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晨
摘要:“死亡”作為女性詩歌的“主題語象”,實踐著與生命的自動同構,承載著具有內在深度模式的“個人化”認知。死亡感覺的殘留生成轉化為獨特的美學內涵。通過對死亡意象的象征信碼進行解讀,深刻體認女性詩歌形而下的死亡哲學。
關鍵詞:死亡;死感;身體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8—0102—02
在女性詩歌中,死亡作為暴力性場景成為死感回到自身的形而下的另一言說。死亡是在身體、性、愛欲的交織下女性自己對死亡感覺的反身表達,是兩性之間一半對另一半的敘述。
伊壁鳩魯曾說過:“死對于我們無干,因為凡是消散了的都沒有感覺,而凡無感覺的就是與我們無干的”[1]。死感是一個人對自己身體在世的態(tài)度。女性詩人對死感領域的探究與書寫體現(xiàn)了其獨特不群的生命意識與體驗。
一、身體連結性感與死感的一體兩面
“在現(xiàn)代人的生命感覺中,個人自身的死感回到了自己身上,不再借居在身體之外的觀念或智慧中。就在身體化的死感通過靈魂身體化回到個體人身上時,性感一同回到了個體人身上” [2],性感的身體化敏感程度與死感的身體化敏感程度是一體的,個體的性感高漲與死感的高漲平行。可見,身體作為感覺媒介焊接著性感與死感的對立統(tǒng)一體。身體是女性書寫的最后的自留地,而性感與死感在個體我在的此生中的對抗則為女詩人提出了一個問題:個體的身體靈魂如何讓死感和性感在同一個身體中和解?
(一)靈魂的身體化
“現(xiàn)代人產生要直接了解自己的已死的愿望,是由于現(xiàn)代人的靈魂已經身體化——現(xiàn)代人的靈魂是自己身體的靈魂”[3]。女性詩歌中,靈魂不再索居大腦,而是回復身體,對死的感覺就隨著個體靈魂的歸來而還原了身體化的敏感。“個體靈魂回歸于絕然屬我的個體之身,身體性的死感就出現(xiàn)了:死成了生物個體所能感受到的最為悲涼的另一個我體”[4]。女詩人通過身體傳達死亡的感受,是女性最真實的書寫生命意識的方式。翟永明將女性的身體與魚的身體作類比,“我清白的身體/散發(fā)出悲涼的已死的氣息”(《吃魚的日子》),魚在刀俎之上正是女性境遇的深刻表達,這一表達并非一種表象的被拋擲,它其實是女性作為“他者”,在男性中心社會的關系場,一種更隱形的文化、甚至生命化的質素?!白蛞?,你忘了死時也忘了呼吸/你的乳房高聳入云/可恥地顫動”(唐亞萍《母女》),詩人在母女的二元設置中透出了不乏理智的內心世界:母親的悲劇可怕的后果是它的遺傳性,遮蔽的生命本質流布在“我”的身體,直至死亡將其敞開。羅蘭·巴特已經將寫作中的“我”直接替換為“身體”,但是女人的身體到底與歷史存在何種關系,是一定要被過問和反省的?!拔业哪赣H,你的身體曾是我的藏匿所/……假定死亡在生長,借著黑夜殺人/我的軀體將保有全世界死者的痛楚/因你而大聲呼號”(翟永明《死亡的圖案》),詩人借助母女這一我中有她、她中有我的雙體結構,作為女兒的“我”,站在生命終結的死的面前,將身體這一被反映物轉換為主動的反映者,以此來回應她們所經歷的外部世界和面對的內心痛楚。那么,女性該如何處置自己的身體呢?女性的身體“氣象萬千”,“由于身體在看和在活動,它便讓事物環(huán)繞在它的周圍,事物成了身體本身的一個附件或者一種延長,事物就鑲嵌在它的肌體上面,構成它豐滿性的一部分”(梅洛·龐蒂語),所以,詩人展現(xiàn)了女性身體容納百川的境界——一種“自己的肉體上的體驗”(伍爾夫語)的詩意掙扎與超邁氣度?!拔疑砼R其境,任酣睡表演死亡/一條腿表演,一條腿看戲/一邊臉死去,一邊臉守靈”(唐亞平《死亡表演》),女性的身體一邊做著身臨其境的死亡表演,一邊又在欣賞著自己的表演,“身體”的存在狀態(tài)是靈魂的表征和具象化。正是基于這種精神意向,唐亞平宣告:“我的靈魂將化為煙云/讓我的尸體百依百順”(《黑色金子》)。女性詩人的靈魂身體化寫作是一種“女性之軀歷險”,是一種女性的真正超越。
(二)個體的生命熱情(愛欲)承載身體的欠然(死亡)
“我相信,只有從死亡這一方面,才有可能透徹地判斷愛”(里爾克《慕佐書簡》)。愛與死有非此不可的關系。當然,“愛”在女性詩歌中指“性愛”的利比多?!八捞幱诿恳唤K極的愛的本質之中,只有這種終極的愛才能使人達到在無限中去愛一個人”(里爾克《杜伊諾哀歌》)?!敖橛谏c死之間的幻影/把世間變成白色/你是其中之一/死亡從地底投向你/——它空虛狂亂的形態(tài)/你把我涂成人性的陰影”(翟永明《你》),女性成為男性欲望的杰作,正如題記所言“你有欲望三千/我只有我自己”,在我/你的人稱對峙中,死感這一個體身體造化的胎記使女性真正擁有了自己?!澳阍谖疑砩峡途?我身上的家具得心應手/你的撫摸恍如隔世/你的名字斗換星移/我身上山窮水盡/剩下的風景滿目瘡痍”(唐亞平《老風景》),同樣是我/你的關系設置,詩人卻表征著某種傾訴,正如馬丁·布伯所說,它表明“我”有痛苦要向“你”傾訴。我你關系在更大程度上表明:“我”的立足點變了,“我”再也成不了中心,也充當不了界定世界的法則,而是變成“我”站在“我”的位置上(但不是中心)觀察“你”。男性將女人的身體掏空,從而使女性隱秘情感中最隱秘的身體感——死感袒露在視覺面前,這不啻是一再重現(xiàn)歷史的“老風景”?!皞€體的生命熱情是承負身體的欠然(死)唯一的細線,這根細線卻經受不起自然而偶然的一個噴嚏”[5]。女性身體屬己的情愫感覺造就而成的其性感的獨特敏感,促使女性產生了對生命熱情的“疑惑”,女性意識到,自己的死感和性感是一體的,只對完全懂得自己的男人袒露。所以,女詩人們在文本中赤裸地表達了為愛而死的欲望?!拔疑眢w內的/各種花朵在黑夜里左沖右突/撞在前前后后的枯骨上”(翟永明《十四首素歌》),詩人表現(xiàn)了少女性意識在體內的萌生與蠢蠢欲動,欲望的燃燒平添了“死去”的感覺。女性的性心理發(fā)展史可看作是一部女性成長史,從少女到女人是一個神奇的蛻變?!凹词顾谙乱幻腌娏⒓唇K結/你的目光使我墮入深淵/我因此死而無憾”(伊蕾《我的秘密》),赤裸的熱情在女詩人們的筆下逐漸演繹成已臻欲仙欲死的境地?!斑@里,在一片漆黑的家園里/玫瑰與火鳥在一起顫抖不已/在這里呵,當死亡的氣息彌漫起來時/仿佛我們擁抱著宿命”(李輕松《春天的撫慰》),“玫瑰”與“火鳥”的象征散發(fā)的生命熱情產生了非如此生活不可的在世幸福感,即使操縱個體生命命運的死亡宿命也只能是從愛欲中偷竊走一次性的個體生命熱情。“我現(xiàn)在說出那句話/我愛你。在純潔的火焰中/看不見一座城毀滅/看不見一只鳥毀滅”(海男《火焰》),愛欲感人的魅力可以橫掃一切死亡,愛欲的火焰使“死者的火焰那么簡單”。“如果我的一生只能說一句話/只能活一秒鐘/我想最后說一次我愛你”(林雪《愛娃》),“愛娃”只為愛活著,雖然備受摧殘卻又沉湎其中,執(zhí)迷不悔。
在女性主義詩人筆下,現(xiàn)代女性是有著健全的人格、旺盛的生命意志和飽滿的愛欲的“帶生殖器的女神”[6],性感變得極其身體化地敏銳。與此同時,死感這一不愿意輕易公開的體驗也出現(xiàn)了。這樣,愛欲感覺就與自己唯一的天敵——死感迎面相撞了?!坝谑?,如今我們得指望這兩種‘天力中的一方,即永恒的愛欲一方,將在與同自己一樣不朽的對手的殊死搏斗時肯定自己”(弗洛伊德語)。
女性詩人們對性感與死感的雙面膠描寫筆鋒曖昧,性感是感官享樂的生理情感,而死感是自己的死的感知,身體連接的是生與死、性感與死感兩個生存的本然對手的迎面相逢。但事實上,性感所衍生的生感與死感不可能完全重疊,不可能在同一個時間內共在。即女詩人們一方面從男歡女愛中對生命本真狀態(tài)進行體認,另一方面又從死亡的角度做著精神的人性提升,這便陷入了一個吊詭情境:“像普通人一樣過日子/像上帝一樣思考”(唐亞平《談談我的生活方式》)。
二、巫性向男性的暴力性展露:失敗的勝利
在女性詩歌中,“死亡”意象的營造和死亡氣氛的彌漫,是女性的巫性向男性報復,呈現(xiàn)“愛的暴力”傾
向,如“用愛殺死你”(翟永明)、“找一個男人來折磨”(唐亞平)、“你看不見我舉著一把刀”(伊蕾)、“她像一把剪刀”(賈薇)、被判入地獄的“鬼男”(張燁)、“我仍然像昨天一樣/集中力量,傷害你”(海男《女人》)等等。凡此種種說明愛與死的復雜關系、向著因愛不得而“向死”的極端方向發(fā)展,對“愛”的效果(不得)的分析卻只是一種“接引”,就是引導人向死亡上升。只不過這種“死亡”因為是女性向男性施予而引發(fā)軒然大波。
只是女性詩人們沒有意識到:女性主體的神性建立是不能靠女性向男性施展“死亡”巫術而建立起來的。“死亡”意象傳達的是性別暴力下的最后反抗,也是性別之戰(zhàn)中女性無力抗爭的結果?!八劳觥币庀篌w現(xiàn)的是“兩性之間永久交戰(zhàn)”[7]的生之命運與死之殘酷,是女性絕望的無奈與無處逃遁又不可抗拒的性別悲劇。男性的“死亡”帶來的是生命個體的兩敗俱傷,女性迎來的也只是性別政治下一場失敗的勝利。愛過、恨過,最終她又祈求在死的恐怖里重新找回那一份失去的愛:“我的睡眠毗連你的床/你的孤獨的靈魂中的那片死寂”(海男《給我》)。
參考文獻:
[1]羅素.西方哲學史上卷[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2]劉小楓.沉重的肉身[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122-123.
[3]劉小楓.沉重的肉身[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120.
[4]劉小楓.沉重的肉身[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130.
[5]劉小楓.沉重的肉身[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170.
[6]伊蕾:三月的永生,女性年齡[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170.
[7]尼采:瞧!這個人[M].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86:47.
Violent bareness: sense of deathreturns to themselves
——“Death” Image criticism in Female Poetry
Shi-zhongchen
(HaiNan Vocational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Law, HaiNanHaiKou 571100)
Abstract: “Death”as the female poetry‘s subject phrase, does the practice of working with the automatic life isomorphism, and carries the “personal” cognitive with depth of inherent model. while re-encoded its semantic, the residue of a feeling of deathgenerated into a unique aesthetic connotation. Through interpretation about the symbolic imagery of death, we produce the profound recognition of female death philosophy in poetry.
Key words: death;dead-feeling;body
(責任編輯/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