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 涵
“穿衣一塊布,經濟靠援助,消費月光族,說話不算數。”這是我在非洲聽到的一段順口溜。這順口溜其實并無貶義,只是反映非洲人“活在當下”的一種生活態(tài)度。
彼得是我們公司的司機,他家六七口人擠在貧民區(qū)的鐵皮房里。那里黑燈瞎火的,沒有通電,連給手機充電都成了問題。公司要求司機的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我們只好申請了一條直通他家的專用電線。有了電線,解決了手機充電問題,可他們家還是用不起電燈。彼得說,他上班后最幸福的事就是他媽媽終于給他買了件比較體面的二手襯衣。
按理說,貧寒家境會讓人產生一種生活責任,但從彼得身上一點兒也看不到壓力。每月薪水一到手,他便迫不及待地鉆進酒吧飲酒尋歡,與人共舞。我們幾個和他較熟的中國人,忍不住數落他:“你家這么困難,一大家人還指望你養(yǎng)活,可你既不像個孝順的兒子,也不像個稱職的丈夫?!?/p>
彼得牛眼圓睜,說:“我辛苦賺錢不就是為了做我喜歡的事嗎?怎么花錢是我的自由。我快樂,家人自然也快樂啦!”他嘿嘿一笑,拎根長棍子去砸院里樹上的番石榴。樹枝在他的棍棒下劇烈抖動,青綠的果子應聲落地。這種又名“臭梨”的東西,臭烘烘硬邦邦的,我們都不愛吃,彼得卻視為“美味”。他洗都不洗就掰成兩半,用手弄出里面的小顆粒果核,然后直接塞進嘴里,囫圇吞棗地吃起來。
我見他不知足地敲打那些可憐的番石榴樹枝,趕緊制止他說:“快停手吧,葉子都被你打光了!”
彼得為難地撓撓光腦殼,低聲嘟噥道:“不打我吃什么啊?這個月的薪水差不多花完了……”我為他捏了把汗,月初發(fā)的薪水,這才過了10多天。
工作久了,彼得不守時的毛病漸漸凸顯出來。約好下午兩點開會,3點鐘還不見他人影;說好上午開車送我們去見客戶,快到中午了他還沒露面。我們心急如焚地給他打電話,他卻解釋說自己父親去世了。如果沒記錯,他父親已經去世5次了。
一次,我們忍無可忍地在辦公室集體聲討非洲朋友的時間觀念,略懂中文的當地人哈米爾站出來解釋說:“這絕對是誤會,我們的時間可不在鐘表上,而在心里。和你們中國人爭分奪秒不一樣,我們是在享受時間?!闭f這些話時,他臉上呈現出自豪的神情,一點不覺得自己是在強詞奪理。
一天,彼得突然跑來問我,能不能給他介紹個中國醫(yī)生,他表姐生病了,他覺得中國醫(yī)生誠實可信。在非洲找個中國醫(yī)生并不難,很快我就幫他聯系到了王醫(yī)生。
彼得的表姐瑪麗,高挑的個頭,筆直的雙腿,身材曲線令人羨慕。她看上去無精打采,頻繁咳嗽,吃力地告訴王醫(yī)生她的病癥:渾身乏力、持續(xù)低燒,感冒好像永遠好不了。王醫(yī)生把過脈,覺得不妙,建議她去大醫(yī)院拍個片子做個化驗??伤豢?哀求王醫(yī)生說:“您先給我開點藥好嗎?就是那種速效膠囊,我們都知道的,是神藥!”
瑪麗說的是速效感冒膠囊,這種藥曾經治愈過很多非洲病人,所以被某些部落奉為神藥。非洲的大多數老百姓生病后沒錢買藥,只好聽天由命。由于難得吃藥,對藥物十分敏感,有時幾顆很普通的藥也能治好病。
盡管王醫(yī)生認為藥不對癥,但為了減輕病人的痛苦,還是給瑪麗開了一點速效感冒膠囊。瑪麗接過藥捧在手里,千恩萬謝。
過了不久,我偶然想起了瑪麗,隨口問彼得她的情況,他居然很輕松地說:“她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患的是肺結核,我們買不起藥。瑪麗一開始就猜到自己快死了,不過是想用中國的神藥延長幾天生命。”彼得神情有些沉重,卻輕描淡寫地說,“她臨死前還讓我謝謝你和王醫(yī)生。”
在非洲,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事兒,明明上周還在一起談生意的客戶,這周卻要參加他的葬禮。這些皮膚黝黑看上去相當健壯的人,生命卻那樣脆弱,連消亡都悄無聲息。
經過瑪麗的事后,我開始懂得非洲人“樂在此時活在此刻”的生活態(tài)度了。由于窮困,他們更加熱愛生命。健康時,有錢就花,有時間就度假,而不拘泥于既定的行動計劃、人生目標。身染重疾無錢醫(yī)治時,他們也能坦然面對,因為在他們心中,最重要的莫過于擁有此時此刻,放松開心地生活。
(壓題圖:非洲大草原)(責編 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