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成
我的母親是一位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她有著一般農(nóng)村婦女所具有的執(zhí)著和堅韌,更有著她們所沒有的膽略和遠見。當年,我的父親在一所遙遠而偏僻的山村小學教書,每學期難得回家一次。父親每月二十多元的工資,自己的生計尚難維持,自然無力顧家,養(yǎng)家糊口及撫育子女的重任無疑落在了母親柔弱的肩上。曾上過幾年學的母親深知文化的重要性,因此生活的重負并未讓母親放松對子女的教育。在人們紛紛把子女扯回家掙工分的年月,母親卻義無反顧地將我們兄弟幾人一一送進了學校。
可以說,沒有母親對我的嚴格管教,也就沒有我的今天,母親對我一腔摯愛就像一根鞭子,鞭策著我在求學之路上不斷前行。
每當回想起母親逼我上學的一幕幕往事,既羞愧難言,更是感恩不已!剛上小學時,由于天冷及學習跟不上等原因,我產(chǎn)生了嚴重的畏學情緒,經(jīng)常賴在床上不肯去上學。母親先是大寶二狗的哄,久無動靜,口氣就有些嚴厲,倘若還死乞白賴,母親就怒氣沖沖地上樓掀開被子一陣亂棍,我于是火燒屁股一般胡亂套上衣服,飛一樣地逃往學校。若是遇上有空,母親竟能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棍地將我趕到學校,交給老師。臨走,母親還反復叮囑老師:“不聽話盡管打,打了我還付你手工錢!”當然,要是我在學校得了什么獎勵,母親逢人就講,見人就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此時,我聽了心中暗喜,學習信心漸漸增強。
最令我記憶猶新的莫過于那次母親邀請幾位叔叔對我進行勸學的事。小學畢業(yè)后,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入當時的縣級重點中學——昭通縣一中??h一中離家有二十多里路,只能住校。那時的學校生活非親身體驗,難以想象其艱苦程度。每周額定五斤飯票,五角菜錢。飯是老倉玉米面蒸制而成,粗糙而骯臟,耗子屎、沙子等物全磨細在里面,盛在碗里猶如一碗黃褐色的細沙,粒粒分明,不泡湯絕難下咽,泡上湯還得用筷子攪上幾攪,扒完上面的玉米飯,碗底就留下黑黑的一層東西。常吃的菜是洋芋制品,如辣椒拌水煮洋芋丁、番茄汆洋芋絲(片)湯等,稍好一點的酸菜紅豆湯往往油花都見不著幾點。這樣的飯菜吃得越多,肚皮就撐大了,過后越貓抓心似的餓。深冬的夜晚,躺在冰窖似的宿舍里,肚里唱著“空城計”,身上冷得如篩糠,徹夜輾轉(zhuǎn)難眠。這種凄苦時刻,心底就會萌生出強烈的思家情緒。家里雖窮卻能吃飽肚子、睡個暖和覺。在這種念頭魔鬼般的引誘下,我常常會在下午上完課后,編個謊言請了假,背上個空飯盒叮叮當當溜回家??粗蝗怀霈F(xiàn)在眼前的兒子,母親滿臉驚訝。聽完我的訴苦,母親嘆息一聲想著法兒讓我飽餐一頓,再滿滿裝上一盒飯讓我?guī)Щ貙W校吃。讓母親傷心的是,自小就“好吃懶做”的我已對學校那種苦行僧似的生活產(chǎn)生了刻骨的畏懼,每到新學期開學,我就賴在家里死活不走。母親先是苦口婆心地催促,催促無效便破口大罵,說沒有文化的人豬狗不如,將來吃屎還得摻沙,像你這種沒有出息的人不如趁早彎在牛腳窩里淹死算了!但不論如何勸,怎么罵,狗吃秤砣鐵了心的我硬是不為所動。
恨鐵不成鋼的母親并不輕易善罷甘休,竟哭天抹淚地搬來五叔、六叔,輪番對我展開攻心戰(zhàn)。五叔、六叔雖然學識不高,水平有限,卻不辱使命,二位巧舌如簧,白天接晚上地搞疲勞戰(zhàn)術(shù),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我至今仍然驚異二位叔叔居然如此的能說會道,竟將文化之于人、“文化人的千般好處、萬種優(yōu)越”以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道理闡釋得淋漓盡致,深刻透徹,再輔之以身邊的人事做論據(jù),直感動得我熱淚滂沱,怦然心動。如果把二位叔叔這番說辭整理出來,或許還是一篇不錯的論文。最后,喝干幾壺水仍覺口干舌燥的五叔、六叔見我心有所動,就連哄帶推,又將我推上了漫漫求學路。
彈指一揮間,我承接父親的衣缽,做教師已十五年余,人也漸入中年。偶爾回家,看著因過度勞累而衰老異常的母親,不覺愧疚難抑。我們兄弟四人有三人相繼走上了工作崗位,卻無力讓母親安享晚年,這一心病常常使我無法釋懷。母親卻反而勸勉我說:“人都是要老的,不值得大驚小怪。養(yǎng)兒育女,是當媽的責任,不要經(jīng)常放在心上。不怕你三十好幾了,媽還得說你,干工作不能?;ɑc子,要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誤人子弟可是罪過?。 蔽已酆瑹釡I,無言以對。
母愛如鞭。這“鞭”是鞭策,是激勵,是我成長途中永不衰竭的動力源泉;這“鞭”浸透了母親的摯愛與深情,使我倍感疼痛和溫暖,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