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說來，在人文藝術(shù)領(lǐng)域，人們往往非常關(guān)注個體生命的生存處境和心靈體驗，關(guān)注藝術(shù)生活的人文化，以至藝術(shù)哲學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生命哲學、詩性哲學或人文哲學。

然而，在科學領(lǐng)域，人們往往很少關(guān)注個體生命的生存處境和心靈體驗，很少關(guān)注科學生活的人文化，以至科學哲學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實證哲學、邏輯哲學或分析哲學，幾乎沒有任何生命哲學、詩性哲學或人文哲學的氣息?？茖W生活的人文缺失，已是當代科學實踐所要反思的一個重要問題。

知識論的缺陷

科學生活的人文缺失，顯然同當代流行的并占統(tǒng)治地位的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密切相關(guān)。

所謂知識論的科學觀，就是用知識論的觀點來理解科學，將科學看做是一種與生命個體無關(guān)的純粹客觀的知識，而不是用文化論的觀點來理解科學，將科學看做是一種由無數(shù)生命個體創(chuàng)造的文化。知識只是這種文化的結(jié)晶。于是，它所關(guān)注的往往只是科學的實證性、邏輯性和分析性，而大大忽視了科學的思想性、創(chuàng)造性和人文性。因此，建立在這種科學觀基礎(chǔ)之上的科學哲學必然是一種實證哲學、邏輯哲學或分析哲學，必然同生命哲學、詩性哲學或人文哲學無關(guān)，因而也必然同人文化的科學生活或科學生活的人文化這一主題無關(guān)。

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的最大問題在于：它不是從文化論的廣闊視野中來理解科學及其知識，而是從知識論的狹隘視野中來理解科學及其知識，即切斷科學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來理解科學，切斷知識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來理解知識，于是，知識變成了科學最根本的東西，而創(chuàng)造科學及其知識的入、文化和生命變成了可以忽略不計的東西。因此，從根本上說，這是一種以知識為中心或以知識為本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而不是以人為中心或以人為本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

這種科學觀和科學哲學的后果是，科學與文化的分離，科學與生命的分離，科學世界與人文世界的分離。于是，科學與人文似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藝術(shù)同人、文化和生命息息相關(guān)，它源于生活并且離不開活生生的生活，以至致藝術(shù)即人文、生命和生活：相反，科學似乎同人、文化和生命無關(guān)，它并非來自生活，并且可以脫離活生生的生活，以至科學即邏輯、實證和“真的經(jīng)驗命題的體系”。

這樣一來，科學仿佛變成了脫離人和文化母體的客觀存在，變成了脫離生命的邏輯抽象：科學家似乎只是關(guān)于邏輯和實證的機器，沒有內(nèi)在的精神世界，也不需要有這種精神世界；哲學家無須關(guān)注作為科學命脈的人、文化和生命，只須關(guān)注其命題有無意義。由此可見，這種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是導致科學生活人文缺失的重要根源。

工具論的偏頗

科學生活的人文缺失，也同當代流行的并占統(tǒng)治地位的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密切相關(guān)。

所謂工具論的科學觀，就是用工具論的觀點來理解科學，將科學看做是一種與生命個體無關(guān)的純粹外在的工具，而不是用文化論的觀點來理解科學，將科學看做是對大多數(shù)生命個體有著深切意義的文化，工具性只是這種文化的諸多功能和價值之一。于是。它所關(guān)注的往往只是科學的技術(shù)價值、經(jīng)濟價值和功利價值，而大大忽視了科學的思想價值、精神價值和人文價值。

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的最大問題在于：它同樣不是從文化論的廣闊視野中來理解科學及其價值，即將科學看做是人類的歷史的文化活動，看做是人創(chuàng)造的文化，這種文化既有其內(nèi)在的目的、意義和價值，又有其外在的目的、意義和價值，而工具性只是諸多外在的目的、意義和價值之一。

如果說，在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那里，似乎還保留著某些“為科學而科學”、“為知識而知識”的文化氣息和文化色彩的話，那么，在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那里，連這些文化氣息和文化色彩也已經(jīng)蕩然無存。這種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的后果是，進一步加劇科學與文化的分離，科學與生命的分離，科學世界與人文世界的分離。如果說，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傾向于將科學歸結(jié)為與入、文化和生命無關(guān)的“真的經(jīng)驗命題的體系”的話，那么，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則更進一步將科學歸結(jié)為與人、文和生命無關(guān)的外在世界的工具。如果說，前者從知識的角度將人類文化切割成科學(認識)與人文(體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話，那么，后者則從工具的角度進一步強化了這兩個世界的區(qū)分：似乎科學世界是一個純粹客觀的技術(shù)世界，而人文世界則是一個純粹主觀的精神世界。

他們的共同點是：二者都從根本上切斷了科學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不同點是：前者基本上將科學看做知識理性的世界，而后者則基本上將科學看做工具理性的世界。這樣一來，科學仿佛變成脫離人和文化的客觀存在，變成了脫離生命的邏輯工具；在這個工具理性的世界中，不僅知識是一種工具，而且創(chuàng)造知識的人也變成了一種工具。于是，培根所說的科學“雇傭化的”毛病不僅難以克服，反而被大大強化了。

由此可見，這種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也是導致科學生活人文缺失的重要根源。

科學的人文本性

為什么對藝術(shù)和科學的理解有如此之大的反差呢?關(guān)鍵是，人們對科學的理解，往往從科學的最終成果及其效用出發(fā)來理解科學。于是，得出知識論和工具論的結(jié)論。

如果超越知識論和工具論的狹隘視野，同樣將科學看做人的一種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從科學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出發(fā)來理解科學，那么，我們就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如同藝術(shù)一樣?？茖W也有其深刻的人文本性。因此，科學生活的人文化對科學來說是何等重要，以至它就是科學的生命。

人為什么要從事科學?其動因是什么?許多西方學者往往歸因于好奇心。雖然這種概括已觸及到了科學的人性，但未免過于簡單和淺顯。

愛因斯坦曾經(jīng)對“探索的動機”作過較為全面而深刻的闡述。他認為，在科學的殿堂里有兩類人：一類是為了娛樂，從中尋求“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生動活潑的經(jīng)驗和雄心壯志的滿足”：另一類人則是為了“純粹功利的目的”。然而，這兩類人還不是科學的中堅力量。光靠他們，科學就根本不會存在，正如只有蔓草就不會有森林一樣。

那么，科學的中堅力量是哪些人呢?愛因斯坦說，“他們大多數(shù)是相當怪癖、沉默寡言和孤獨的人。”這些人極富有個性，彼此很不一樣，而不像前兩類人往往彼此非常相似。

他們對科學懷著兩種動機：一種是“消極的動機”；另一種是“積極的動機”。

從愛因斯坦的闡述中，我們不難領(lǐng)悟科學的人文本性以及科學生活人文化的最深刻的涵義。其一，科學同藝術(shù)一樣，從根本上說也是人的一種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其二，選擇科學的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如同選擇藝術(shù)的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一樣，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的和文化的選擇，而不是一種物質(zhì)的和功利的選擇。其三，科學的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如同藝術(shù)的生存方式或生活方式一樣，其人文意義并非是膚淺的，而是深刻的，都直達生命之根?？傊?，正是在生命

的最深處，我們看到了科學最深刻的人文動力和目的?？吹搅丝茖W最深刻的人文意義和價值；也正是在生命的最深處，我們看到了科學的生命同科學家的生命的融合，看到了科學的意義和價值同科學家的意義和價值的融合。

科學生活的人文復歸

雖然從生存論、文化論和生命哲學的觀點來理解科學也只是一個視角和維度，并不能以此來替代別的視角和維度，例如對科學的知識論和工具論的理解，但是，應(yīng)當看到，這是理解科學的一個新的視角和維度，而且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視角和維度，它比別的諸如知識論和工具論的視角和維度要深刻得多，并更具有根本性的意義。

因為這個視角和維度關(guān)注的是科學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關(guān)注的是科學內(nèi)在的生命，關(guān)注的是科學的殿堂能夠得以建造、確立和完善的根基，而知識論和工具論的視角和維度則往往從根本上切斷了科學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對科學的理解僅僅分別停留于其外在的形式和外在的價值層面。這種理解科學的新視角和新維度，有著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

從理論上看。其一，有助于突破并超越知識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哲學的狹隘視野，將對科學的理解從知識延伸、拓展至整個科學文化，特別是深入探究科學及其知識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從而揭示科學的人文根源和人文本性，揭示隱藏在規(guī)范認識論、方法論和理論知識深層的生存論、文化論和生命哲學的意蘊。

這種新視角和新維度蘊含著一種新的科學哲學觀。這種新的科學哲學觀強調(diào)，既要重視對科學的外在形式的研究，更要重視對科學的內(nèi)在生命的研究，特別是研究二者之間的深刻關(guān)聯(lián)，揭示科學及其知識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從而構(gòu)建一種新的科學哲學，實現(xiàn)生存論和知識論之間的有機結(jié)合。其二，有助于突破并超越工具論的科學觀和科學價值觀的狹隘視野，將對科學的理解從有用的知識和工具延伸、拓展至整個科學文化，對科學的價值理解從_T具價值延伸、拓展至整個科學文化的價值，特別是深入研究科學及其知識的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從而揭示科學的人文根源和人文本性，揭示被科學的外在動力、目的、意義和價值所掩蓋的科學的內(nèi)在動力、目的、意義和價值。

從實踐上看，這種新視角和新維度揭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問題，那就是科學生活的人文化問題。既然科學有其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有其人文本性，那么，科學生活就應(yīng)當最大限度地切近其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切近其人文本性，因而應(yīng)當最大限度地加以人文化。

然而，事實上，由于受狹隘的知識論和工具論科學觀的影響，也由于受科學的越來越專業(yè)化、職業(yè)化和體制化的影響，加上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的分離等多種因素，科學生活的人文化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問題。

無疑，這種價值取向?qū)τ谕苿涌茖W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有著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但是，其負面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使得科學生活脫離了文化之根和生命之根，變得越來越外在化和空心化，越來越離開人的內(nèi)心世界，離開人的活生生的生命，以致使這個時代難以造就出類拔萃的科學大師，特別是難以造就像牛頓、愛因斯坦那樣的劃時代的頗有哲學家色彩的偉大科學家。

(摘自《齊齊哈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