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曉武
[摘要]人們對著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總是寄予很高的期望。電影《追風箏的人》由同名小說改編,但是它在三個方面不如原著小說:首先,在再現(xiàn)上因為缺少了重要細節(jié),導致情節(jié)上經(jīng)不起推敲,其次,在感情的細膩方面,沒有能夠表達出敘述者的真切體驗:此外,因為沒能把生活的復雜面展現(xiàn),從而難以把深層的人性的殘酷和復雜揭示出來。
[關鍵詞]《追風箏的人》;小說;電影
由馬克·福斯特導演的電影《追風箏的人》改編自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賽尼的同名小說。在這里,我無意于指責改編的失敗,只是想在小說和電影之間作出個比較。
我去年就看過小說,深為其中的故事感動,今年看了改編的電影有些失望,因為我發(fā)現(xiàn)電影不如小說。至少有下列三個方面比較突出:一是缺少一些關鍵的細節(jié),導致情節(jié)上經(jīng)不起推敲,二是在感情的細膩方面,沒有能夠表達出敘述者的真切體驗,另外,因不能把生活的殘酷和復雜的一面表達出來,從而沒能表達出人性的殘酷和復雜性。
一、真實的再現(xiàn)與忽視的細節(jié)
哈桑與少爺阿米爾度過天真無憂的時光,經(jīng)常爬山,一起看夕陽,看電影,講故事,甚至在樹上刻下:“阿米爾和哈桑,喀布爾的蘇丹”。然而,種族之間的仇視無形中加強了阿米爾的強烈的貴族認同,他心里處處流露出對哈桑的不屑。小說對于故事情節(jié)的來龍去脈,是相當細致地展開,讓讀者從細節(jié)中感受到生活的真實和合理的情感。
然而,在電影中,不知道導演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沒有把小說中的哈桑的“兔唇”的細節(jié)展現(xiàn)出來。其實,這個細節(jié)的缺少對電影產生了負面影響,觀眾很難看出阿米爾誣陷哈桑的原因。小說用細致的內心描寫,揭示了深層的原因。阿米爾的母親因難產去世,他認為父親不愛他,只愛哈桑。因為父親時常冷漠地對他說“走開,現(xiàn)在就走開”。還經(jīng)常拿他們兩個人進行比較,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喜歡哈桑。
在哈桑生日這一天,父親送給他一個特別的禮物,請來了名醫(yī)把哈桑的免唇修補好。這個不可或缺的情節(jié)對故事的發(fā)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阿米爾一方面承認哈桑比他聰明、堅強,但是另一方面他還是感到嫉妒,嫉妒哈桑奪走了父愛。他甚至想:“我希望自己身上也有類似的殘疾,可以乞換來爸爸的憐憫。太不公平了,哈桑什么都沒干,就得到爸爸的愛護,他不就是生了那個愚蠢的兔唇嗎?”
“兔唇”細節(jié)在電影中缺失無疑使觀眾看不懂情節(jié)發(fā)展的內在動力。在1975年的風箏節(jié)上,追風箏的高手哈桑為阿米爾追到了鳳箏,卻被信奉種族主義的阿塞夫和卡莫等抓住了。躲在暗處的阿米爾本來可以挺身而出使哈桑免遭強暴,事實是他逃跑了。其實,他在進行著激烈的心理活動,內心邪惡的念頭就是犧牲哈桑來重獲與父親親近的機會??墒?,他萬萬沒有想到,得到父親的贊許后的他,罪惡感也隨之加深。
哈桑知道了阿米爾對自己的“背叛”,仍然真誠地原宥他。阿米爾卻把手表和錢放在哈桑的枕頭下誣蔑他偷盜。盡管父親“原諒”了他們,但哈桑父子清楚阿米爾的想法,從此離開了主人,兩人再也沒有見過。
正是因為哈桑的“兔唇”,使得故事的戲劇性和矛盾沖突得到強化。但是,導演把它刪掉之后,沒有看過小說的觀眾就無從找到阿米爾為什么背叛哈桑的根本原因,而這是故事的推動力,缺少這個故事情節(jié)后,我們往往沒有辦法去理解人物行動的動力。
此外,與阿塞夫在一起玩的卡莫死于油罐車里以及他父親自殺的情節(jié),也讓我們理解了人生和人性的復雜。種族主義者被蘇聯(lián)入侵后,無法逃脫命運的擺弄,最后,落得個凄慘的下場,被俄國兵雞奸成為行尸走肉。最后悶死在油罐車里。
還有,電影沒有把哈桑的兒子索拉博的自殺的細節(jié)表現(xiàn)出來,我想也是一個失誤。對于電影中的索拉博精神創(chuàng)傷的表現(xiàn)并不突出,從而削弱了在小說中所表達出來的阿富汗兒童的苦難生活。
二、真情的表達與失真的體驗
小說借助語言,電影依靠圖像,因為藝術語言的不同,兩者必然會出現(xiàn)不同的效果。正如我們熟知的那樣,“雖然小說家也能揭示強烈的感情和情緒,雖然小說也確實能以比電影更復雜的方式來表達感情和情緒,但必須承認,電影表現(xiàn)感情和情緒要比小說更為直接,這就表明看電影一般來說要比讀小說動腦少些而動情多些。”正因為如此,小說改編成電影的關鍵在于,要把無法表達的情感用圖像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在電影中,敘述者“我”的情感沒有能夠得到詳細而完整的表達。
小說敘述時間是從2001年12月開始。從1975年開始到1979年離開動蕩的阿富汗之間,倒敘與哈桑的情感糾葛。電影內容基本上與小說類似,不過回憶時間上往前推到2000年,而且把1978年前的事情濃縮在這一年里面,此外,索拉雅的過去也沒有能夠細膩的刻畫出來。這樣,小說表達的“阿米爾成長中的罪過與折磨”這個主題就無法凸現(xiàn),因而阿米爾的情感歷程就很難展現(xiàn),更沒有辦法表達出那種復雜的心理體驗。
小說一開始就點明我的內心,指出我的成長歷程?!拔页蔀榻裉斓奈?,是在1975年某個陰云密布的寒冷的冬日,那年我12歲……回首前塵,我意識到在過去26年里,自己始終在窺視著那荒蕪的小徑。”貫穿小說的是敘述者的懺悔和對自我的反省意識,因此,敘述筆調沉靜而憂傷。把敘述者即童年的阿米爾渴望父愛而背叛友情、追求愛情與掩蓋罪過、父親的高大與過錯娓娓道來,把真相與謊言、感恩與救贖揭示得淋漓盡致。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切都是放在復雜變動的歷史大背景下,從容平和講述著復雜而動人的故事。正如美國雜志《出版商周刊》的文章評價所說的那樣:“巧妙、驚人的情節(jié)交錯,讓這部小說值得矚目,這不僅是一部政治史詩,也是一個關于童年選擇如何影響我們成年生活的極度貼近人性的故事?!瑫r兼具時代感與高度文學質感,極為難能可貴?!?/p>
有人評價小說時,把阿米爾長達26年的成長之旅概括為“尋愛—愛殤—背叛—救贖”。應該說,這是很有見地的觀點。阿米爾生性敏感,但是,他的內心始終在良知和罪惡之間徘徊。他以為逃避現(xiàn)實就可以得到內心的寧靜,然而內心的痛苦卻始終沒有消失。
如果說小說以敘述者的情感自然地流露的話,那么,電影在這個方面是遜色很多。電影本來可以用畫外音的方式來表達這種思緒,但是導演以一種冷靜客觀的方式拍攝。
在電影中,2000年夏天,阿米爾接到拉辛汗打來的電話,他既是父親的好朋友也是寫作的鼓勵者,然后去巴基斯坦,被要求把哈桑的兒子索拉博從被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救出來,這樣就能夠使他重新做回好人。同樣,阿米爾為什么會對愛人以前吸毒和有男友的經(jīng)歷能夠表示寬恕,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對哈桑的內疚,因為他覺得索拉雅失去貞操的過失與他的罪惡相比無足輕重。所以,他救出索拉博后就把以前自己卑劣對待哈桑的行徑宣泄出來,以獲得心理的平衡。
再者,當阿米爾在救索拉博的時候,他被拉塞夫用拳套狠揍,他不但沒有感覺疼痛,反而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感,這
種體驗真實而感人??上В娪皩Υ硕己鲆曔^去。
本來,電影應該用畫外音的方式拍攝,但是,導演沒有把這些內心的情感用影像展現(xiàn)出來。令人心動的故事,在小說中表達得淋漓盡致,但是電影的處理方式卻沒有辦法讓觀眾滿意,毫無疑問,這是電影改編的一個缺點和失誤。
三、深層的意義與遜色的電影
作者的經(jīng)歷與阿米爾有些相似,因戰(zhàn)亂隨外交官的父親移民美國。正因為他的身份,許多讀者把小說看成作者的自傳,并冠之以后殖民文學,把它視為作者對美國文化的認同。然而,我認為這部小說深刻的地方,在于對極端處境下人性的復雜進行出色的敘述。
在某種程度上說,這部電影因為導演主觀意愿的限制,使得它沒有能夠表達出小說的深層意義。因為“電影導演的風格表現(xiàn)在他對全部電影技巧的獨特運用方式上;電影大師在選擇拍攝角度、鏡頭段落、外景場地、形象和象征時,其用心之苦和思慮之深是絕不亞于文學家(如海明威或福克納)在選擇單詞、句子、段落、明喻、隱喻和群象時所下的工夫的”。我們知道電影改編的難度,但這并不能成為電影改編者逃避批評的理由。
這部小說曲折隱晦地表現(xiàn)了人性的復雜,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普通人的大愛大恨。作者沒有因為對故土的愛而回避阿富汗社會的種種不公和丑陋,他努力理解每個人不同的生活選擇,真實而細膩地凸現(xiàn)出他們的恐懼和快樂。阿米爾的父親是小說的重要人物。他與阿里的妻子偷情。但為了不身敗名裂,他冷落合法兒子阿米爾而看重私生子哈桑,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惡。他經(jīng)常教育阿米爾說:“當你說謊,你偷走別人知道真相的權利。當你詐騙,你偷走公平的權利。沒有比盜竊更十惡不赦的事情了?!焙髞?,我們發(fā)現(xiàn),在阿米爾眼中無比崇高的英雄父親,其實就是一個內心充滿愧疚的偷盜者,他偷了哈桑的知道真相的權利。在電影中,他的形象無疑沒有得到充分刻畫而無形中被削弱了。
作為故事的主人公哈桑,充滿著悲劇性。母親對他的“兔唇”痛恨不已,生下他不到一個星期就離家出走。按理來說,他對母親是痛恨的,但是,母親窮困潦倒投奔于他時,他仍然收容她。懦弱的阿米爾眼看著他遭受強暴,他并沒有責怪;即使被誣陷,仍然忠誠于阿米爾。畢竟,他自始至終對阿米爾充滿著感激之情,有著手足情深的歲月,這是他一輩子珍愛的友誼。他為《沙納彌》里父子的故事唏噓不已,說明他天生的憐憫之心。哈桑永遠為別人著想,“甚至連傷害壞人都是不對的,因為他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因為壞人有時也會變的?!崩梁骨笏貋碚湛粗魅说姆课?,他勤勤懇懇地勞作,甚至為了房屋不被塔利班占據(jù)而被殺掉。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他的悲憫與忠心是阿富汗人民的美好愿望的折射。
他的兒子索拉博,遭受了家破人亡和性侵犯,雖然被救卻害怕再次淪為玩物,沉浸在恐怖狀態(tài)竟然割腕自殺,即使到了美國仍然無法擺脫自閉的處境,這是小說刻畫得相當出色的人物。盡管阿米爾陪他放風箏,讓他的臉上綻開了久違的笑容,但如此慘痛的記憶注定會伴隨他整個一生。
與之相反的反面人物阿塞夫的性格也是比較復雜的,電影中把他的拳套省略掉了,同時省略掉這個殘忍的家伙對手下人指示不要干擾他與阿米爾的決斗的細節(jié)。這是電影改編的又一個小疏忽,因為有這個細節(jié),阿米爾和索拉博才能死里逃生,而阿塞夫的性格也豐富起來。
“從文學作品到電影改編不是局限于對于原文故事的或多或少的忠誠度,也不是對其內容簡單的重復,而是改編本身,一次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在這個尺度內,它把原作分裂又融合,甚至它還加入了一些其他的要素,因此,它把原作的深奧本質大大地作了必要的修改?!木幉皇呛唵蔚貜囊徊孔髌返搅硪徊孔髌返霓D換,而是創(chuàng)作另一部有自己深度、自己活力、自己自主權的新作品?!蔽覀兿M?,導演能夠把原作的精髓展現(xiàn)給觀眾。
需要說明的是,電影雖然有些缺陷,沒有能夠表達出小說的厚度和深度;但是,他對小說的內涵基本上把握住了。不管是風箏比賽的習俗,還是塔利班對通奸者慘絕人寰的懲罰;不管是普什圖人和哈扎拉人的種族沖突,還是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的戰(zhàn)爭,電影以阿米爾的回憶為主線,把這些主題有機地融入敘事中去,既再現(xiàn)了阿富汗人國破家亡的痛苦,也曲折地表達了阿富汗人流亡美國的尷尬境地。電影仍然呈現(xiàn)了近三十年來阿富汗所遭遇到的戰(zhàn)亂和暴政,以及在這個苦難的國家里那些勤勞善良人民的堅忍與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