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淼龍
人物報告文學是報告文學中的一個品類??疾飕F(xiàn)當代報告文學寫人的歷程,可以一個起點,兩個高峰,三個位移或轉(zhuǎn)換概括之。
一、一個起點
梁啟超的《戊戌政變記》(1898)被一些學者譽為中國報告文學誕生的標志。那是一個事件報告文學:報告了戊戌政變這個歷史大事。第一篇“改革實情”,第二篇“廢立始末記”,第三篇“政變前記”,第四篇“政變正記”,原原本本地記敘了變法的準備、變法的經(jīng)過和變法的失敗整個事件。第五篇“殉難六烈士傳”,轉(zhuǎn)為寫人,對性格各異的六位烈士(康廣仁、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弟、譚嗣同)——作了詳略不同的描述和介紹。其中寫得最出色的是譚嗣同,3000多字,繪聲繪色,刻畫出一位憂國憂民、慷慨壯烈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斗士的光輝形象,論者以為“筆墨頗有司馬遷遺風”。《戊戌政變記》既為報告文學誕生標志,那么,《殉難六烈士傳》則可視為人物報告的起點。
梁啟超擅長寫入物傳記,《殉難六烈士傳》是其傳記文中知名度最高的作品?!安贿^,就梁本人的創(chuàng)作史而言,此傳的意義主要在于演示其襲用傳統(tǒng)紀傳體式所能夠達到的輝煌?!薄啊妒酚洝分瞄L以人物語言(包括對話與獨自)復原歷史場景,刻畫人物性格,久已在入耳目。其所采取的全知敘事立場也使得司馬遷對筆下人物具有絕對的知情權。在這一點上,梁作與之如出一轍?!逼鋵懭爰妓囍撸u價如此。
作為人物報告的起點,除寫作的技巧值得稱道外,另有兩點至關重要的。一是六烈士傳是《戊戌政變記》中的一部分,各傳雖可獨立而總體帶有事件性質(zhì),它們是因事件而獨立而集中而存在的。這不自覺地呈現(xiàn)了報告文學新聞性、史志性的廚性。二是在六烈士傳中,梁啟超以史家的眼光選擇人物作為傳主,為報告文學寫人立下了選擇寫作對象的標竿。他在《歷史研究法》談到“人物專傳”的對象選擇,要求“擇出一時代的代表人物,或一種學問一種藝術的代表人物”作為寫作的對象,“以一個偉大人物對于時代有特殊關系者為中心,將周圍關系事實歸納其中,橫的豎的,網(wǎng)羅無遺?!薄捌鋵ο箅m止一人,而目的不在一人”,目的在借人物為歷史和時代寫照。這可以理解為報告文學寫時代典型或社會典型的濫觴。
在《戊戌六烈士傳》之后,梁啟超又寫了《南??迪壬鷤鳌?1901),這是采用西方新式評傳方法寫出的一部人物傳記。與譚嗣同、康廣仁諸傳不同,作者放棄了諸如模擬口吻、增加現(xiàn)場感的對話等形象刻畫人物的方式,他“寧愿站在史家的客觀立場處理史料,意在昭示其自覺疏離猶帶小說筆意的舊傳體式”。行文之際,議論風生,作者強烈的現(xiàn)實感與啟蒙心態(tài),使文本充溢著對舊史正統(tǒng)意識的批判精神?!赌虾?迪壬鷤鳌返膶懽?,實遂了他心目中理想的人物專傳的境界:自由揮灑——“不必依年代的先后,可全以輕重為標準,改換異常自由;內(nèi)容所包……豐富;無論直接間接,無論議論敘事都可以網(wǎng)羅無剩?!?/p>
辛亥革命時期,人物傳記“幾乎成為絕大多數(shù)革命刊物不可缺少的部分”,其報告對象,既有歷史人物,也有現(xiàn)實人物,既有革命英雄,也有反面人物。如徐寄塵的《秋女士逸事》,陶成章的《浙案紀略·秋瑾傳》,陳去病的《鑒湖女俠秋瑾傳》等。黃遠生的《外交部之廚子》,劉禺生的《洪憲第一人物》等。
早期寫人的紀實文本,取材廣泛,且多用文言,形制上不脫傳記規(guī)范,但已體現(xiàn)新質(zhì)。
二、兩個高峰
人物報告文學的第一個高峰,是在1940年代的延安時期。一大批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中共軍政領導人和在抗日戰(zhàn)爭中涌現(xiàn)出來的工農(nóng)兵英模人物進入報告文學文本,譜出了“一代英杰叱咤風云的交響詩”——楊朔的《毛澤東特寫》,黃鋼的《兩個除夕》,《我看見了八路軍》,趙超構的《毛澤東先生訪問記》、《朱德將軍的招待會》,何其芳的《朱總司令的話》、《記賀龍將軍》、《吳玉章同志的革命故事》、《記王震將軍》,劉白羽的《八路軍七將領》(朱德、任粥時、林彪、彭德懷、彭雪楓、賀龍)、《記左權同志》,何明的《彭副總司令和哨兵》,沙汀的《記賀龍》,周立波的《王震將軍記》、《徐海東將軍》、《聶榮臻同志》、《李先念將軍》、《王首道同志和王恩茂同志》;陳荒煤的《陳賡將軍印象記》、《劉伯承將軍會見記》,周而復的《聶榮臻將軍》,康矛召的《我們的司令員羅榮桓同志》,黃既的《關向應同志在病中》,蕭三的《續(xù)范事先生》,周而復的《諾爾曼·白求恩斷片》、雷加的《國際友人白求恩》,丁玲的《田保霖》、《民間藝人李卜》、《袁廣發(fā)》,陳荒煤的《一個農(nóng)民的道路——記農(nóng)村模范共產(chǎn)黨員申長林》,楊朔《文武雙狀元》、《英雄愛馬》、《張德勝》、《雷神》等,李后的《宋紀柳》,曾克的《女神槍手馮鳳英》,劉白羽《一個戰(zhàn)斗英雄的傳記》,穆青的《人們在談說著趙占魁》和《趙占魁同志》……
這“標志著報告文學跨入了一個新階段”,趙遐秋認為,“以人物為主體的報告文學主宰報告文學領域,完成了這種文體文學化的過程。”“這個發(fā)展過程也就是報告文學新聞紀事性的減弱,以至于在作品中退居為次要地位,而代之以人物為主體的文學性的過程。這種新聞紀事性和以人物為主體的文學性的彼消此長的過程,正是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報告文學發(fā)展的突出表現(xiàn)。”
“十七年”寫人報告文學繼承延安傳統(tǒng),英雄(先進)人物、社會主義新人報告層出不窮,數(shù)量雖豐,但“互相雷同、缺乏新意的作品很多,寫法上也有些公式化,并不能給讀者留下什么印象。”但有幾篇作品確實產(chǎn)生了相當廣泛的影響,它們是:房樹民的《向秀麗》,甄為民、佟希文、雷潤明的《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雷鋒》,魏鋼焰的《紅桃是怎樣開的》,黃宗英的《小丫扛大旗》和《新泮伯》,徐遲的《祁連山下》,徐開壘《雕塑家傳奇》,穆青、馮健、周原合寫的《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等。
接下來的10年,被人們稱為“文學凋零期”,寫人的作品只有一篇《人民的好醫(yī)生李月華》碩果僅存。
寫人報告文學的第二個高峰,是1978-1984年。新時期報告文學的興起,是以人物報告文學為標志的。其特點,一是數(shù)量多,二是質(zhì)量高,造成社會轟動效應的作品有應接不暇之感。以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獲獎作品為例,前三屆82篇作品,人物報告有78篇,占了95%。柯巖選編的《中國新文藝大系:報告文學集(1976-1982)》,共55篇作品,有人物報告41篇,占了74.5%。三是題材廣。先后經(jīng)歷了“科學家熱”而至“藝術家、運動員熱”,“老一輩革命家熱”而至與“四人幫”斗爭的“斗士熱”,“改革家熱”而至“平凡人物熱”……其代表作品,寫科學家、藝術家、運動員的,如徐遲《哥德巴赫猜想》、《地質(zhì)之光》,黃宗英《小木屋》,《美麗的眼睛》,陳祖芬的《祖國高于一切》,理由的《癡情》、魯光《中國姑娘》,理由的《揚眉劍出鞘》等;歌頌老一輩革命家和當代英烈的,如陶斯亮《一封終于發(fā)出的信》,翟禹鐘等的《彭大將軍回故鄉(xiāng)》,
穆青等的《為了周總理的囑托》,張書紳的《正氣歌》,王晨、張?zhí)靵淼摹秳澠埔鼓坏碾E星》,祖慰、節(jié)流的《線》等;改革人物,如柯巖的《船長》,袁厚春《省委第一書記》,程樹榛《勵精圖治》,陳祖芬《共產(chǎn)黨人》等,平凡人物,如理由的《中年頌》,肖復興《海河邊的一間小屋》,韓少華的《繼母》,祖慰的《審丑者》,等等,不勝枚舉??梢哉f,人在報告文學中群起而昂然屹立!
1984年之后,隨著改革深入、社會轉(zhuǎn)型,深層問題逐漸浮現(xiàn),全景式、問題報告文學異軍突起,人物報告文學相對來說,漸成消歇之態(tài),但仍不乏佳作,時有震撼出現(xiàn)。例如邢軍紀、曹巖的《錦州之戀》,朱曉軍的《天使在作戰(zhàn)》,李春雷的《木棉花開》等。
三、三個轉(zhuǎn)換
從現(xiàn)象出發(fā),探尋寫人的報告文學發(fā)展,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人物報告的精神一直存在一個二重變奏:一是“五四”傳統(tǒng)的啟蒙主義,呼喚對“個人主體性”的建構,以期達到“人的解放”的目標。例如,沈從文寫過《記胡也頻》、《記丁玲》,作者說:“那文章并不在敘述一個革命作家的英雄性與神性。卻記錄了他表面生活發(fā)展的秩序?!薄爸皇沁@個人怎么樣活到這世界上的過去生活……我所記下的,只多就我所知道的這個人的生活而言,雖不一定是最光輝的一面,卻實在是最人性的一面?!边@種對對象“最人性的一面”的發(fā)掘,正是啟蒙主義的精神要求。二是儒家的“天下”精神,呼喚從“民族國家”建構的群體需要出發(fā),尋找足以凝聚民族精神、民族性格的對象載體,把人物看作是“民族國家”這一群體的精神象征。由梁啟超的自覺選擇,到“左聯(lián)”的鮮明主張,而至延安的革命文藝、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藝……便是合乎邏輯的演繹,眾多報告文學中的人物形象也就成了這樣的符碼。
延安時期的人物報告,在“革命話語”體制下建立起了新的范式,概括言之,就是以英模為主要對象,以歌頌為主要旋律,以激勵為唯一目的的“宣傳一教育”范式。這種范式一經(jīng)構建成形,從此深遠地影響著人物報告文學的寫作。無論是在抗美援朝的“戰(zhàn)地報告”中,還是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工地報告”中,甚或是進入“新時期”以后1980年代前期的報告文學,只要是人物報告文學,幾乎都被這種范式所籠罩。有人概括為“通過人物的生活經(jīng)歷與客觀描述,折射出來的是社會的歷史變遷,其指向不約而同地集中在‘政治—社會這一層面。人物不是真正地作為對象主體體現(xiàn)在作品中,更多的是作為政治圖解、歷史控訴和社會頌歌的注腳”。但是,變奏是強烈的,清晰地呈現(xiàn)出三個位移或轉(zhuǎn)換。
1.“凡人世界”稀釋“英模世界”。革命話語的寫入范式,人物大多是“革命志士”、“建設功臣”、“社會精英”、“風云人物”、“勞?!薄ⅰ跋冗M”等等所謂“大寫的人”,即使是寫“平凡的人”,追求的也是“不平凡的精神”。如《胡楊淚》、《癡情》、《揚眉劍出鞘》、《中國姑娘》等作品,就是通過對“平凡的人”的描繪,表達出主人公不畏艱難、頑強拼搏、熱愛祖國等“不平凡的精神”。
到了1980年代中后期以還,人物報告文學已舍棄舊有的軌道,首先,報告的對象不全是英雄人物了,既不是十七年報告文學中著力塑造的具有崇高美的英雄形象,也不是新時期最初幾年普遍謳歌的普羅米修斯式的知識分子典型,而是復歸到報告文學的本體,著眼于新聞人物、傳奇人物、小老百姓。他們作為報告文學的主人公大量進入報告文學文本,稀釋著過去單一獨大的“英模世界”。賈魯生認為“小人物的命運、心態(tài)、現(xiàn)狀都和社會大背景緊密聯(lián)系”,就把“小人物置于社會大背景中來寫”;麥天樞著力描寫下層人們的不幸與苦難,“并試圖憑借自我的呼喚與扶助使人們擺脫不幸與苦難”。作者對“凡人”的關注與挖掘,不再是簡單的熱情謳歌和粗暴的無情“鞭撻”,而是以更深層的思考,關注改革開放時代日益凸現(xiàn)的各種社會問題中個體的生存境遇。這種關注,其價值并不僅僅限于作家審美視野的拓展,更在于真正的“人”的意識在報告文學作家審美活動中的覺醒。以前文本中大量被“政治化”了的孤獨的“人”,從這一時期起已經(jīng)遜位,取而代之的是活生生的人之為人的“生命個體”或“群體”。顯然,這種新變是和現(xiàn)代語境中的公共意識、社群意識、非英雄意識等時代情緒以及創(chuàng)作主體的文化啟蒙意識、現(xiàn)實批判意識、歷史反思意識理性精神密切相關的。另一方面,對“英?!眲t從“凡人”角度去描寫,著力發(fā)掘人物身上“最人性的一面”。讓他(她)不再肩負過去政治圖解、歷史控訴等功能,作者所關注的只是他們作為“人”自身的情狀。例如,在2008四川大地震中,警花蔣敏是盡人皆知的英雄,但在朱玉的《天堂上的云朵》中,她并不是以英模報告團中的事跡出現(xiàn),催人淚下的是她與小女兒在家中追跑嬉戲的片斷。對溫家寶這位大國總理的形象描寫,也沒有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場面描寫,作者只抓住總理與一老一少的兩次對話。以少少許勝多多許,極具震撼力。
2.“批判意識”置換“歌頌意識”。革命話語的寫人范式,歌頌是主旋律,甚至是唯一的旋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革命話語的霸權所致。我們知道,1941年春開始的延安整風運動和1942年發(fā)表的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已經(jīng)有效地對知識分子的思想傳統(tǒng)、價值體系、情感結(jié)構進行了“格式化”,改寫了五四以來的啟蒙文學傳統(tǒng)賦予知識分子的主體地位。從此,他是一個需要“改造”的對象,是個“接受再教育”的對象,是一個必須“夾著尾巴做人”的人,他不再是社會啟蒙、大眾啟蒙的精英了。這種角色的倒置,使作者喪失了獨立批判的“資質(zhì)”。他的任務是堅持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方向,寫工農(nóng)兵,歌頌工農(nóng)兵,用自己的作品鼓舞民眾起來擁護革命,支持革命,為革命獻身。這也是歷史賦予他的使命。于是,歌頌意識就成為一種自覺,于是人物報告便失去了本來是報告文學文體與生俱來的社會批判性。十七年雖也有幾篇具有批判鋒芒的寫人報告文學,如劉賓雁的《在橋梁工地上》,荔青的《馬端的墮落》,但旋即看到的現(xiàn)象是:文本一有批判,作者便遭批判。于是,歌頌便更加死心踏地了。但從1978發(fā)表的《哥德巴赫猜想》開始,作者的批判意識復蘇。其模式是,一邊歌頌人物,一邊對造成人物坎坷命運的制度進行批判、控訴。1980年代前期那些取材于“文革”事件的人物報告文學文本,基本就是這個模式。它主要包括兩種情況,一是通過人物的悲慘經(jīng)歷直接控訴“文革”的黑暗專制與慘無人道,如張書紳的《正氣歌》、陶斯亮的《一封終于發(fā)出的信——給我的爸爸陶鑄》、遇羅錦的《一個冬天的童話》和王晨、張?zhí)靵淼摹秳澠埔鼓坏碾E星》等作品,就是通過主人公張志新、陶鑄、遇羅克等所遭受的殘酷迫害,來控訴“四人幫”和“文革”歷史。二是通過為人物立傳,來歌頌黨粉碎“四人幫”的英明之舉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偉大功績等,并在此對比下揭露和批判“四人幫”的滔天罪行和“文革”歷史的荒謬之極。如楊匡滿的《發(fā)生在那個夏季》、
張勝友的《世界冠軍的母親》、史中興的《他獻上一顆虔誠的心》、胡思升的《蕭三的最后歲月》、穆青的《為了周總理的囑托》等等。稍后,政治批判轉(zhuǎn)入了社會批判和文化批判,再進入歷史反思和歷史批判。這是包括人物報告文學在內(nèi)的報告文學運動的輪廓。報告文學文本現(xiàn)實批判性的恢復,是知識分子主體意識的覺醒,也是歷史責任的重新確認。
3.“人文話語”消解“革命話語”。在特殊的歷史時期,“革命話語”替代“五·四”啟蒙主義的“人文話語”而成為時代的主調(diào),這是歷史的選擇。當歷史走進21世紀,走進價值多元化的時代,重拾啟蒙主義“人文話語”同樣也是必然的選擇。在中國的政治話語中,革命充滿暴力,充滿仇恨,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所以“革命話語”的一種潛質(zhì)就是總設置斗爭的對立面——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敵”“我”意識。檢點我們國家政治生活中綿延出現(xiàn)過的這些“革命話語”的詞匯——“右派”、“黑五類”、“身邊的赫魯曉夫”、“修正主義”、“走資派”、“路線斗爭”、“敵對勢力”、“劃線”、“站隊”……無一不是政客與權謀家臆想的結(jié)果。在這樣的政治文化構建下的文學話語,自然只能是“革命話語”的一個組成部分。其特點就是,話語旨歸全部指向“社會一政治”層面,同時也大都具有“社會一政治”層面上的“干預”性質(zhì)。1980年代中后期,特別是90年代以后,隨著經(jīng)濟市場化、政治民主化、文化多元化的漸進發(fā)展,使文學存在的“文化”意義(對抗文學作為社會政治觀念的載體)日漸突出。作者紛紛從對“政治一社會”層面的關注中剝離出來,參與到民族文化審視、民族文化建構的文化大潮中。報告文學因其與生俱來的此岸性——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刻介入,更加強了它對文化關懷的迫切感和認同感。人物報告文學的人文性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敘述對象:關注凡人世界的日常生活,“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關注焦點:對人與環(huán)境(自然)的關系作出現(xiàn)代關照與闡釋,在生存境遇里著意于人物“最人性化一面”的挖掘;價值取向:尊重命運,尊重生命的本真意義,尊重普泛的人類精神。如蔣巍在《人生環(huán)形道》中,通過報道下鄉(xiāng)知識青年雷超、肖麗返城之后的婚姻變故,反映了“小人物”在情愛、婚姻與生活之間無可奈何的尷尬境遇。劉元舉在《黃河悲歌》中,通過記敘雷建生飄流黃河的壯舉和不幸遇難的結(jié)局,歌頌了平凡人挑戰(zhàn)極限的無畏精神和執(zhí)著韌性。告別“革命話語”,才可發(fā)現(xiàn)人生更多的風景、更多的境界。
總之,以上三個位移或轉(zhuǎn)換,意味著文化語境的寬松,寫作者主體意識的自覺,或許,還意味著五四啟蒙主義的人文話語的復活?不管如何,就寫人報告文學而言,這些轉(zhuǎn)折或嬗變,將使作者著意于挖掘人物“最人性的一面”,使筆下的人物更真實,更鮮活,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