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棋書

林小素，我完蛋了

馬原發(fā)現(xiàn)林小素時，她至少已經(jīng)在他面前站了半個小時。他看著馬路發(fā)呆，她看著他發(fā)呆。

林小索是個身材單薄的女孩子，眉眼也是極淡。

馬原忽然很想哭。他說：“林小素，我的公司要完蛋了?！彼卣f：“我知道?！?/p>

他說：“林小素，若拉把我拋棄了?！彼琅f淡淡地說：“我知道?！?/p>

馬原被激怒了，她知道，她知道，這個笨蛋，她其實(shí)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的合伙人攜款潛逃，他的快遞公司瀕臨破產(chǎn)。他的房子，他的車，都被人家抵了債。一夜之間，鉆石王老五的神話。稀里嘩啦碎成一地玻璃渣。她不知道，他倒了3次公交車接若拉下班，看到的卻是若拉偎在一位富態(tài)男子的臂彎里，極盡撒嬌耍嗲之能事。在車水馬龍的鬧市街頭，他感到頭暈惡心、脊背發(fā)涼。他不得不用雙手抱住頭，緩緩蹲下身去，一米八的大男人，蜷縮成一只小小的毛蟲。

這些傷痛，林小素哪里會懂?想想她的智商吧，這些年她一直像尾巴一樣粘在若拉身邊，一個女人如果不傻，會甘做襯托別人的綠葉?

馬原大步向前走時，林小素不得不小跑起來，后來索性脫了涼鞋，赤著腳一跳一跳地追著馬原跑。

樂觀哦，一切都會好的

林小素開始走進(jìn)馬原的生活。

她是個口拙的女孩，那些安慰的話，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她說：“馬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是有希望的?！?/p>

不管馬原怎么想，林小素真的很樂觀。馬原新租的房子，面北，看不見陽光。馬原說他掉進(jìn)了地獄。林小素卻說，她可以把地獄變成天堂。她買來色調(diào)明亮的窗簾、桌布和床單，上面畫著太陽和花朵，充滿世俗煙火的溫暖。掛窗簾時，林小素快樂得像一只鳥。嘴里哼著一首老掉牙的歌：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

一番布置后，黑乎乎的屋子就亮起來了。林小素站在窗臺上，說了句很有詩意的話：“這里多像童話中的小木屋?！比缓?，林小素就在“小木屋”里給馬原包水餃，煮青菜肉絲面。

林小素手藝不錯，她知道馬原最愛吃鲅魚餡水餃，忌食大蒜和洋蔥，還知道他煮肉絲面時放的是菠菜而不是油菜。馬原問她怎么知道的，林小素紅了臉說：“以前你說過，我就記住了?！?/p>

林小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馬原想起了徐志摩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他想，林小素其實(shí)也是好看的，以后如果有機(jī)會……

但很快，馬原就知道自己沒機(jī)會了，因?yàn)榱中∷貝凵狭艘粋€名叫“林愛遠(yuǎn)”的男人。她把一個文件袋交到馬原手里，羞澀地說：“我想快遞一份信件。”馬原看了看收件人的名字，問她：“是給一個男人的情書吧?”林小素沒出息地低下了頭，這就是默認(rèn)了。

馬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把文件袋扔到一邊，酸酸地說：“傻瓜才會快遞情書。我不給你送?！绷中∷厣鷼獾卣f：“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客戶?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你懂不懂?”然后，她放下10塊錢，轉(zhuǎn)身離開。

馬原看著文件袋，呆了半天。前兩天，他還愁眉苦臉地跟林小素說沒有業(yè)務(wù)，他真的要放棄了?，F(xiàn)在，業(yè)務(wù)就擺在他面前，雖然只有一封信，雖然它是林小素的情書，但他就可以置之不理嗎?

最后，馬原決定親自去送信，他必須親自送，因?yàn)樗呀?jīng)淪落成光桿司令了。

可是，她能幸福嗎?

戀愛中的林小素變得愛打扮了，買了新衣裙，總會問馬原：“好看嗎?”馬原忍不住就想打擊她。林小素穿了復(fù)古式的連衣裙，馬原便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扮成赫本。林小素?fù)Q了碎花的小旗袍，馬原便說，你以為你是張曼玉嗎?盡管備受馬原的打擊，有了愛情的林小素還是比以前漂亮了很多。

兩個月過去了，林小素每隔3天就給那個名叫林愛遠(yuǎn)的男人快遞一份情書，卻從來不見那個男人送給她什么。馬原看著林小素，忽然有些心疼。這個眉眼寡淡的女孩，他曾經(jīng)忽略了好幾年，然后在十幾天的單獨(dú)相處中喜歡上了她。她愛著別人，他卻滿懷醋意地希望她幸福。可是，她能幸福嗎?

有個秘密在馬原心里壓了很久。在他第五次去送快件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林愛遠(yuǎn)的家里多了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馬原很想告訴林小素真相，但每次話到唇邊又咽下去了，他實(shí)在不忍心打破她的美夢。

我愿意，愿意啊

在公司出事的第62天，那個攜款潛逃的合伙人在廣東落網(wǎng)了。馬原激動得紅了眼圈，這樣的喜悅他首先要跟林小素分享，他在電話里大呼小叫：“抓住了，抓住了!你說得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林小素似乎比馬原還激動，她在電話那端哭出了聲：“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绷中∷氐目蘼曌岏R原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他想起她赤腳在馬路上追著他奔跑，想起她為他掛窗簾時快樂地哼歌，想起她把鲅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然后為他包水餃……他想起了那個深情款款的詞語——相依為命。

滾滾紅塵，找個相依為命的人多么不容易。馬原想，這次，他一定要告訴林小素真相。

然而，面對林小素那雙認(rèn)真固執(zhí)的眼睛時，馬原卻又不忍心了。猶豫半天，他才沒頭沒腦地說：“你別再給他寫信了，感情勉強(qiáng)不來的?！绷中∷氐拖骂^。窘迫地看著一沓毫無內(nèi)容的餐巾紙說：“其實(shí)，林愛遠(yuǎn)……”馬原忙給林小素夾菜，打斷她說：“不提傷心事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p>

馬原的話立竿見影。林小素沒再給林愛遠(yuǎn)寄快件，從一段戀情中抽身而出的她并沒有傷筋動骨死去活來，而是像往常一樣哼著老掉牙的歌，給馬原包水餃煮面條，沒心沒肺地快樂著。

林小素快樂，馬原便也跟著快樂。他想，一生一世，能和一個平凡快樂的女孩過平凡快樂的生活，其實(shí)挺好。

在熱氣騰騰的廚房里，馬原對系著白圍裙的林小素說：“我喜歡你。”林小紊愣了片刻，然后用沾了白面的雙手捂住臉，哭了。

馬原尷尬地往外退，他說：“你別哭，不愿意就算了?！?/p>

林小素哭著追過來，淚水和著面粉橫一道豎一道將她的臉涂得像只花臉貓，她說：“我愿意啊，我愿意?！?/p>

林小素，我們結(jié)婚吧

那天晚上，馬原應(yīng)酬到半夜才回家，一進(jìn)屋發(fā)現(xiàn)林小素正滿眼柔情地凝視著一堆文件袋，那上面赫然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林愛遠(yuǎn)。

看著手忙腳亂的林小素，馬原冷冷地說：“不用藏，舊情復(fù)發(fā)是件好事啊。”林小素漲紅了臉：“不是的，不是的……”馬原不聽解釋，掀了桌子離家而去。

馬原在朋友家過了一夜，第二天一開機(jī)，林小素的短信就源源不斷地涌進(jìn)來：“我叫林小素，你叫馬原，‘原和‘遠(yuǎn)是諧音。你有沒有想到，‘林愛遠(yuǎn)就是林小素愛馬原的意思?當(dāng)初，你絕望地告訴我如果沒有業(yè)務(wù)。你就真的垮掉了。我想，我必須讓你振作起來?？墒?，我能快遞什么東西呢?想了一夜，我決定把自己偷偷寫給你的那些信寄出去。你不知道，我已經(jīng)喜歡了你好幾年，為了多看你幾眼，我不惜在若拉身邊充當(dāng)綠葉。我想，那些信就算你看不到，只要有機(jī)會經(jīng)過你的手，也不枉我寫它們一回了。信件快遞到一個同學(xué)家里，跟他說好了我以后再拿回來，我怎么舍得丟棄它們呢?還有，你不知道，聽見你說喜歡我時，我有多激動……”

馬原回到家時，林小素正在一跳一跳地擦地，好似早把昨晚的不愉快忘了。馬原從背后環(huán)住林小素的腰，眼睛濕漉漉地說：“我們結(jié)婚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