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建軍 杜雪琴
摘要:新移民小說中的三種自然意象,即“樹”的意象、“居所”意象與“?!钡囊庀?能夠說明新移民作家的思維特點,是他們觀測自然的三個焦點。新移民小說中這三類自然意象的存在,具體體現(xiàn)了中西文化的差異,表現(xiàn)了作家各自不同的審美理想與創(chuàng)作思想。但是,新移民小說在通過自然意象表現(xiàn)東西方文化的相通性、東西方人精神的共生與共融性、當代思想的前沿性與現(xiàn)代性方面是遠遠不夠的,值得我們深思。
關(guān)鍵詞:新移民小說;自然意象;文化差異;審美理想
Abstract:The three types of natural images in the New Immigrant novels—namely, the images of the tree, the house and the sea—reveal the features of the novelists thinking, for they usually serve as the points of view for them to observe the world. The existence of these three types of images indicates the cultural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and demonstrates the distinction in the aesthetical ideals and creative ideas of individual authors, but the New Immigrant novels also demonstrate their weakness in employing natural images to convey the communicability of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the spiritual symbiosis and mutual-integration of the people from the east and the west, and the modernity of contemporary thoughts.
Key words:New Immigrant novels, natural images, cultural differences, aesthetical ideals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09)5-0039-08
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移民文學成為當代美國乃至于世界主要國家引人注目的文化現(xiàn)象,一些學者曾經(jīng)對此種現(xiàn)象加以分析,并對其特點與成因加以探討。在新移民文學的所有文體中,影響最大、成就最高的自然是小說。新移民小說涌現(xiàn)出了一批杰出的作家,如嚴歌苓、哈金、張翎、林湄等。從總體上來說,新移民小說講述的故事所體現(xiàn)的,多半是移民作家對新到國家那陌生土地的一種發(fā)現(xiàn)、對漸漸遠去故土的一種懷想和飽含自我人生情懷的豐富生命體驗,因此,“發(fā)現(xiàn)”、“回顧”、“借鑒”與“反思”等主題,往往成為了新移民小說的外在標記:它們怎樣將異域當作自我之外的客體進行觀照,它們怎樣再現(xiàn)過去生活經(jīng)歷中的“本土”與眼前的“他者”之間的關(guān)系,它們怎樣闡釋在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兩種不同文化產(chǎn)生的種種沖突和交融共生,如此等等。新移民小說的這些特點,因作家的流動而產(chǎn)生距離,因為距離而產(chǎn)生新的視野與新的質(zhì)素,在此基礎(chǔ)上讓研究者發(fā)現(xiàn)新的話語方式以適應其言說的需要。同時,也正是這些特殊的話語及話語結(jié)構(gòu),將新移民文學與其他種種文學現(xiàn)象區(qū)別開來,也使新移民文學因其“世界性”、“獨特性”和“現(xiàn)代性”而成為世界文學之林中的奇葩。因此,對于新移民文學與新移民小說的研究,也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學研究并體現(xiàn)特有的意義與價值。本文重點討論新移民小說中的自然意象之生存狀態(tài)及其內(nèi)在意蘊,同時討論新移民小說對于自然的描寫所存在的問題。
首先我們要對“自然”一詞作出界定。在現(xiàn)代漢語中,“自然”有兩種含義:一是指“自然界”;二是指“自然而然”。本文中所涉及的“自然”,當然是第一種,主要是指文學作品中存在的自然風景與自然環(huán)境描寫。文學作品中的自然風景及在此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自然意象,往往具有獨立存在的意義,如《詩經(jīng)》中的“桃花”、《楚辭》中的“香草”之類,并且具有一種象征的性質(zhì);不同作家筆下的自然風景與自然意象,往往具有不同的內(nèi)涵與價值。因此,對于作品中自然意象與自然風景的研究,就構(gòu)成了“文學地理學”研究的主要問題。同樣是一朵花、一棵樹或一座山,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語境和不同的作品中,往往具有不同的意義?!巴ㄟ^對作品中自然山水描寫的分析與研究,就可以透視一些相當本質(zhì)的問題,也許就會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理論發(fā)現(xiàn)?!币虼?文學地理學是我們研究新移民小說的理論基礎(chǔ)與思考起點。本文主要考察新移民小說中存在的三種自然意象,即樹的意象、居所意象和海的意象:“樹”的意象不僅承載了時代和個人的記憶,而且也具有一種“根”的意味;“居所”意象往往成為新移民們的精神家園,其孤獨感與漂泊感正是來自于“居所”的缺席;“?!钡囊庀笸鳛橐环N背景而存在,在歷史流變中更演變?yōu)橐环N文化想象。新移民小說中這三種自然意象的存在,具體體現(xiàn)了中西文化的差異,表現(xiàn)了作家各自不同的審美理想與創(chuàng)作思想,是研究新移民小說不可缺失的一種視角。
一、“樹”:生命的移植
讀到新移民小說中有關(guān)“樹”的描寫,不同樹木的形象總會浮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或者是鄉(xiāng)村公路旁一排排整齊的小白揚,或是崇山峻嶺間傲立風雪的棵棵松樹,或者是繁華都市中四季常青的白玉蘭樹,如此等等。同樣的一棵樹對不同的人來說,往往會有不同的回憶、產(chǎn)生不一樣的感情。從總體上而言,新移民小說中的“樹”意象,不僅承載了時代與個人的記憶,也往往具有一種大地之“根”的意味與文化傳統(tǒng)的象征意義。
在嚴歌苓長篇小說《第九個寡婦》中,故事的背景是河南的農(nóng)村,小說里所呈現(xiàn)的是典型的北方風景。在小說里,“雜樹”、“桃李”、“櫻桃”、“楊樹”、“桐樹”等各式各樣的樹,加上“窯洞”、“土崖”、“灌木”、“麥穗”等自然景物,同時伴隨“養(yǎng)豬”、“燒磚”、“種地”等日常生活,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北方鄉(xiāng)村世界。在這個廣闊的自然風景里,那不斷生長著的樹木滋養(yǎng)著身邊的人們,讓那里的人成就了如樹一般的人生,王葡萄就是這樣的中國鄉(xiāng)村女性?!捌咸堰@些年在院里種的樹冒出院墻一截。就是秋天少勇也認出那些樹梢是楊樹、桐樹。桐樹夏天能把深井一樣的窯院遮出一大片陰涼。也遮住想朝里看的眼光。”在這里,“眼光”一詞很有意思,表現(xiàn)了當?shù)啬腥藢τ诿赖南蛲c渴求。這些樹,正是在少勇的關(guān)注下才一天一天成長起來的;每次回來看望葡萄的時候,他總是覺得它們格外的親切,猶如自己的朋友或親人。參天的大樹擋住了人們的眼光,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世界,村里的人并不太清楚;但王葡萄的心性與品格就如這一群大樹一樣,無論時代風云如何變幻,她依然用自己堅強的身軀,一直支撐起這個破碎的家,她居然以自我的堅毅保護公公孫懷清在窯洞中生活了十多年,而始終未被人發(fā)現(xiàn)。當然,在小說里“樹”在遮住別人目光的時候,也牽掛著作為異鄉(xiāng)人的作家與其他新移民們的記憶,于是“樹”就被作家賦予了一種流動的、深厚的意義。在小說里作家經(jīng)過自己精心的藝術(shù)構(gòu)思,一段曾經(jīng)的愛情故事(少勇與葡萄的愛情)與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葡萄將“過去的罪人”孫懷清藏起來)就被印刻在院落里那些作為自然物象之一的“樹”意象之上。從讀者的閱讀來說,“樹”就像是一種模糊的文字,它能夠喚起讀者的記憶,讓讀者產(chǎn)生多種多樣的解讀。從作家的創(chuàng)造來說,“樹”是小說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件的符號,因此也被賦予種種不同的理想與情思。事實上,嚴歌苓在這部小說中以“樹”的意象表達了自己對“文革”時期中國北方的種種記憶,在北方原野上發(fā)生的普通人生故事與普遍人性中的堅韌不屈及其在特定時代里人性被扭曲的痛苦,都在“樹”的意象當中得到了完整的保存與充分的表達。
如果說嚴歌苓在自己的小說里賦予“樹”一種人間情愛和時代記憶,那么張翎小說里的“樹”意象,體現(xiàn)的卻是一種游子之于故國的懷鄉(xiāng)情結(jié)。在《雁過藻溪》中,作家多次以“樹”的意象,將處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主人公末雁那種特有的心境進行了真切的描摩:這是異鄉(xiāng)的樹,又仿佛是故鄉(xiāng)的樹。末雁身居多倫多,夜晚從夢中醒來,她深情地推開自家的窗戶:“窗外果真有一棵蔫蔫的楓樹,樹影里漏下來的,果真是一片黃不黃白不白的月光——卻是無人?!痹谶@里,“果真”一詞說明眼前的“楓樹”也正像記憶中的“樹”,記憶中的“樹”也正像眼前的“楓樹”,它印證的正是揮之不去的故鄉(xiāng)存在。但是,雖然“果真”有這樣的“楓樹”存在,不過“卻是無人”,說明記憶中故鄉(xiāng)的樹蔭下也許是有人的,而現(xiàn)在卻沒有。這樣,小說通過一顆楓樹的意象,就將“過去”人生與“現(xiàn)在”生活有機地交織在一起,產(chǎn)生了一種渾厚圓融的藝術(shù)意境:這像故鄉(xiāng)的樹,卻又不是故鄉(xiāng)的樹,它道盡了作家的懷舊情緒;這是古老東方的樹,亦是海外國土的樹,每一棵樹都承載著一段復雜的情感、隱藏著一段厚重的歷史。正如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每一個年代都有一個故事,末雁急切地想走進那些故事?!倍诙唐≌f《玉蓮》里,張翎這樣寫道:“玉蓮搓了一陣子衣服,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圍墻邊上的那棵大樹發(fā)呆。那是一棵老法國梧桐,樹身上都是黑褐色的疤痕,葉子倒還茂密,在午后的風里輕搖慢舞著,像一只只綠色的手掌??墒菢渖喜]有鳥?!边@里的“老法國梧桐”,其實也有一種特別深厚的意義:它雖然歷經(jīng)歲月滄桑,卻很有靈性;它見證了“我”與玉蓮的友誼,也見證了玉蓮與“兵”的愛情?!拔摇庇猛傻难垌樦裆彽难酃馊タ礃?以為樹上有好玩的鳥兒,可是上面卻什么也沒有。從小說中的具體描寫可以看出,“我”是真正地以自我的方式在觀察那棵梧桐樹,而玉蓮卻只是在看自己的心情而已(她是在等待“兵”的到來),她所看見的也許并不是樹,而只是一種想象中的人。在這里,小說的描寫一實一虛,讓“我”、玉蓮與“兵”之間的感情產(chǎn)生一定張力,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不得不受到一種情的感染。其實,所有這些對于“樹”的描寫,都是新移民作家們在一種新的環(huán)境里遙看自己記憶中的故鄉(xiāng)。
為什么新移民作家那么鐘情于“樹”?首先,“樹”是一種有生命的植物,與人類自身具有一種相似性,能夠與人進行生命的對話;其次,“樹”往往也具有一種象征性,不同的“樹”往往具有不同的象征意義。再次,作為一種自然界的存在物——“樹”有能夠被移植而生長的特性,它可以由一個國度移到另一個國度,并且能夠自我生存與再度發(fā)展,只不過也許是另一形式的生存與發(fā)展。這也許是新移民作家喜歡把自己當作“樹”、將別人當作“樹”的重要原因?!皹洹弊屝乱泼褡骷以谛≌f創(chuàng)作中產(chǎn)生了兩種情感流向:一是對曾經(jīng)養(yǎng)育過自己的故土的懷想;二是對接納并仍將為自己提供營養(yǎng)之新土地的感激。美國新移民作家嚴歌苓曾經(jīng)說過,她移民海外而遠離故土,就“像一個生命的移植——將自己連根拔起,再往一片新土上栽植,而在新土上扎根之前,這個生命的全部根須是裸露的”。在這里她正是將自我的生命歷程同一棵樹相比擬,生命的疼痛感與其小說中對于樹的描寫是完全一致的。歐洲新移民作家林湄也曾經(jīng)說過:“我是誰?像一棵樹嗎?那么,離開了本土,移植在天涯海角的另一片土壤里,葉子和果實自然與原生有所不同?!痹谶@里,林湄也將自我比做一棵樹,并說自己的“果實”與“葉子”與原生的自然并不相同,這正是一種新的意義的產(chǎn)生。新移民作家們?yōu)槭裁纯偸菍⒆约罕茸鲆豢谩皹洹?為什么在自己的小說中總喜歡經(jīng)營“樹”的意象?在某種程度上,“樹”的意象就等同于“根”的意象,而“根”正是他們的生命所在。其實,無論新移民作家走到哪里,所有丟不去的幸福和苦難都是因為“根”的緣故;“樹”作為“根”的直接展現(xiàn),才具有了如此重要的象征意義;“樹”作為“根”的延伸,才具有了如
此重大的文化意義。
二、“居所”:精神的寄托
這里的“居所”意象,雖然是屬于鄉(xiāng)村或城市的人造風景,但往往成為自然的一角。我們記憶中的居所,常常以碎片的形象出現(xiàn):一間小屋、一處高樓、一個美麗的花園、一條曲折的小徑等等。但是,居所并不只是這些意象的組合,它更是一個夢想之地,“家宅庇佑著夢想,家宅保護著夢想者,家宅讓我們能夠在安詳中做夢”。因此,人們生活過的各種居所就成為對逝去歲月的一種回憶,“居所”就是人類物質(zhì)上的故鄉(xiāng)與精神上的家園??v觀新移民小說,移民們在大都市里孤獨感和漂泊感的產(chǎn)生,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居所”的缺席:離開了自己的祖國,于是心中失卻了故土;離開了自己的家宅,于是心靈失去了居所。所謂“缺席”,是指新移民們在新的環(huán)境里失卻了精神家園的歸屬感與生命的安全感。所以,“居所”既可大到指一個國度,也可小到指一間居室;而舊的“居所”與新的“居所”都成為一種象征性的意象,常在小說人物的心里纏繞與縈回。
在虹影小說《K》里,英國人朱利安來到中國,他滿眼都是被異族文化所隔閡的中國自然與文化意象,他的感覺是那樣的新鮮、那樣的新奇。他觀察中國的視角,確實與一般的中國人不一樣:“第一次好好地看北京,深藍的天,冬日的太陽,淺褐色的地,淺黃的樹,竹林是橄欖青,中國的松柏有如盆景的靜穆,街一頭遠遠可望見多層檐的古城樓,幾乎和凱旋門一樣高。出租車多,人力車多,各類轎車多,但西方人明顯比武漢上海少。”在這里,“竹”、“松柏”、“盆景”、“檐”、“古城樓”等,是北京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化意象;作為西方人的朱利安放眼望去,很快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不一樣。他以比較的眼光去審視中國的“城樓”與英國的“凱旋門”,更以自己英國人的目光去尋找與他一樣的異鄉(xiāng)人。無論他對東方都市充滿多大的好奇感,無論林(即K)這樣的女子帶給了他多大的誘惑,而作為異鄉(xiāng)人的他,卻怎么也排遣不掉那份固有的孤獨感和迷茫感。于是,他在自然地瀏覽中國北方的自然風景與人文景觀之時,總是在不經(jīng)意之間浮現(xiàn)出對于遠方故園的種種記憶。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新移民小說里,無論是從海外來到中國的異鄉(xiāng)人,還是從中國移民到海外的中國人,他們都因離開了家園而遠離了固有的“居所”,但心中的記憶卻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所以,“居所”作為一種自然意象,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演變成為了一種具有社會性與文化性的意象,它所負載的是人的精神形態(tài),表現(xiàn)的是人的心靈的位移與情感的變遷,最終所表達的多半是一種文化差異。
在中國移民們的眼中,海外的作為“居所”的自然物又是什么樣的呢?美國新移民作家少君通過小說《洋插隊》那位赴澳女知青的視角,詳細地展現(xiàn)了移民的真實狀況:“‘你所看到的澳大利亞,到處是綠草如茵,陽光燦爛,悉尼的歌劇院宏偉壯觀,金黃的海灘上麗女如蟻,寬闊的海面上白帆點點,這屬于你們這些有錢有閑階級,不屬于我們。”“‘真的,我經(jīng)常夢起我十幾年前在農(nóng)村插隊時的情景,感覺好像好像?!边@位女知青將澳大利亞都市里那美麗的自然環(huán)境,與國內(nèi)在農(nóng)村插隊時所見到的情景相對照,于是產(chǎn)生了一種巨大的反差:綠草與陽光點綴的都市雖然美麗卻不屬于“他們”(指中國移民),在那宏大的歌劇院與浪漫海灘上休閑的人群中也不會有“他們”,而“他們”在哪里呢?“他們”必須每天背著面包奔波在疲勞的路途上,“他們”必須從事最初級的體力勞動以度日,他們必須以“打工”、“洗衣”、“送貨”等方式來謀取生計。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與精神形態(tài),與當年在中國偏遠的農(nóng)村插隊時缺衣少食、無家可歸的生活狀態(tài)與心理形態(tài),何其相似!這種種情況是如何造成的呢?海外移民們身上的這種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困苦,從某種程度上講正是產(chǎn)生于“居所”的缺席:遠離了自己的故土,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礎(chǔ)。當然,這里所謂的“居所”,既指都市中能夠遮風擋雨的居室,也是指人類的精神家園。女知青在對于自我故事的講述里,有一段話讀來讓人心酸:“‘你說我能睡在哪?當然是你們這些色迷迷的臭男人的被窩里,我拼命地找工作,就是要擺脫供人泄欲的境地?!背醯絿?“我”沒有一處固定的住所,“我”的整個靈魂都是分散的,自我的精神是沒有任何寄托的;如果在新國度的都市里能夠擁有一處可居的家宅,那么自我的身體和精神也許就有了一個安息之地,自我的尊嚴才有可能得到基本的保障,而“沒有家宅,人就成了流離失所的存在”。所以,無論是英國人朱利安到中國來,還是中國女性“我”在澳大利亞,他們那強大的孤獨感與深深的漂泊感都來自于隱藏在他們心中的“居所”,失卻了自我的“居所”,便失卻了物質(zhì)上的生活基礎(chǔ)與精神上的依托家園。正因此,他們無論如何努力與打拼,往往便不再有生存的能力與發(fā)展的前景。在新移民小說里,作為自然物的“居所”所具有的性質(zhì)與意義是耐人尋味、引人深思的。
在新移民作家的小說作品里,這種自然物象比較普遍地存在著。少君在小說《人生自白》的“大廚”篇中,就生動地描寫了留美青年的命運:“在舊金山機場被幾個大陸老鄉(xiāng)連哄帶騙住進了唐人街上一間又破又臟的鴿子窩”;在另一篇“性革命”中,紐約城里一個畫家女朋友的租住地,居然是一處“舊式的老公寓,樓梯很窄”;在朱琦小說《陪讀父親》里,陪讀父親“到美國后只在大哥家住了一周左右,就搬進了貧民區(qū),租了一間廉價的小房子”。在這些小說里,“鴿子窩”、“老公寓”、“小房子”等“居所”意象,似乎無一例外地都打上了“貧民”的標記,它們不僅是指向新移民們生活上的貧窮,也是指向新移民們精神上的貧困。在國內(nèi),他們的生活無疑是優(yōu)越的,但總是夢想著在海外有著更好的生活,似乎可以在西方發(fā)達國家的高層社會里為自己爭取一席之地;可是,其結(jié)果恰恰與他們的愿望相反:到了海外,他們往往只能住在這樣“又破又臟的鴿子窩”、“舊式的老公寓”、“廉價的小房子”之中,一時半載還無法改變。于是,過去與現(xiàn)在的對比、貧苦生活與繁華都市的對比、過去的夢想與現(xiàn)實的景象的對比,在他們身上產(chǎn)生了何其強烈的諷刺!從新移民小說中主要人物身上所產(chǎn)生的這種矛盾性、事實與理想相對照而產(chǎn)生的強大反射里,可以看出新移民小說所具有的明顯的反諷品質(zhì)。而這與小說中作為自然物象的“居所”的描寫密切相關(guān):如果離開了對這些“居所”意象的經(jīng)營,也許就無法表達他們對嚴酷現(xiàn)實的深切感受,就無法將人性的復雜性與曲折性表現(xiàn)得如此深刻,也就不可能充分地展示如此廣泛而深刻的中西文化在自然物象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差異,人物情感的巨大落差、小說藝術(shù)的藝術(shù)張力也許更無從體現(xiàn)。
三、“?!?現(xiàn)實與記憶
中外文學作品中并不缺少對于“?!钡拿鑼??!昂!?在多數(shù)情況下是作為“自然”的一個部分,但同時也具有一種象征的性質(zhì)。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辈粌H指一種自然的存在,也是指一種空間的概念。 “而中國四周的異族則被認為處于大地周邊,因為他們近于海,所以也被稱之為“?!?這樣一來,‘海就很自然成了‘中國的界限;‘海內(nèi)、‘海外等一系列詞語,實際上都是古人透過其有色眼鏡來看‘海的觀感表述?!睆墓诺浇?中國與國外之間就存在著一條大海,它隔斷了兩岸的空間,也隔開了兩地的文化。所以,對于古今中外文學作品里的“?!币庀?是值得我們在研究文學時特別關(guān)注的一個符號。在新移民小說中,早期漂洋過海的記憶,往往沉積在作家頭腦里,在歷史流變中,它更演變成為一種文化的想象,成為阻隔兩地思鄉(xiāng)的一種標志。
張慈在小說《風?自由》里有對于“?!钡拿鑼?。這里的“海”,既是一種寫實,也是一種象征。在小說里,20歲的中國女孩與75歲的美國老人結(jié)婚后,來到老人位于大西洋邊的家鄉(xiāng):“海鷗的叫聲在海面上發(fā)出回聲,可什么也聽不到。太陽下的反光使海洋的水面有一種永恒的平靜。她彎下雙腿,面朝陽光下的大海,跪下了”;“海平線的太陽變成了一個紅紅的圓。海鷗如一些蝴蝶結(jié),扎在那些光線上。光透過秋寒浸紅了大西洋海水”。在這里,如此優(yōu)美寧靜的海上風景令人神往,我們仿佛聞到了那咸咸的海味,聽到了海鷗發(fā)出的輕輕叫聲,觸摸到海風拂過臉頰時的絲絲輕柔,“?!苯o我們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切!面對如此莊嚴而又神圣的大海,也許我們也不得不隨著女孩,朝圣般地在大海邊深情地跪下了。大海能給人的心靈帶來寧靜嗎?小說里所敘寫的這段跨國婚姻,到底是以什么作為基礎(chǔ)的呢?如果有愛便罷了,但是年齡相隔55年,這樣的距離也許正是“?!钡拈L度,往往是沒有辦法逾越的。我們在小說的后面看到了對海上燈塔形象的描寫:“暮色里的鷗群紛紛起伏凄嚎,燈塔如一只筒帽不太詩意地聳立在荒涼的海礁上。” 在這里,“暮色”、“鷗群”、“海礁”等自然意象所呈現(xiàn)的環(huán)境是孤寂而荒涼的:“燈塔”作為海上的航標燈,本身就是孤獨之物,它與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隔絕,如同那個中國女孩一樣:在那異國他鄉(xiāng),由于語言不通,交流不暢,她也許注定只能成為一座名副其實的“燈塔”。從小說里可以看出,老人將女孩帶到海外的目的是要與她相伴出海,而女孩來到海外的目的卻只是要看一看海,他們兩者的目的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中國女孩終于見到海了,卻在第一次出海時暈船不已,老人卻注定一輩子要在海上永遠地漂泊。在這部小說里,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無法跨越的距離,才有了那樣一種無法逾越的心理隔閡,所以,在一段時間里中國女孩終于矛盾了、孤寂了、后悔了。但是,女孩本來是堅強而勇敢的,她終于決定與老人去到海上漂泊;后來老人雖然在海上遇難,她卻獨自地活了下來。正是因此,大海的命運注定了她永遠只是海上一座孤獨的“燈塔”。在這里,“?!钡囊庀蟛粌H是故事發(fā)生的一種背景與環(huán)境,同時也成為故事與人生的本體,具有了一種象征的品質(zhì)。
在嚴歌苓短篇小說《海那邊》里,也有一個關(guān)于“?!钡墓适??!昂D沁叀辈⒉皇侵袊x者通常認為的以大陸為視點所觀察的彼岸,相反卻是從彼岸出發(fā)來想象中國大陸。主人公泡本來是一個頭腦有點問題的移民,雖然他在王老板的餐館里打工30年,經(jīng)濟上卻沒有任何起色。李邁克許諾要帶他回海那邊相親,固執(zhí)的王老板只好報警,結(jié)果李邁克被移民局警察抓走,泡也失卻了回到海那邊的機會:“沒有那個‘等了,沒有那個等著他泡的女人;等在海那邊很苦的叫大陸的地方?!痹诮^望之余,他只好將王老板殺害,以求有機會回到海的那邊找到女人,于是釀成了一出令人扼腕的人間悲劇。《海那邊》中并沒有多少對于“?!钡木唧w描寫,“?!弊兂闪艘粋€具有抽象意味的代稱。但“?!弊鳛橐环N自然與象征性的意象,卻深深地印在他們特別是小說主人公泡的心中。作為新移民的中年男子泡,他長時間在國外生活,卻始終沒有將自己融進眼前的異域文化里;他失卻了自己的文化根基,不能擁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小說里沒有女性,“女人”在小說里成了一種象征,是作為一個正常男人的全部希望而出現(xiàn)與存在的?!芭荨钡南M谀睦锬?自然只能是在“海那邊”;于是,“?!北毁x予了一種特殊的意義:曾經(jīng)作為不少人希望的海那邊(歐美大陸),現(xiàn)在竟然變成了需要逃離的苦海。移民的艱難,在“?!边@邊和“?!蹦沁呏g展現(xiàn)得如此鮮明,卻又異常深刻?!昂!边@邊和“海”那邊,雖然只有一海相隔,卻隔斷了多少美麗幻想、多少美好人生!因此,在許多新移民小說里,“?!钡囊庀?總是成為了東西方文化相互隔閡的一種象征物。
從總體上來說,“?!敝庀?在新移民小說中往往具有特殊意義。其一,中國早期民眾移居海外,都有過漂洋過海的經(jīng)歷,并且許多人都是以非法途徑漂泊到海外的,因此,一部移民史就是一部血淚史。所以,他們對“?!蓖兄环N特別的感情;在科技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人們已經(jīng)不必在海上漂流數(shù)月,“?!敝庀蟊阊葑?yōu)橐环N文化想象,成為一種此岸與彼岸相互隔閡的文化意象。因此,可以說正是“?!狈e淀了一部中國海外移民史。其二,“海”對于中國移民來說有兩個記憶點:一是19世紀的移民主要涌向南洋,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的艱辛漂泊與痛苦打拼,讓人留下了對于“?!钡耐纯嘤洃?二是20世紀80年代后的移民潮,主要是涌向北美,“?!钡囊庀蟪3V皇亲鳛轱w機下的美麗景色,而影印在新移民們的頭腦中。但是,其實并不止于此,因為新移民們到了北美大陸之后,仍然存在著諸多的痛苦和迷惘;于是,阻隔這東西兩地的大海,就成為了人們思鄉(xiāng)的路線、文化想象的方式。
“樹”、“居所”與“?!比愖匀灰庀?作為三種最基本的形態(tài)存在于新移民小說中,成為我們解讀人與自然關(guān)系、東西方文化差異的一個維度。許多重要問題可以由此得出結(jié)論:它涉及到東方與西方、自然與社會生活等多個層面,體現(xiàn)了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對話與交流。在這些自然意象身上,既形成了東方與西方文明與文化各自的獨立品質(zhì),也產(chǎn)生了相互之間的影響與沖突,并且深深地影響了小說的主體精神和審美屬性。
四、自然意象在新移民小說中的價值
自然意象在新移民小說中往往具有特殊的意義。
首先,新移民小說中的自然意象承載了人類的諸多情感,故國的風景常在記憶中揮之不去,它與海外環(huán)境常在作家心中糾纏,從而形成了記憶與現(xiàn)實之間的對話。故國記憶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的還鄉(xiāng),在他們心中是揮之不去的:故鄉(xiāng)的那棵樹是否依然那樣茂盛,故鄉(xiāng)的那條河是否還是那樣清澈?“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他們的心無時無刻不停留在離別時故土的記憶里。如果說故國記憶是精神意義上的還鄉(xiāng),那么海外記憶便是后工業(yè)文明的征象。一切文化因素,無論其高雅與否,“在全球化語境中都表現(xiàn)出同樣的‘后現(xiàn)代特質(zhì)——一切都成了‘深度丟失的‘大眾文化”。新移民小說作家在走進新的國度之后,耳濡目染了摩天大樓等城市風景,于是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彷徨感,這就是文化的“深度丟失”;然而,他們也無法舍棄都市而重回故鄉(xiāng)。新移民作家的內(nèi)心是矛盾的,他們需要在過去與現(xiàn)在的不斷對話中尋找平衡,不斷重拾故國記憶以撫平自己的孤獨感。所以,《雁過藻溪》中的末雁在移居多倫多后,總是在夢中聽見母親的召喚,其實那只是自己內(nèi)心的召喚;當她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重拾記憶而獲得種種生活的激情之后,她將再次返回加拿大重新開始生活。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新移民小說里的自然并不是一種客觀化的自然,而是主觀精神的一種投射,是過去的生活與現(xiàn)在的生活的一種對話。
其次,新移民小說中的自然意象,往往體現(xiàn)了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林湄在《天望》中曾經(jīng)這樣說過:“從宏觀上講,在對待‘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問題上,東方人認為宇宙是有情有理的,‘人與‘自然有天人合一的感應。西方人則將‘自然作為認知的對象,希望在‘自然之外尋找一個超越存在的本體?!痹诖?林湄認為東方人眼中的宇宙是有情有理的,因此人與自然是同心同氣的,人是自然的一個部分,自然也是人的一個部分;同時,她認為西方人只是將自然與宇宙作為認知的對象,在“自然”之外再尋找“上帝”,人與上帝才是相通的。從此可以看出作為移民作家的林湄深切地認識到了東方人與西方人對于自然的態(tài)度與方式上的差異,當然這只是一種理論上的認知。林湄在談到作為小說里主人公之一的微云那種種身在異鄉(xiāng)的感受時,是這樣說的:“草地,白云,雞舍……男人,女人,房子,這一切,是生存的依據(jù),也是人性的需要。所不同的是,同樣的事物,在鄉(xiāng)下和在外國,感觸就不一樣了。一種無法制約的原始情感,使微云一方面在‘距離和‘隔膜的世界里,顯得不安與靦腆?!睆男⌒纬傻哪菢右环N原始的情感在新的生活環(huán)境里并沒有找到適當?shù)谋磉_方式,因此自我的生存與發(fā)展都成了問題。這種由于文化引起的對待自然的差別,在新移民小說里成為一種引人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在嚴歌苓、張翎、哈金、少君等人作品中,總是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只是存在的形態(tài)與表現(xiàn)的方式有所不同。
不過,在此我們要特別強調(diào)指出的是,在新移民小說里對于自然意象的經(jīng)營是存在問題的:其一,由于東西方文化交流與對話的加強,人類對于自然的認識正出現(xiàn)一種融合的傾向,而新移民作家們對此表現(xiàn)遠遠不夠。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人類在思想上、情感上與美學上是基本相通的,新移民小說作家對于自然的描寫在一定程度上雖然也體現(xiàn)了東西方人在人與自然關(guān)系問題上的共通性,但更多的是只是表現(xiàn)了這種文化的差異性。讓東西方文學與文化不斷地加強對話,西方作家要以中為鏡或者中國作家要以西為鏡,異質(zhì)文化之間就會進一步地形成一種互補關(guān)系。自然是人類共有的財產(chǎn),人類只有一個地球,所以,新移民作家對于自然的表現(xiàn)往往要體現(xiàn)當代作家對于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最新認識,同時也要體現(xiàn)當代作家對自然本身的認識水平。在這個方面,新移民作家顯然是有所不足的。其二,新移民小說作家對于自然的關(guān)注是不夠的,體現(xiàn)的自然觀念、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之思想是并不具有現(xiàn)代性的。在新移民小說里,對于東方或西方自然山水的描寫不僅不多,并且很少體現(xiàn)出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思想,很少表達當代人對于自然之于人類的重要性的重新認識。許多小說作家只關(guān)注對于人的描寫,對于人性、人情、人心、人欲的描寫,對于人與復雜關(guān)系的詳細描寫;從新移民小說中要尋找與人相關(guān)的自然風景的描寫不容易,要尋找作家對于大自然的獨立觀察與思考更難?!氨泵烙猩趾腿澜诲e的小海灣。大西洋在鼻頭灣漲潮時,會把漂浮物沖到Damariscotta海這邊來。等潮水退下去后,就可以看見許多大木頭?!本褪窃谶@篇被認為是描寫海的小說佳作里,也沒有能夠與人分離開來,總是與對于人的關(guān)照緊密相聯(lián)。因此,從文學地理學的角度討論自然風景或自然意象在新移民小說中的意義與價值,并不是那么容易。如果說在遙遠的古代,自然對于人類并不是那么重要;而自20世紀以來,人類越來越離開自然而自由行事,于是產(chǎn)生越來越嚴重的生態(tài)問題,人類與自然的關(guān)系越來越不可忽略。而我們的新移民作家不是關(guān)注自我的需要,就是關(guān)注東西方人性的差異,對于自然本身則少有關(guān)注,造成新移民小說里存在的一個重要缺失。本文選取“樹”、“居所”與“海”三種自然意象或者與自然相關(guān)的意象進行考察,并探討其背后所隱含的意義,只是一種初步的研究。目的在于希望引起文學創(chuàng)作界與文學批評界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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