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民
我不知道,在別林斯基的時代,批評是否有發(fā)現(xiàn)真理的使命,但我知道,在今天沒有一個批評家敢于或者愿意把這頂大帽子戴在自己的頭頂上。于是,我看到批評在學院化之后,又迅速傳媒化;于是,我們終于迎來了文學批評聲名狼藉的時代。那么,除了自怨自艾、憤世嫉俗之外,在這個時代,從事文學批評還有什么價值和意義?這個問題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答案,于我而言,只是為了一份熱愛——對于閱讀的熱愛;如果還有一點雄心的話,那是期望以自己的文字喚起更多人對文學、人生及一切令生命溫暖的事物、情感的熱愛。我知道現(xiàn)實遠比這份熾熱的愛冷酷,但哪怕是生造出來的夢想,我也要堅定這份愛。
因為沉醉于閱讀,才會有一些批評文字的產(chǎn)生,不必諱言,它們都是我的讀后感。沒有閱讀,不會寫它們;閱讀沒有感想,也不會寫它們。我無法為批評而批評,更不想讓它們冒充某種學術(shù),那樣當然會抬高我的“身價”,卻辱沒了這些文字應有的溫度和對閱讀的自由之愛。因此,做一個快樂的閱讀者比什么都重要,讓這樣的閱讀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并豐富著生命,而不是讓生命在“學術(shù)”中不斷枯萎。正因為這樣,我認為體味生活、咀嚼生命比闡說學理、玩弄名詞更重要,一個對生活毫無感覺的批評家,再系統(tǒng)的學理也讓他帶到死胡同,再精彩的作品也不過是他的例證。——而好的批評家要能夠讓作品在他的闡發(fā)中楚楚動人地站立在人們面前!
在一本書的后記中,我曾經(jīng)寫過這樣的話,大約可以說明我的某種想法:
從本質(zhì)上講,我只是一個愛好者、業(yè)余作者。我很喜歡這種業(yè)余的狀態(tài),它是憑愛好、興趣而來的一種自得其樂,而不是去完成任務和謀求什么。所以,我一直反對所謂的專業(yè)化的讀書,我常常私下里想,如果那樣豈不連本應有的一點點讀書的樂趣也自我剝奪了?現(xiàn)在的都市生活已經(jīng)夠乏味了,可不要再去自討沒趣給負重累累的人生背上幾座大山了。業(yè)余作者還有一條好處,那就是心里沒有什么負擔,用不著去“裝”樣子,也可以不守業(yè)內(nèi)規(guī)矩;看到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可以五體投地,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看到那咋咋呼呼販賣仁義的也可以嗤之以鼻。并非高明,旁觀者清而已。當然,我最看重的是這種悠悠的業(yè)余心態(tài)和一股出于熱愛的熱情,當代學術(shù)日益體制化之后,它的從業(yè)者越來越缺少對于本專業(yè)的熱情,讀書作文都成為某種量化指標,說句不恭敬的話,長此以往,既沒有“學”也不會有“問”了,有的不過是一群做戲的虛無黨在高談闊論而已。前幾天,偶讀錢鐘書先生的《論文人》,其中說:“至于一般文人,老實說,對于文學并不愛好,并無擅長。他們弄文學,仿佛舊小說里的良家女子做娼妓,據(jù)說是出于不甚得已,無可奈何?!苯酉聛恚X先生“要而言之”:“我們應當毀滅文學而獎勵文人——獎勵他們不做文人,不搞文學?!痹捳f得損了一點,但仿佛就是指著我們這個時代一些人的鼻子說的。
既然這樣,還是做一個本分的閱讀者,去享受閱讀的快樂吧,至少可以免去很多“不甚得已”的事情……
2009年2月18日晚于滬上竹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