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嵩嵩
我走出了后門,漆黑的夜色立刻吞沒了我。洗好的衣服忘在院子里沒有收回來,我要走到曬衣繩那兒去,但是天上卻沒有月亮為我照路,好在這條路我太熟悉了,已經(jīng)走了上千趟。我憑著記憶在黑暗中前進。踏上兩級石板臺階,從那棵高大的松樹旁邊經(jīng)過,繁茂的松枝高高地垂在我們的小屋之上。
繞過柴房,我把雙手探出去當“偵察員”。我摸到了曬衣繩,摸索著把衣服夾子都松開。很快,我的手臂上就搭滿了衣褲,它們白天隨著風的旋律舞動了一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沾上了夜間的露水。
回屋的路就要好走多了,才一拐過柴房,就有屋里的燈光為我引路。那大塊琥珀色的燈光懸浮在黑暗之中。我朝玻璃窗里面看去,竟一下子愣在那里。
屋子里熟悉的一切似乎都變樣了:櫻桃木色櫥柜顯得更加溫暖與華麗;擺放著攪拌碗、瓦罐、砂鍋、幾排調(diào)料和瓶瓶罐罐的架子看起來也更加舒心了;就是爐子后面的松木墻板,雖然被掛上廚具,此刻卻也顯得別有情調(diào)。
我的手上還抱著衣服,卻不禁朝院子里后退了幾步。現(xiàn)在,從這里我可以看見起居室了:約翰正低頭看一本單詞拼寫書。他的頭發(fā)在燈光下金燦燦的,小臉專心致志,皺著眉頭;羅伯特跪在沙發(fā)旁,在坐墊的邊緣推著一輛塑料積木小車;有一沓報紙的一角在扇動著,忽隱忽現(xiàn),那是理查德那雙看不見的手正在翻頁呢,我能想像到,他拿著新買的放大鏡看報時,那入神的、認真的表情。
我跟前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艷麗的金黃色的光彩。這些本來很普通的景象,此刻卻仿佛充滿了活力與魅力,不僅僅是因為光線的緣故,更多的是由于這光線所觸發(fā)的溫馨和寧靜的感覺。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有了一種錯覺:我變成了一個陌生人,正在偷看一座從來沒有拜訪過的房子。
我在心里問自己:假如我真的變成了一個陌生人,會怎樣?假如我再也不能回到這些房間里去,會怎樣?假如我再也不能撫摸到約翰那松軟的頭發(fā),再也不能看到羅伯特那天真無邪的微笑,會怎樣?
我的心中頓時打開了一扇門——那本是我們用來保護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屏障。我無條件地把全家人都裝進了自己的心里,所有家庭生活的煩心事、所有親情之中的困難與絆腳石、所有在一起融洽生活的難題都成了小菜一碟。因為這一切都被一個簡單的事實所壓倒了——我們彼此相親相愛。
這樣的感觸不會每天發(fā)生,也許事情理該如此吧。假如我們每天都懷著這樣強烈的感情去生活,心靈會很快疲倦的。不過,這片刻的回憶卻不斷地激勵著我,正如我懷中的衣服上飽含著的那清新的風的味道。明天早晨,當我穿上這些抵抗塵世的“盔甲”時,那久久不散的芬芳將提醒著我:它們曾經(jīng)在夜色之中、在松樹底下、在一片鮮艷的金黃色燈光旁邊,歡快地舞動、舞動、舞動……
(羅瑞摘自《哲理》木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