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凌
丈夫光雄告訴我,獨居在東京的婆婆今天給他掛了電話,說明天就要進醫(yī)院動手術。丈夫—臉的愧疚,已70高齡的婆婆只有光雄一個孩子,在她最需要親人安慰的時候,做兒子的卻不能陪伴在老人的身邊,這總是人生的一大缺憾。我知道婆婆是因為怕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所以才遲遲將她的病情告訴我們的,她就是這樣一個愿意獨自承受壓力的人。
我的日本婆婆名叫齋藤淑,是一個熱愛中國,也熱愛自己中國丈夫的日本女人。初次見面時,面對—個有著不同國籍、不同生活背景的婆婆,我不知自己應該做些什么或說些什么才能讓她滿意和高興。面前的她頭發(fā)花白,背已經(jīng)有些彎,但她高興的樣子卻像一個孩子,她拉著我的手,—個勁地說:“真是可愛,真是漂亮的孩子!”在她的眼里,我仿佛看到了兒時母親呼喚我的眼神。
我給婆婆的禮物是一盒湖北的名特點心,盡管她患著牙病,還是一連吃了兩塊甜點心。她一邊夸著點心的香甜,—邊擺弄起包裝紙來,一會兒五只精巧美麗的紙鶴就在她手中誕生了。她笑著說,兩只大的是你和光雄,還有三只小的是我們的“太郎”:“會有三個孩子的,有三個男孩子最好!”忽然間,我覺得眼前的婆婆是那樣的親切,國籍仿佛不能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了,我真的是從心里喜歡上了這個特地從東京趕來的充滿了童心的日本老太太了。
也許因為都是屬鼠,我和我的日本婆婆在性格上總有些相似:一樣的急性子,一樣的貪嘴愛吃零食,一樣的不服輸愛頂嘴的脾氣。面對著我,她常常說好像看到她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次,我與丈夫為了一件小事而莫名其妙地爭論起來,坐在一邊的婆婆忽然笑了起來:“像極了,凌凌的脾氣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彼龥]有一絲埋怨我的意思,輕談慢笑中,輕易地化解了充滿火藥味的緊張氣氛。
回東京后,婆婆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每次信都寫得很長。為了讓我讀信時能夠輕松一些,她總是盡量寫中文,她中文的寫作能力要比口語能力強出許多許多,但是有時會把人弄得啼笑皆非:“你的信我何遍何遍(一遍又一遍)地看,心里很樂(快樂)。你捎來的果子(點心),我和我的朋友—魂(塊)吃,大家都一魂(起)吃很高興,說湖北的果子(點心)很好吃?!庇械臅r候,我不得不看好幾遍才理解婆婆要表達的意思。但婆婆從遙遠處遞來的關心和愛我都能感覺得到。
因為丈夫的事業(yè)在北京,所以我們分離的時間要遠遠比在一起團聚的日子多。婆婆雖然是個很傳統(tǒng)的日本婦女,但是從來沒有因為我不顧丈夫而責備我、埋怨我,“女人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嘛!只要心里有著光雄就可以了!”婆婆一直對我的心情很理解,她也常常對我丈夫說:“要理解凌凌,要知道她在想什么!”丈夫對我的信任和支持,多半也是由于婆婆在他耳邊的囑咐。婆婆知道我夢想能寫一部小說時,她顯得十分高興,拿出一疊寫滿了字的紙來:“這可是我的夢呀!”原來婆婆也渴望能夠寫一部自傳體的小說:“就取名叫‘一個日本女人在中國吧!”
婆婆對中國人的感情是深厚的,執(zhí)著的,雖然她離開中國已有二十幾個年頭,但她從未斷過與中國人的接觸。每逢節(jié)日,東京的家中總會圍滿了中國的留學生。婆婆說中國留學生一個人在日本打工不容易,吃不上—頓好飯萊。所以,只要留學生們有時間,她總會很熱情地邀請他們來家中做客,做上一桌豐盛的飯菜讓留學生們在一起享受—下在家里的氣氛,體會一下團圓的感覺。留學生們也都很喜歡她,很信任她,遇上什么不順利的事情也都會去找她,拜托她找工作啦,找她商量什么事兒啦,好像她成了大家的朋友,大家的母親。
雖然婆婆一個人獨居在東京,但是我知道她并不孤單,她的身邊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愛她的中國人,而我和我丈夫的心都會在那里陪伴著她,祝福她,為她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