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愛平

20世紀前半葉，中國有兩家影響較大的《大公報》，即誕生于1902年6月17日的天津《大公報》和誕生于1915年9月1日的長沙《大公報》。但是，人們一般只知道天津《大公報》，而不知道長沙《大公報》。其實，誕生在社會劇烈動蕩中的長沙《大公報》，一誕生便表現(xiàn)出了銳不可當?shù)臍鈩?。無論從內(nèi)容、辦報宗旨、版面安排上都超出了處于低潮期的同時期的天津《大公報》。它的創(chuàng)刊，就體現(xiàn)了一種勇氣——報人為民請命、言論報國、誓死以赴的勇氣!

1915年秋，正是袁世凱復辟帝制緊鑼密鼓時。長沙《大公報》一創(chuàng)刊便高舉反對帝制的大旗，以“毋忘國恥”、“愛國救民”為宗旨，以“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大無畏氣概，與“帝制派”進行了頑強的斗爭，雖遭查禁封閉，但毫不妥協(xié)，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尤其是二版報頭的四個楷體大字——“毋忘國恥”，特別醒目。它好像一面旗幟，鮮明地展示了該報的報格，而這面旗幟從創(chuàng)刊一直飄揚到1916年的3月5日，這在當時的報界可謂獨樹一幟。

1919年的“五四運動”，震驚中外。湖南督軍張敬堯千方百計封鎖消息，對《大公報》檢查尤嚴。因為自年初巴黎和會召開，《大公報》就開始報道有關消息，到4月底、5月初，山東問題更是占了報紙的大量版面。比如：《山東外交商榷團為青島問題泣告全國父老書》、《危機一發(fā)之山東大問題——國民注意大注意》、《全國力爭之山東問題》等，讓張敬堯大為惱火，對該報以及所有報紙嚴加控制?！洞蠊珗蟆返男侣劯寮粰z查員臨時抽去，又不準報紙開天窗，編者只好臨時拼湊稿件來填補。但新聞界的抗爭一天也沒停止過!5月9日，長沙各報終于沖破封鎖開始報道北京學生運動情況，而尤以《大公報》的報道最為詳盡。5月9日，《大公報》第三版《中外要聞》頭條就是3000多字的長文章：《北京學生界與山東問題》。文章用“事前之準備”、-'“天安門前之狀況”、“全體學界之通告”、“章曹之危機”、“曹宅起火與學生被捕”等八個小標題，從八個方面進行了非常詳細的報道。比如北京大學3日晚開會情況：“蓋是時，有數(shù)人演說，激昂慷慨，聲淚俱下，于是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膺，當即將中指嚙破，裂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個字揭之于眾，而鼓掌、萬歲聲相繼而起，全場頓現(xiàn)一種凄涼悲壯之氣象。”而“天安門前之狀況”，其實就是一篇記者目擊記：

昨四日下午一時余，本報特派員進中華門，由甬路向北步行，……時天安門南豎立一大菥式長方白布，上書一聯(lián)云：“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傾心媚外，不期章淳余孽死有頭。北京學界同挽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遺臭千古”；下扎白旃數(shù)面書：“取消二十一條款”、“還我青島”、“誓死力爭”、“保我主權”、“勿作五分鐘愛國心”、“爭回青島方罷休”、“寧為玉碎勿為瓦全”、“頭可斷青島不可失”、“中國宣告死刑了”，種種字樣又有種種繪畫，上書“賣國之四大金剛應處死刑”、“小餓鬼想吃天鵝肉”等字樣。學生站立于道左，各執(zhí)一面白旃，大小不一，有布質(zhì)、有紙質(zhì)，而畫賣國曹汝霖、賣國賊章宗祥者多不勝記。噫!曹章之免予死萬幸矣!……

“全體學界之通告”則大聲疾呼：“全國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nèi)除國賊，中國存亡就在此一舉了!今與全國同胞立兩個信條：‘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國亡了，同胞起來呀!”在“章曹之危機”里，惟妙惟肖地刻畫了章曹的狼狽相：“章宗祥巳吃老拳不少，然而并未打死。可見，章氏不但能挨罵并能挨打亦!……其實曹氏本在家中，當學生們打門吶喊時，知風頭來的不順。出前門既不可。出后門也怕吃虧，遂想出一跳墻之計，不料心慌手亂，跳的法子不妙，不留神把腿摔傷，由家人保護往六國飯店去了?！币陨弦慕^大部分為大號黑體字，濃墨重彩，充分表現(xiàn)了其對學生運動的積極支持、對賣國奸賊的深惡痛絕。相關的新聞這一天的報紙上還有很多。5月10日，有關的消息更多，較長的文章還是《北京學生界與山東問題續(xù)志》(11日還有“三志”)。直到6月初還有相關報道，包括全國各地學生運動的情況。這些報道對湖南的學生運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相比之下，位于北京近鄰的天津《大公報》要“冷靜”得多?！皬膱蠹埌婷婵矗?月初的幾天，未直接報道學生活動，但用大量篇幅報道了國際時事。5月7日，出‘大公報特別附張，以有別于平日大字號登出的‘東方通訊社電報、‘特約路透電、‘緊要紀事等。這里要注意的是東方通訊社是日本人辦的通訊社，路透社是英國人的通訊社，刊登這些電稿，雖然從數(shù)量上很豐富，但反映的是外國人的觀點，不能從中國人自己的角度看新聞?！彼鼘Α拔逅倪\動”也有一些報道：如5月5日即在二版(一版為廣告)《北京特約通信》頭條發(fā)表《北京學界之大舉動》，1200字左右，基本客觀地報道了事件經(jīng)過。其他欄目則很少涉及，這種情況持續(xù)到8日，以后就不是每天都報道了。雖然也有其他省份學生運動的報道，但字數(shù)很少。因此，就報道的篇幅以及語氣態(tài)度看，遠不如長沙《大公報》。天津“《大公報》雖然承認學生的行為是愛國的，但站在當局的立場，反對暴力行為。如1919年5月6日的一則報道這樣寫道：‘政府方面，對于學生行動既鬧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事件，雖鑒于各學生愛國之忱，然暴動行為則所不許。昨日午后，大總統(tǒng)會邀教育傅總長交通曹總長等在集靈囿會議辦法。其時正是皖系政府當政，《大公報》當然要站在政府的角度說話，不免就令學生失望了?！?/p>

長沙《大公報》有關學生運動的大量報道，對湖南各界、尤其是學生界影響很大。張敬堯?qū)λ拗牍恰！捌咴率眨瑥埵辖K借口《大公報》刊登各界反對他搞所謂省議會選舉的‘湖南各公團聯(lián)合會不認省議會非法選舉之宣言廣告一事，于是日半夜突派大批督察聞人該報抓人和強迫?？?。各公團當即開會，派出代表質(zhì)問張氏，張理屈詞窮，表示道歉。該報又將這一經(jīng)過以新聞報道登出。有素忌該報者，即持該報人見張氏，指出‘道歉兩字為督軍向《大公報》屈服，張氏大怒，認為道歉即哭臉磕頭，立飭警廳復將該報封閉，一直延至八月十五日始行復刊。復刊之日，主筆龍兼公即寫社論《報紙與輿論》一文強調(diào)：‘此次出版后，極想繼續(xù)前此固有之精神，把他發(fā)揚光大起來，負一份創(chuàng)造代表改革的責任，甚望國中輿論輔助匡正之。對張氏的專橫跋扈，毫無懼色?！?/p>

8月以后，張敬堯又先后查封了毛澤東主編的《湘江評論》和《新湖南》，并強行解散湖南省學生聯(lián)合會，對輿論的摧殘達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12月，湖南省學界醞釀全省學?？偭T課，驅(qū)逐張敬堯。龍兼公與毛澤東及省學聯(lián)彭璜共同起草驅(qū)張宣言，在街頭散發(fā)和演說，痛陳張氏禍湘罪狀，喚起市民支持驅(qū)張運動。很快，長沙中等以上學校學生決定一致罷課。湖南學聯(lián)代表和長沙1.3萬名學生發(fā)表誓言：“張毒一日不出湘，學生一日不返校?！本o接著全省總罷課，開始了聲勢浩大的驅(qū)張運動。運動最后以張敬堯逃離長沙而勝利結束。從張敬堯入湘到出湘，《大公報》不懼淫威，一直堅持斗爭，即使報館被封，也不做瓦釜之鳴。而主筆龍兼公等更是驅(qū)張運動的積極參與者。因此，1951年龍兼公逝世時，原《大公報》經(jīng)理李晉康曾作有如下一副挽聯(lián)：“與毛主席共草驅(qū)張宣言，少壯能努力；辦大公報高舉反袁旗幟，老死無恨心?！?/p>

五四時期中國新聞界空前團結，而長沙《大公報》的表現(xiàn)的確可圈可點。謹以此文紀念五四運動90周年并深切緬懷報界前賢。

編校：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