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勤
大凡讀經(jīng)或讀史之人,都是知道菩提樹的,并多少知道菩提樹在佛教中的特殊寓意。早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教授們就在課堂上不止一次講到唐朝時神秀與慧能宗派之爭的偈詩“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焙汀捌刑岜緹o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依敦煌本《六祖壇經(jīng)》)。雖然當(dāng)時并沒有親眼見過菩提樹是何物,但其中曲折離奇的故事,使我對菩提樹在佛教中的特別意義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這倒有些符合禪宗的意味,未見菩提為何物,但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卻是非常地神圣。
第一次見到菩提樹是在20年前的青海塔爾寺。那次拜謁塔爾寺,給我最深的感觸有二:一是親身體驗了藏傳佛教的五體投地。在向大金瓦寺內(nèi)供奉的藏傳佛教格魯派宗師宗喀巴巨大的塑像行藏傳佛教長頭之禮時,我第一次感受到神的無比偉大和人的無限渺小。二就是親眼見到了佛陀的象征菩提樹。望著掛滿潔白哈達的菩提樹,我感受到佛教徒們虔誠的心靈。
我是不信神的,這大概和從小接受的無神論教育有關(guān)。但我對宗教卻一直有著莫名的興趣和親切感,不論是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還是一些原始的宗教信仰,都會激起我的某種興奮。我會主動去接近它,腦海里同時也會不斷地涌出一些超乎現(xiàn)實的想法。這種行為習(xí)慣充實了我的精神生活,但有時也確實帶來了一些問題。記得在中山大學(xué)讀博士學(xué)位期間,有一次到位于沙面的基督教堂參加圣誕彌撒。有傳教士在宣講《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時稱,在亞當(dāng)吃了夏娃交給的知善惡樹上的果子之后,明白了善與惡的存在。當(dāng)他聽到耶和華在園子里行走的聲音,怕羞不敢見耶和華,便躲避在園子里的樹叢中。耶和華一面呼喚著“亞當(dāng),你在哪里?”一面四處尋找亞當(dāng)。在彌撒結(jié)束后的例行討論中,我表示了對這段經(jīng)文的不同認識。我認為,《圣經(jīng)》的這段描述,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講述,而是向人類提出了一個非常深刻的人生課題,即“原本的亞當(dāng),你在哪里?”或“純潔的亞當(dāng),你在哪里?”正是“原本的亞當(dāng)”或“純潔的亞當(dāng)”的消失,才使人類具有了不可豁免的“原罪”,所以耶和華才會讓人類在不斷的磨礪之中恢復(fù)“原我”。因為如果我們將耶和華當(dāng)作一個神來看待,他就是“無所不知”的,豈有簡單到連自己創(chuàng)造的亞當(dāng)躲藏在哪里都不知道的道理!
我的觀點得到了在場許多教友的贊同,包括那位講經(jīng)的傳教士。這使我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了,信口開河地發(fā)表了不少的議論。麻煩的是在之后的一兩個月內(nèi),幾乎天天有基督教徒到我在中山大學(xué)的寢室,與我“探討”《圣經(jīng)》。其實,我哪里懂什么《圣經(jīng)》,我只是將耶和華作為一個神看待,將《圣經(jīng)》看做一本歷史和哲理著作來讀罷了。實際上,來訪者的目的大多是來勸我皈依基督教的,并展示皈依基督教后可能帶來的許多現(xiàn)實利益,諸如出國深造、仕途捷徑之類。面對教友們的一片熱情,我感到十分的煩惱,一來從心里來說我是不信神的,二來頻繁的教友來訪也確實影響了我的正常學(xué)業(yè)。
通過不厭其煩的解釋,終于讓來訪的教友們認識到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宗教愛好者”,而不是一個潛在的“宗教信仰者”而作罷。
此后,每到一個城市,如果有時間而且機會合適的話,我還會去基督教堂,但卻再也不敢亂發(fā)議論了。
宗教從來就是為解救心靈而產(chǎn)生并存續(xù)的,因為心靈的負擔(dān)才是人生最大的負擔(dān)。
柬埔寨王國是現(xiàn)今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的仍然以佛教為國教的國度之一,作為佛教重要象征之一的菩提樹,在柬埔寨更是不可或缺的。吳哥王朝最為著名的國王閹耶跋摩七世的第二任王后因陀羅黛維就曾專門撰文描述在佛寺中種植菩提樹的情景,并將該文勒石樹立。早就聽說在柬埔寨的小吳哥前有兩棵百年以上樹齡的巨大菩提樹,所以每當(dāng)穿越吳哥景區(qū),從小吳哥前經(jīng)過時,總是留意地尋找它們的身影。奇怪的是,不知在小吳哥前經(jīng)過了多少個來回,竟然沒有找到我印象中的如塔爾寺所見過的那樣的菩提樹。心中甚是納悶,直懷疑是不是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畢竟距離上次青海塔爾寺之行已經(jīng)近20年了。
無奈之下,我向柬埔寨阿普薩拉局的蔡樹清(So Cheng)先生請教。蔡先生是來自中國廣東的柬籍華人,他是移民柬埔寨的第三代,大學(xué)讀的就是考古學(xué)專業(yè),且供職于專事吳哥保護的柬埔寨阿普薩拉局,對吳哥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據(jù)蔡先生介紹,在柬埔寨的鄉(xiāng)下和原始叢林中,菩提樹是較廣泛地存在的一個樹種,很多寺廟中都有供養(yǎng)。野生菩提樹在幼時多為附生生長,但一般不會發(fā)生絞殺附生樹的現(xiàn)象。柬埔寨的佛教信徒們是崇拜菩提樹的,但卻僅對那些獨立成長的菩提樹誦經(jīng)朝拜,而對那些絞殺附生樹的菩提樹敬而遠之。看來,要想獲得人們的尊重和敬仰,不論你出身如何,善行是首要的。這不由得使我聯(lián)想到被人們唾罵了幾干年的夏桀商紂們,哪個不是所謂的龍子龍孫!真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
為了保證國內(nèi)菩提樹的宗教神圣性,柬埔寨政府曾多次直接從今日印度的菩提伽耶釋迦牟尼成佛的菩提樹上迎請種子種植到柬埔寨。據(jù)說現(xiàn)在矗立在小吳哥神道前的兩棵巨大的菩提樹就是100多年前從印度迎請的種子培育或長的,而最近的一次迎請菩提樹則是在1984年,是用專機迎請的,儀式搞得很隆重。
按照蔡先生的指點,我騎著借來的小小摩托車,終于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菩提樹,沒想到竟然就是我天天從其旁經(jīng)過的小吳哥神道兩側(cè)的兩棵巨大的古樹。仰望著巨大的菩提,我深深地感嘆:菩提常在旁,尋者不識相。數(shù)度無覓處,驟然見佛光。
也難怪我無數(shù)次從其旁邊經(jīng)過卻不識相,它與我在青海塔爾寺長壽殿前所見到的菩提樹相差確實太大了。此菩提樹一眼看去就屬于高大的喬木,而且樹冠特別寬闊,枝葉茂盛。而我在塔爾寺見到的菩提樹卻要小很多,有點類似灌木?;氐阶√幒?,我查了一下資料,才恍然大悟。原來塔爾寺的所謂菩提樹與小吳哥的菩提樹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植物。
由于氣候的原因,菩提樹在我國五嶺以北即不能自然生長,所以長江流域的佛寺多用無患子樹代替菩提樹,黃河流域的佛寺則多用銀杏樹來代替。在我國的西北高寒地區(qū),則多用丁香來代替。
在吳哥尋覓菩提樹的曲折過程,讓我明白了一個哲理:尋求真理的基礎(chǔ)必須是真實,否則只能是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