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季

《書屋》2008年第11期刊出的張志東《狀元春秋》一文,講述了中國科舉制度的創(chuàng)始及狀元的產(chǎn)生、各代許多名狀元的奮斗史、軼聞趣事及對現(xiàn)代教育的影響等內(nèi)容,總的看還是不錯的。但其中也有一些問題值得商榷。

其一,實行科舉制度的年數(shù)和狀元總數(shù)

文章說:“至此,歷經(jīng)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取士制度壽終正寢?！庇终f:“一個泱泱大國,一千三百余年僅得狀元七百余人?！边@里說中國科舉實行了一千三百多年是錯誤的。目今所見的書報刊也都如張志東一樣說,其實是都錯了。這個習慣的錯誤說法非常頑固,似乎不如此說就不足以表明中國實行科舉制度的歷史之悠久似的。其實不然,說中國實行了近一千三百年同樣是表明了中國科舉制度的久遠,不是講實事求是嗎?中國科舉制度始于隋煬帝大業(yè)三年(607年),壽終正寢于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實際為一千二百九十八年,尚差兩年不到一千三百年,又哪來的“多”呢?應該說近一千三百年適得其度,為何又非夸說成“一千三百多年”呢?

該作者認為科舉史產(chǎn)生了七百多名狀元,實際上,對中國歷史上到底曾產(chǎn)生過多少狀元,由于文獻資料的缺失匱乏,現(xiàn)在各書上的記載并不完全相同,但大致都認同《中國狀元全傳》(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1995年版)的說法:“一般自唐高祖武德五年(622)的狀元孫伏伽始。從孫伏伽到清光緒三十年(1904)最后的狀元劉春霖,共有狀元五百九十二人。此外,張獻忠在四川建立的大西國以及太平天國都曾開科取士,也選拔了一批狀元。其中,大西國可考的狀元一人,太平天國可考的狀元十三人。以上都是指的文狀元。武狀元有姓名可考的,從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的薛奕迄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的張三甲,計一百六十八人。另外,大西國武狀元一人,太平天國武狀元二人?？傆嬛袊鴼v史上可考的文、武狀元共七百七十七人。從開科的次數(shù)來看,還有相當一批文、武狀元的姓名失傳”(見《序》)。在此我還想補充一點的是,2002年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武狀元》考證說:“本書搜集了自唐武則天長安二年(702)到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前后一千二百來年間出現(xiàn)的有案可稽的一共二百八十一位狀元。其中唐三十八人(包括武制科進士),宋七十八人,金一人,明五十二人,清一百零九人。另外加上大西國一位武狀元、太平天國的兩位武狀元?！?見《序:武闈武狀元芻議》十四頁)此書不僅否定了《中國狀元全傳》所說的“遺憾的是,唐朝武狀元于史無征,無一人留下姓名”的說法,而且考證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武狀元是唐高宗永隆元年(680)的員半千,為山東濟南人。這樣武狀元增出一百一十三人。合前邊所說的七百七十七人已達八百九十二人,近九百人。此數(shù)字可能是已知中國文武狀元數(shù)的最多最全面的統(tǒng)計了。

其二,有關(guān)唐代狀元任宰相的數(shù)字

文中說:“唐代有姓名可考的狀元一百五十五人,位居宰輔之職的僅十一人?！庇嘘P(guān)唐代狀元的人數(shù)眾說紛紜:蕭源錦著《狀元史話》(重慶出版社1992年版)和莫雁詩、黃明編著的《中國狀元譜》(廣州出版社1993年版)均記為一百四十一人。車吉心等主編的《中國狀元全傳》考訂為一百四十七人。周亞非編著的《中國歷代狀元錄》(上海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作一百四十五人。毛佩琦主編的《中國狀元大典》(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確定為一百四十二人。僅有王鴻鵬等編著的《中國歷代文狀元》(解放軍出版社2004年版)查證為一百五十五人,但所附位居宰輔之職的狀元為十三人,并非十一人。上述各書除周亞非的《中國歷代狀元錄》中附錄有唐代位居宰輔之職的僅八人外,其他書均無載。看來張志東所依據(jù)的唐代狀元數(shù)是《中國歷代文狀元》所記,但位居宰輔之職的狀元數(shù)也應與之一致,不能有違。

其三,關(guān)于“三元”狀元的數(shù)字

文中說:“科舉經(jīng)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均為第一的,被稱為‘連中三元。能有如此殊榮的,一千三百余年間僅十八人?！贝颂幒苊黠@指的是文狀元中連中三元的狀元,但說“十八人”是被夸大了。上述各書所記的三元狀元數(shù)基本相同,如周亞非《中國歷代狀元錄·歷代“三元”表》所載共十三人。他們是唐代的崔元翰、張又新;宋代的孫何、王曾、宋庠、楊寘、馮京、王巖叟;金代孟宗獻;元代王宗哲;明代商輅;清代錢棨、陳繼昌(七百六十九頁)?！吨袊鴼v代文狀元》(五百五十頁)增補出明代的黃觀,共十四人,這個數(shù)字是準確的。

其四,說崇綺是“填補空白”的滿人第一個狀元是錯誤的

文中說;“清朝統(tǒng)治者為籠絡漢族知識分子,在科甲取士上,曾采用‘旗不點元策略,即參加漢文考試的八旗子弟不能進入前三名,狀元這個頭銜一向為漢人所得。但是,滿人崇綺卻在清朝主政二百六十多年后,第一個填補了這個空白?！边@段話所說的史實有誤。首先清政府一開始并非“旗不點元”,而是“旗也點元”,滿漢分榜,同科兩狀元。這就是清朝共舉行了一百一十二科的考試,卻產(chǎn)生了一百一十四名狀元的原因。據(jù)《中國狀元大典·歷代科舉年表》介紹,清世祖順治八年辛巳(1651)3月,定八旗開科考試,6月,禮部議定八旗鄉(xiāng)會試錄取名額及考試內(nèi)容等。第二年3月,滿、漢兩榜同期張掛,始有滿、漢兩狀元。到清順治十四年丁酉(1657)正月,又以滿人流于文弱,且仕路途徑較廣,停止其科考。這樣滿漢分榜只進行了兩科就停止了,但卻產(chǎn)生了兩名滿族人狀元。滿漢分榜始于清順治九年(1652)壬辰科,此科漢榜狀元鄒忠倚(1623-1654),江蘇無錫人,未幾而逝。同科的滿榜狀元為麻勒吉(?-1689),他才是滿人的第一位狀元。其為滿洲正黃旗人,中狀元后授修撰,后升弘文院學士、刑部侍郎、兩江總督、代理廣西巡撫等。仕途幾起幾落,當然是功大于過的歷史人物。第二次滿漢分榜為清順治十二年(1655)乙未科,漢榜狀元為史大成(1621-1682),浙江寧波人。滿榜狀元為圖爾宸(生卒年不詳),曾任修撰、甘肅布政使及陜西巡撫等職。他是滿漢分榜的第二位狀元,此后滿漢分榜被停止。直到崇綺成為滿漢合榜的第一位滿人狀元,這當然已是二百一十年后的1865年之事了。這離清朝入關(guān)執(zhí)政才二百二十一年,根本不是“在清主政二百六十多年后”。崇綺的經(jīng)歷也確如張志東所說,下場可悲。他可稱為滿漢合榜的第一位滿人狀元,也是唯一的,但不能稱其為“填補空白的第一個滿人狀元”。因為早在崇綺二百多年前已有兩位滿人狀元,對此已無空白可填。

其五,狀元宰相在歷朝非“八十余人”

文中說:“狀元宰相在歷朝中有八十余人,但能影響政局的不多?！边@個數(shù)字是不確切的?！吨袊鴼v代狀元錄》的編著者周亞非據(jù)二十四史等正史統(tǒng)計,僅六十六人而非“八十余人”。他們是唐代的郭子儀、齊映、李程、李固言、孔緯、孫偓、崔昭瑋、陸扆;五代的王溥;宋代的呂蒙正、陳堯叟、王曾、李迪、張觀、蔡齊、宋庠、王堯臣、馮京、許將、何Α⒊魯現(xiàn)、梁克家、衛(wèi)涇、鄒應龍、曾從龍、鄭性之、吳潛、留夢炎、文天祥;遼代的張儉、楊佶、王棠、張孝杰;金代的石琚、徒單鎰;明代的胡廣、陳循、馬愉、曹鼐、商輅、彭時、謝遷、費宏、顧鼎臣、李春芳、申時行、朱國祚、黃士俊、周延儒、錢士升、文震孟、魏藻德;清代的傅以漸、呂宮、徐元文、于敏中、莊有恭、梁國治、王杰、戴衢亨、潘世恩、張之萬、翁同龢、孫家鼐、徐郙、陸潤庠,共六十六人。當然有些書上此數(shù)還可能要多些,但并不準確。把一些宰相但并不是狀元的人也擴大進去了,這就沒有界限了,比如上邊提到的《中國歷代文狀元》就是如此。該書把都不認同的如張九齡、白敏中等都擴大為狀元而成狀元宰相,因之人數(shù)就膨脹了。而《中國歷代狀元錄》則非常嚴謹,均有出處,有根有據(jù),非?？煽靠尚?。

其六,洪鈞并非惟一出國的狀元使者

文中說:“洪鈞是我國歷史上惟一擔任過出國使者的狀元。”此處所說也大有偏頗,與史實不符。洪鈞固然奉命出使過俄國、德國、奧國和荷蘭四國,但并不能稱之為是惟一的。因為在其后的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派遣載灃、端方等五大臣赴歐、美、日考察。光緒二十九年(1903)考中狀元的山東濰縣人王壽彭也被派赴日本考察政治、實業(yè)和教育。王壽彭在日本的所見所聞,使他深感中國再也不能閉關(guān)鎖國、抱殘守缺了。因此,考察歸來之后,他寫成了《考察錄》一書,其中有不少改良教育和實業(yè)的建議。

其七,關(guān)于明清狀元的數(shù)字

文中說:“明清兩代共有狀元二百零一名。”這句話也值得商榷?，F(xiàn)在有關(guān)狀元的書據(jù)我所知出版了不下四十種,我購藏了三十四種。這么多書上說到明清狀元的數(shù)字幾乎都是一致的,因為這有北京東城區(qū)成賢街孔廟內(nèi)存放的明清進士題名碑為其鐵證。即明代舉行八十八科(因洪武三十年有春夏兩榜)有狀元八十九名,清代共舉行一百一十二科(因為兩科分滿漢榜狀元)有狀元一百一十四名,合之共二百零三名而非二百零一名。惟有似乎此文作者依據(jù)較多的《中國歷代文狀元》一書記明代狀元有九十一人,如依此兩朝狀元之數(shù)更多,亦不是二百零一名。二百零三名狀元是明清兩代的準確數(shù)字,當不存在爭議。

其八,安徽休寧在清代未出過十三名狀元

文中說:“安徽休寧是古徽州的一個山區(qū)小縣,但自宋嘉定到清末的六百多年間,本籍和寄籍的狀元共有十九人,僅清代一朝就出狀元十三人,成為有名的狀元縣?！边@兩個數(shù)字都被夸大了。上述提到的有關(guān)狀元的書籍記載清代狀元都是一百一十四人,休寧狀元僅二人。即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辛卯科狀元黃軒及乾隆四十年(1775)乙未科狀元吳錫齡。一個山區(qū)小縣,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接連出了兩名狀元就是一個不小的奇跡,但絕沒有清朝出十三名狀元的榮耀。實際上整個清代安徽一省也只有九個狀元,除上述兩人外,還有歙縣人金榜和洪瑩、太湖人趙文楷和李振鈞、桐城人龍汝言、天長人戴蘭芬及壽縣人孫家鼐。另據(jù)《中國歷代文狀元》所記,汪繹、汪應銓及畢沅雖注籍江蘇常熟和太倉人,又說他們?nèi)说淖婕际前不招輰幦?即使把他們?nèi)艘菜闵?整個安徽在清代也才十二人,遠不到張志東所說休寧縣這一山區(qū)小縣那驚人的十三位狀元之數(shù)。他還說休寧自宋寧宗嘉定元年(1208)至清末的六百多年間,共出了十九名狀元云云,更是沒有邊了。查上述引述過的書得知,在這段時間整個安徽省宋代有狀元兩人,即寧固人、1217年中狀元的吳潛,當涂人,1259年中狀元的周震炎。元代有1327年左榜狀元、穎州人李甫。明代有貴池人黃觀、無為人邢寬、宣城人沈懋學,還有祖籍江蘇潛山而遷居懷寧的劉若宰,整個安徽省才有七人,而休寧縣一個也沒有。加上前邊所說清代的安徽九名狀元,總共才十六人,而比那驚人的僅休寧一縣就十九人還少三人,而其中真正的休寧人也就是清代的兩人。其實這也不是張志東的獨創(chuàng),因為我曾在《光明日報》(具體日期記不清了)上見到一篇長文,還是一位研究科舉制度的學者撰寫的,他文中也有這樣幾句話,張志東文中的這些話似乎就出自他那篇文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