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

寧夏的小說家石舒清說：夢也是一個可靠的兄弟。我要補充的是：除此之外，夢也還是一個親切的人。二零零六年九月初，在蘭州見到夢也，開始還有些惶恐，主要是夢也這個名字出現(xiàn)頻率大，涉及面廣，詩歌之外，還有小說，小說之余，還有散文。而且寫什么像什么，無論哪類題材都進行得異常扎實從容，有個性，見性情，安于平靜，且不乏獨創(chuàng)意識；從文字表現(xiàn)看，夢也是那種心懷夢想、思慮和憂患乃至向內(nèi)走得很深的作家。他不浮躁，不賣弄，不跟風，自己走自己的路。是一個具備了自己寫作立場、精神追求和獨立創(chuàng)造品質(zhì)的作家和詩人。

另一點，夢也也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寫作者。在當下，詩人是最浮躁的，小說大都是通俗故事的高級演繹。散文領(lǐng)域風平浪靜，上下齊平。強烈的功利之心使得寫作摻雜了更多嘩眾取寵的因素。夢也的寫作在我看來是安靜的，有一種特立獨行的味道。關(guān)于這一點，是我從他2004年8月由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祖歷河谷的風》一書中得到的。這本詩集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這些詩作是博大的，從自然或者內(nèi)心提煉的詩句都有著自己的一種精神向度。

夢也不僅是一位詩人，還具備了思想者的素質(zhì)。他那些短長不一的詩作當中，幾乎每一句詩都有著一些玄妙而又宏大的思想背景和人文精神。比如他的《致謝》一詩：“如果最后誰把我從這個世界拿走／像拿走一片樹葉／但沒把我熱愛的這個世界拿走／我一點也不驚慌?！边@兩句詩歌被夢也有意置放在詩集最初，成為“代序”。當我打開，看到，驀然覺得了一種凄涼的溫暖。每一個人都面臨被“拿走”，但夢也的態(tài)度是“如果熱愛的世界還在，我一點也不驚慌。”這種坦然讓人看到了塵世中一個人那種隱藏于內(nèi)心甚至靈魂深處的從容與博愛。

我想，這首詩歌大致反映了夢也對生命乃至世界的一種態(tài)度，也暗含了詩人本人在某個時期乃至持續(xù)終生的性情。在閱讀中，我還發(fā)現(xiàn)，夢也是一個細致的人，他寫草原的那些詩歌是極其雍容大度的，比如《拉撲楞寺》、《若爾蓋的正午》、《酥油燈》等等詩歌，單純而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豐富意味。

作為詩人，夢也在純凈博大的自然之中獲得了自己內(nèi)心的風暴，并能夠在這些豐富的意象之間，找到自己的心靈位置。此外，那些寫村莊和個人生活的詩作大抵是夢也的早期作品，這些詩作之中，洋溢著一股無奈的悲憫與憂傷：“而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怎么才可以使事物不受傷。”(《刀傷》)這句詩歌徹底打動了我，忽然覺得，我們?nèi)祟惪偸菑娦辛桉{于事物之上，而忽略了事物本身的靈性，乃至人在它們身上制造的傷疼——這是不可饒恕的，夢也用詩歌說出了真相。

我總是覺得，詩歌當中的詩人是最真實的，不是現(xiàn)實，而是精神的和內(nèi)心的。閱讀夢也的詩歌，我發(fā)現(xiàn)，夢也始終是一個溫和的，親切的人，甚至那種悲憫、無奈和憂傷，對終極的發(fā)現(xiàn)與猜測都保留了一種風度。這種風度可以理解為謙謙君子，也可以想象成超然物外的智者。比如他的《鈴蘭花》、《牛皮鼓》、《一個人》、《活著》、《落葉》、《地下室》等詩歌，憂郁的詩句之間，有著對生命本身的溫情關(guān)懷和無端的憂慮。

真正的詩歌是可以看到靈魂，找到詩人那種特有的神性的。我也相信，每一個詩人都是仁慈的，讓每一個人閱讀者都心有所動，在想象和共鳴之中找到自己內(nèi)心柔軟的部分。夢也的詩歌一直遵循著一種自己的內(nèi)心方向、個體經(jīng)驗和精神要求，且在表現(xiàn)形式和詩歌的肌理脈絡(luò)上有著一致的唯美傾向。這使得夢也的詩歌寫作在很大程度上區(qū)別于同一地域的詩人詩作。他的詩句具有很強的粘合力和親和力，且在不動聲色之間，準確捕捉事物和生命生活瞬間的巨大詩意。

還要說到的是：夢也的詩歌有著良好的速度，屬于他的那些不急不緩的詩句猶如時光中流動的水，按照自己的方向，攜帶塵土、草根和高貴的松針和落花，在光中或者陰影當中流動。我至今還記得，在蘭州時候，夢也說：在蒼涼但卻神圣的西海固，一個女孩子要是喜歡某個男人，一句話也不說不出口，就站在你身邊，使勁兒掐你的肉，一遍一遍地擰。我覺得這種表達情感的方式是令人驚異的，語言成為了累贅，肉體的侵襲和疼痛是最好的情感融合方式。

在我看來，夢也及其詩歌也是如此，沒有一句多余的空話，他發(fā)現(xiàn)，他說出，他憂傷，他溫和，他悲憫，他疼痛……一切都交給文字，詩句是內(nèi)心最好的灰燼和巖漿，泥土和種子，也是對這個世界乃至美好事物的最好交待。需要說起的是：收到夢也詩集《祖歷河谷的風》近半個月時間，一直放在辦公桌一側(cè)，累或者沒事時候，拿起來翻看幾頁，每次合上之后，都覺得了一種源于詩句的憂傷感覺，就像詩集的名字一樣，似乎有風在胸腔和內(nèi)心吹動。我想這風聲不是憑空而來的，是夢也的，也是我的，更是每個閱讀者的。

(責任編輯：單永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