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瑩 張文賓
【摘要】唐五代小說中有大量關于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愛情詠嘆,這些詠嘆涉及李、楊的愛情經歷、悲劇結局以及對其愛情生活的評判。這種關注在唐五代小說中具有多種表現形式,折射出唐代文人復雜而矛盾的文化心態(tài)。
【關鍵詞】唐五代小說;馬嵬情結;文人心態(tài)
唐明皇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千年流傳,以其永不衰竭的生命力成為唐以后歷代文人騷客詠嘆不已的主題。唐五代詠嘆李、楊故事的小說較多,其中最有名的篇章是陳鴻撰的《長恨歌傳》,同時《明皇雜錄》、《開元天寶遺事》、《纂異記》、《開天傳信記》等小說集都保存著這類作品,也有一些小說行文中間提及李、楊故事。大量的關于李、楊愛情題材的作品的出現集中的反映了唐代文人的“馬嵬情結”,展示了唐代文人士子獨特的文化心態(tài)和審美心態(tài)。
一、 “馬嵬情結”在文學作品中的表現形式
大唐帝國曾經在唐明皇的統治下走上輝煌的極致,但隨著安史之亂的爆發(fā),這一輝煌畫上了永遠的句號。安祿山叛軍攻破潼關,危及長安,唐玄宗倉皇出逃,到馬嵬坡時,隨行的將士發(fā)生嘩變,玄宗不得已縊殺楊貴妃。至此,李楊間轟轟烈烈十余載的愛情歷程以楊妃的被迫縊死匆匆收場,大唐帝國的輝煌也一去不復返。唐代的文人選擇李、楊的故事作為創(chuàng)作的主要背景和素材,更多的展現出的是對大唐盛世的追憶和反思。
(一) 有的作品對李、楊的愛情生活和真摯感情進行極度的渲染和刻畫。
陳鴻《長恨歌傳》(《太平廣記》卷四八六)是唐五代小說中有名的篇章,在小說中作者極力描繪了玄宗的思念之切:“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蓮夏開,宮槐秋落,梨園弟子,玉發(fā)音,聞《霓裳羽衣曲》一聲,則天顏不怡,左右欷。三載一意,其念不衰。求之夢魂,杳杳而不能得?!卑研谑钯F妃之后的思念之情刻畫得淋漓盡致。春之日、冬之夜,玄宗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曾經在他面前翩然起舞的楊玉環(huán),曾經的那些音樂還在,而起舞的可人兒此刻卻已經香消玉殞。
在唐鄭處誨《明皇雜錄》補遺中有一則描寫玄宗因思念楊妃而引發(fā)內心莫大的悲哀,及普通老百姓對這一悲哀的反響:“唐玄宗自蜀回,夜闌登勤政樓,憑欄南望,煙云滿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夫久未還。蓋盧思道之詞也。歌歇,上問:‘有舊人乎?逮明為我訪來。翌日,力士潛求于里中,因召與同至,則果梨園子弟也。其夜,上復與乘月登樓,唯力士及貴妃侍者紅樓在焉。遂命歌《涼州詞》,貴妃所制,親御玉笛為之倚曲。曲罷相睹,無不掩泣?!恋轮?明皇復幸華清宮,父老奉迎,壺漿塞路,時上春秋已高,常乘步輦,父老進曰:‘前時上皇過此,常逐從禽,今何不為?為曰:‘吾老矣,豈復堪此?父老士女聞之,莫不悲泣?!边@些文字不僅表現了玄宗對楊妃至死不渝的深情,以及宮廷侍者乃至鄉(xiāng)間父老對此強烈的感情共鳴,而且也流露出小說作者對李、楊愛情生活的留戀與感慨。
(二) 有的小說將李、楊愛情故事的結局的進行仙化的闡釋
《長恨歌傳》中即已出現此種傾向。在小說后半部,道士奉唐玄宗之命尋訪楊妃:
旁求四虛上下,東極絕天涯,跨蓬壺。見最高仙山,上多樓閣,西廂下有洞戶,東向,闔其門,署曰:“玉妃太真院?!?/p>
道士終于在仙山之中找到仙女楊太真。楊妃因思念唐明皇之心沒有泯滅,所以“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墮下界,且結后緣”。而唐杜光庭所撰《仙傳拾遺·楊通幽》(《太平廣記》卷二十)則將李楊最終結局作了更加美好的想象:
東海之上,蓬萊之頂,南宮西廡,有群仙所居,上元女仙太真者,即貴妃也,謂什伍曰:“我太上侍女,隸上元宮。圣上太陽朱宮真人,偶以宿緣世念,其愿頗重。圣上降居于世,我謫于人間,以為侍衛(wèi)耳。此后一紀,自當相見。愿善保圣體,無復意念也。”
李、楊二人分別是太陽朱宮真人、太上侍女謫居人間,最終還將于天上相見。
對李、楊的結局進行仙化的闡釋,實際上是唐代文人對大唐盛世懷念的進一步的表現。他們把對大唐輝煌的再現寄托在李、楊的愛情之上,渴望大唐盛世也會像李、楊的愛情一樣出現在另一個仙界。對李、楊愛情結局的這種闡釋,與其說是對美好愛情的憧憬,不如說是對大唐盛世的留戀。
二、“馬嵬情結”對唐代文人文化心態(tài)的體現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小說一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搜奇記逸,然敘述婉轉,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魯迅先生的這段論述指出了唐五代小說的重要特征,即藝術虛構性,它反映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體意識的增強。讀這種有意為之的文學作品,就可以從中體味唐代文人的文化心態(tài)。唐人選擇“馬嵬情結”作為唐五代小說的主題,這其中就蘊含了唐代文人獨特的心理和審美體驗。這主要的體現為懷舊心態(tài)和矛盾心態(tài),并且這兩個心態(tài)在“馬嵬情結”中還有交叉的部分。
正如前文所指出的那樣,唐代的文人對于曾經輝煌的大唐盛世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懷。他們對盛唐氣象有著無限的眷戀,但是這種眷戀不能阻擋安史之亂對它的重創(chuàng),也不能挽回曾經的繁榮與奢華。這就無法避免他們對過往歲月的懷舊之感。這種懷舊的心態(tài)在“馬嵬情結”的作品中主要體現為對李、楊的矛盾態(tài)度。
在理智上,他們站在封建正統的立場上,從國家興亡、民生疾苦這一角度著眼,視楊妃為害國害民的尤物,對她加以批評乃至鞭撻,《唐閥史》卷下《韋進士見亡妓》一文,作者在文末議論道:“參寥子曰:大凡人之情鮮不惑者,淫聲艷色,惑人之深者也。是以夏姬滅陳,西施破吳,漢武文武之溺,明皇馬鬼之惑,大亦喪國,小能亡軀。由是老子目盲耳聾之誡,宜置于座右?!弊髡邊⒘茸訉⒚骰蜀R鬼之惑作為“淫聲艷色”惑人之深的一個事例,垂誡后人。陳鴻聲稱自己寫作《長恨歌傳》的目的在于:“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懲尤物,窒亂階,垂于將來者也?!边@句話點明了作者借李楊之事以示勸戒的創(chuàng)作主旨。就個人感情而言,楊妃青春美貌,但是紅顏薄命,以38歲的英年過早地此十亂世之中,人們對其不幸的命運充滿著同情與惋惜。對李隆基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唐玄宗既是大唐盛世的締造者,也是造成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唐代文人們,一方面對這個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盛世繁華的明君充滿了敬仰之情,另一方面又對他貪戀女色,貽誤朝政的行為所不恥。因此在作品中,既有對他貪色、亂倫、荒淫誤國的行徑進行的無情揭露與批判,又有對他與楊貴妃的真摯情感的肯定。
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的愛情故事,除了在唐代受到文人的關注,在以后的文學作品中也多有體現,宋傳奇《楊太真外傳》、元代《天寶遺事》諸宮調、《梧桐雨》雜劇、明代《驚鴻記》傳奇、清代《天寶曲史》傳奇、《長生殿》傳奇等多部作品就是對《長恨歌傳》的不斷嬗變。而唐人的“馬嵬情結”是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產生的一種復雜的社會審美心理現象,是一組愛與怨、怒與憐、歌頌與譴責、嘆息與感慨等多種情感交織在一起的矛盾復雜的情思。
【參考文獻】
[1]《中國小說叢考》 趙景深著,齊魯書社,1980
[2]《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 齊裕焜著,敦煌文藝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