——要獨立生活,不再生活在丈夫的影子之下。因此在“房門”外,馬拉德夫人在公共領域表現(xiàn)弗洛伊德意義上的“超我”,一種道德化了的自我,而在“房門”內(nèi),馬拉德夫人在私人領域中再現(xiàn)弗洛伊德意義上的“本我”,一種由非理性沖動而構成的本能和欲望。作者清楚地展示出馬拉德夫人只有在這個因“門”而獨立出來的私人王國中,才是輕松愉快的,這種真實的本我感覺因“門”的存在而產(chǎn)生。一個女人長期被壓抑的自我意識突然之間覺醒過來了,于是她為此感到歡欣鼓舞。
小說生動而細膩地描述馬拉德夫人獨自一人在房間里的思想感情起伏變化,采用了象征手法來展現(xiàn)她對自由的渴望。馬拉德夫人痛哭之后,臨“窗”而坐。透過這一扇“窗”,她看見外邊的大自然里萬物復蘇,鳥鳴啁啾,空氣清新,歌聲裊裊,藍天白云,一派春意濃郁,生機勃勃之景。馬拉德夫人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是通過春天的意象來折射的。無論是“洋溢著初春活力輕輕搖曳”的樹梢、“充滿陣雨的芳香”的空氣,還是屋檐下數(shù)不清的“嘰嘰喳喳”的麻雀,這些巧構的代表自由的意象都在激起她長期一直被婚姻生活壓抑的本能,表達了女主人公對自由的憧憬和渴望。
房間的“窗”為女主人公提供了欣賞自然、自我覺醒的有效途徑。美好的自然使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長期以來竟是為一個十分平庸、專制、無視自己人格的男人扮演著附庸的角色?!白杂闪恕边@樣一種意識讓她全身感到溫暖、輕松和愉快,因為不再有人替她做主,她將獨立地生活。這樣的想象使她頭腦清醒, 精神亢奮,她從一個哀傷、虛弱的女人轉變成一個張開雙臂歡迎自由的未來歲月的女人。
三
在心靈上自我解放之后,馬拉德夫人最終沒有像逃出樊籠的鳥兒那樣,箭一般地沖向自由的天空。她曾那么麻木不仁地活過多少年,當她的靈魂走出休眠狀態(tài)時,她準備用獨立、自由的人格去擁抱和抒寫新的生活時。在姐姐的苦苦哀求下,女主人公打開了“房門”。“她的眼睛里閃爍著熾熱的勝利之光,她的神態(tài)儼然像一位勝利女神?!彪S著第二道“門”的出現(xiàn),故事峰回路轉,再生變化。馬拉德先生完全出乎意料地打開了“前門”,醫(yī)生說馬拉德夫人死于心臟病,是因為極度高興致死的。
聯(lián)結著家庭和社會的“前門”直接導致了女主人公的死亡悲劇。我們有理由相信,作者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社會,認為將個人意志強加于別人的行為“無論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都是有罪的”。這道“門”正是代表著社會條件,正是因為存在著這種認為夫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條件,女性追求獨立的人格、追求自由和真正平等的抗爭才難以成功,死只是一種解脫,是偶然的、短暫的。
如果說女主人公丈夫死亡的噩耗是社會強加于她的一個誤會,那么周圍的人,特別是醫(yī)生對于女主人公死因的說法則是完全無法理解她的真實情感和理想追求。至于馬拉德夫人究竟是死于極度高興還是極度絕望,讀者不難在作者巧妙的暗示中找到答案。試問,這樣一個在丈夫死后“暢想著未來歲月”的女人怎么會因為丈夫的死而復活而高興得死去呢?
在外界的眼中,她是一名傳統(tǒng)的理想女性,柔弱順從。除了有心臟病以外,她過著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滿”生活:擁有溫柔、體貼的丈夫和關心她、愛護她的親人朋友,物質上仿佛也沒有什么問題。包括語言和思維,完全按照社會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范式進行。與此同時,作為一個生命個體,她又有著心靈和肉體的特殊訴求。但是她的個體被道德傳統(tǒng)和倫理觀念束縛著,只有在沒有外人的場合,她才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個體的存在,才能釋放自己的真實情感。由此可見,這道“前門”在這里象征著世俗的倫理綱常,誤導了人們的思維,阻止了人們發(fā)現(xiàn)世俗背后的真相。
四
在得知丈夫在事故中喪身,馬拉德夫人自以為已經(jīng)掙脫了婚姻的枷鎖,她將自己關在房間內(nèi)。這道“房門”不僅給女主人公提供了一個徹底袒露心聲的安全場所,也見證了女主人公全新思維觀念的誕生。這道“房門”成了連接現(xiàn)實與理想、過去和未來橋梁。正是因為女主人公主動地關上了這扇“房門”,才有了她淋漓盡致地完成心路歷程的精彩瞬間。然而正如前文所說,這一道“房門”最初沒有被提及,只是一道人為設置的虛幻之“門”,正如丈夫死亡的消息為誤傳一樣,在這道阻隔理想與現(xiàn)實的“房門”內(nèi)發(fā)生的種種憧憬自然也就很不牢靠。隨著姐姐的哀求和七處“門”的集體涌現(xiàn),女主人公不到一個小時的美妙境界就這樣被無情的現(xiàn)實之“前門”給徹底砸碎了。
作者似乎在告訴我們,婦女如果想沖破婚姻、傳統(tǒng)道德和社會給她們的束縛,必須沖破社會現(xiàn)實這一道“門”,而這道“門”存在她們的心中,是婦女本身的心理束縛。只有沖破了這道“門”,她們才能無畏地努力和斗爭,才能給她們帶來真正的解放和平等。與此同時,人們在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中,也可以為自己的平等與自由設置一道“門”,并開啟一扇心靈之“窗”,勇敢地實現(xiàn)自我追求或自我解脫,但它畢竟是一種人為的屏障和途徑,這些人為的因素最終仍然要受到社會現(xiàn)實的制約,這也正是這篇小說的悲劇所在。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重點項目(編號:JDR2006A11);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指導項目(編號:08SJD7500021)
作者簡介:胡啟好,江蘇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上海外國語大學在職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外國文學、翻譯理論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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