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加拿大、英國特約記者 陶短房 紀雙城
“一座城市能夠成為首都,是因為歷史的原因,而并不是我的選擇”,《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歐洲國家穿梭,每逢問起當?shù)厝藢κ锥嫉目捶〞r,常常能聽到這樣的回答。按照經(jīng)濟實力和政治影響力的通常排序:倫敦、巴黎、柏林以及馬德里等歐洲主要的首都城市不僅占據(jù)著一個國家最高的人口比例,更成為世界性的大都市。
然而,中外對首都文化的理解非常不同。在中國,首都不僅僅是一個政治概念、行政概念、地理概念,同樣是一個文化標志、一種文化現(xiàn)象。而國外自近代以來,其首都文化發(fā)展的特性,可以概況為一個“分”字——突出首都的政治中心職能,而將其他職能分散到各地。
中國的首都是“第一城市”
在漢語里,首都也稱“京城”、“京都”、“京師”。京,古漢語意即“高大”,都的意思是“百物匯聚”,而師則有“為天下楷模”之意。這些詞凝練準確地概況了中國首都文化的精髓:首都什么都該是最大、最多、最好的,有形的東西、無形的東西,都應如此。
大城市的氣派不僅僅體現(xiàn)在高樓大廈上,還要匯聚天下精華。像西班牙馬德里那樣,將首都放在交通不便的地方,在中國首都文化中是不可想象的。古往今來,中國歷史上眾多的首都,幾乎都在水陸交通便利的地方。這還不算,政府還要開挖運河,補充天然水道的不足。這些交通干線便是首都的輸血管,源源運進的不僅有糧食、百貨,還有各地人才和文化。從“洛陽紙貴”、“長安居大不易”,到八大菜系聚南城、徽班進京,首都通過吸收全國養(yǎng)分,昂然保持著“第一城市”的尊榮。
這種首都文化既然流傳幾千年,自有其獨到之處。中國人是最講顏面的,首都就是全國的臉面,不打扮漂亮,何以向世人展示國家的尊嚴。當年劉邦看見長安城的修建規(guī)模宏大,曾責備工程主管蕭何勞民傷財,蕭何說“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立威”,便是這種心態(tài)的極好寫照。歷代為了確保首都的最大、最好,往往大肆吸納各地移民。人才、物力、財力的集中,不僅促進了文化的融合與交流,而且使中央政府得以集舉國之力統(tǒng)籌運用,完成一些同期外國根本無法想象的龐大工程??梢哉f,中華文明歷數(shù)千年薪火相傳而不滅,特有的首都文化當記一大功。
然而凡事都有正反兩面,這種“大而全”的首都文化,也存在許多無法漠視的弊端。過大的攤子造成巨大財政負擔,也讓首都不得不承擔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等無數(shù)中心的職責,迫使其規(guī)模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卻總也滿足不了人們對首都的期待。
國外首都文化以“分”為主
和中國不同,國外雖也曾有過類似的“大都城情結”,但如今它們的首都文化以“分”為主:突出首都的政治中心職能。如美國,首都華盛頓只是政治和行政中心,經(jīng)濟、金融和文化的中心則在大紐約地區(qū);意大利的羅馬則是政治和文化的中心,而經(jīng)濟中心則在北面的米蘭-都靈-熱那亞三角;德國的柏林雖然是重要的經(jīng)濟中心之一,但其政治中心的職能卻被一分為二,一半放在了原聯(lián)邦德國首都波恩;而荷蘭和南非同樣將政治中心和行政中心分拆,讓每一個“國家心臟”都不致負擔過重的負荷。
《環(huán)球時報》記者到過歐美不少首都,人們對“大都城情結”看法不一。很多土耳其人曾告訴記者,他們并不樂意讓安卡拉而不是伊斯坦布爾成為國家的首都。因為后者才是土耳其地跨亞歐,彰顯歷史文明的最好體現(xiàn)。不過在安卡拉,一些當?shù)厝苏J為,另尋一處作為國家首都也是對伊斯坦布爾的環(huán)境保護,否則這座城市不得不被政治、經(jīng)濟、宗教以及文化等重重身份所壓迫,城市也很難得到持續(xù)性的發(fā)展。
美國與土耳其很像。華盛頓是美國兩百年前建國時,特意單獨辟出來的特區(qū)城市。華盛頓當?shù)厝嗽嬖V《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座城市雖然沒有久遠的歷史,卻是伴隨國家而生的。強烈的政治色彩,帶給這座城市最大的特點就是有序。一位姓王的當?shù)厝A人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9·11”事件發(fā)生當天,華盛頓的街上充斥著警車和救護車,一片忙亂。但在公園里,鍛煉身體的人們仍在跑步,老人們還坐在木椅上談天。因為他們深信政府能處理好一切。
然而,倫敦和巴黎這樣的大都城,也無礙于博得人們的喜愛。英國著名文學家塞繆爾·杰克遜在18世紀就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一個人對倫敦都感到厭倦,他一定是厭倦了人生。”在倫敦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艘惨赃@座城市為傲。在倫敦東區(qū)的格林尼治天文臺,《環(huán)球時報》記者曾經(jīng)和天文臺的負責人面對藍天白云下的倫敦城景,談到對這座城市的看法。這位生長在這里的老人說:“歷史的選擇一定有它的道理,倫敦的文化特色不在于新建的高樓大廈,而在于泰晤士河兩岸的歷史積淀讓英國人終身受益?!?/p>
《環(huán)球時報》記者到過巴黎多次,真切地感受到法國人對巴黎作為首都城市的推崇。無論是在凱旋門前,還是盧浮宮外,或是蓬皮杜藝術中心,很多游客都是法國人。一位叫萊昂的巴黎當?shù)刂心晟倘烁嬖V記者,他和家人把絕大多數(shù)休閑的時間都拿來在這座首都城市觀光了。他說,巴黎最吸引他的就是世界上不同國度的來客在這座城市留下的遺跡。走進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總能體會到歷史的流動。
讓首都“輕裝上陣”,非一日之功
只是,讓首都“輕裝上陣”的新首都文化,已經(jīng)成為時下的一個趨勢,獲得了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同。非洲國家坦桑尼亞、科特迪瓦和尼日利亞,分別將首都從經(jīng)濟中心達累斯薩拉姆、阿比讓和拉各斯,搬到了規(guī)模較小的純政治中心多多馬、亞姆蘇克羅和阿布賈。亞洲的緬甸也正將首都從第一大城市仰光,遷到內地小城內比都。甚至日本、韓國,也因不堪沉重的大首都負荷,開始熱烈討論各種都城職能分散的方案。
對“大都城情結”的反思在中國也早已悄然興起。有關部門也拿出了不少相關方案,政治中心與經(jīng)濟中心分離的思路,已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但知易行難。盡管北京今天已不是中國最大的城市,更不是產(chǎn)值最高的地區(qū),但仍保持著一個龐大的經(jīng)濟規(guī)模。政經(jīng)分離說來容易,真的大刀闊斧去實施,就會遇到諸多棘手難題。
更重要的是,積淀幾千年的傳統(tǒng)首都文化,絕非短時間內就可脫胎換骨。長安居,大不易,可白居易、劉禹錫們仍會為每次進京而雀躍,為每次被迫離京而沮喪;北京居,同樣大不易,可今天的許多人仍會對進入北京躍躍欲試,對離開北京戀戀不舍。如果說,都城文化的形成和都城建設一樣,是個漫長的系統(tǒng)工程的話,那么,改變和完善它,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更絕非單純的文化問題、經(jīng)濟問題,甚至行政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