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古漢語中對“者”字運用很雅:奉使命辦事的叫使者,未剃度的出家人叫行者,有節(jié)奏地扭動身體的叫舞者。飲者,為喝酒的人,可能是古時除了一般的喝喝,還有專門陪別人喝酒的,成了一種職業(yè)。
喝酒的理由很多,來貴客了要喝,沒有貴客來了朋友也要喝;高興了要喝,不高興了也要喝;天氣好了要喝,天氣不好也要喝。喝酒也就沒有了理由——沒有理由也是個理由嘛,喝!于是買一壺來,有菜就吃點菜,沒菜就干喝。
飲者一般都彬彬有禮,酒席上差不多經(jīng)歷三個境界,先輕聲細語,再高聲粗語,最后無聲無語。酒畢竟是濁物,即便高人逸士,飲酒享受的都不是清?!,F(xiàn)實中飲者會給人許多難堪,如酒后失態(tài),如嘔吐狼藉,如啰嗦不已。但古今所有的文學(xué)作品中,飲者都是些可敬可嘆可提之人。這或許是文人差不多都能喝酒的緣故。
如果讓飲者論說酒的好處,那是能寫一本書的。人的靈魂是存寄于身子之中的——偉大的靈魂存寄的身子或許很丑陋,偉岸的身子或許存寄著很卑微的靈魂——兩者難以分離。風(fēng)中的竹,竹在動著,你看不見風(fēng),但有風(fēng)了竹才有動態(tài),竹的動態(tài)也就是風(fēng)之形。大街上我們看見飲者打著飽嗝兒醺醺而過,飲者與他飄然自在的靈魂分離開,那身子只是一個“走酒”。十年前我喝酒的時候,一次是醉了,走出巷口遇見一只狗來咬,我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我的靈魂在身子之前三米遠的地方,瞧見了狗用嘴咬住了我身子的左腿,還覺得好玩,說:“疼不?疼不?”
酒有時為他人而喝,酒更多的是為自己喝。陽光和空氣是大家共有的,酒是用不著培養(yǎng)和維系的朋友,可以當(dāng)歌。除了自飲,對飲卻要雙方酒量相當(dāng),與酒量太小的人喝著無趣,與酒量大但不醉的人喝也無趣,有的女人酒到喉嚨就變成水了,那也對飲不得:她糟蹋了酒。
人醉酒,也醉茶醉飯,醉他人,也醉自己。社會總是新的,飲者依然古老。
(丁超然摘自作家出版社《長舌男》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