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鋒
[摘 要] “零口供規(guī)則” 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刑訊逼供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可能性,但是它全盤否定了口供的價值,在我國現(xiàn)階段的司法環(huán)境下并不適用。通過對“零口供規(guī)則”進行反思,正確地運用口供原則,理性地去判斷口供的真?zhèn)?才是解決口供去留的關鍵。
[關鍵詞] 口供 ;零口供; 口供運用原則
[中圖分類號] DF73 [HT5H][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738(2009)03004504
“零口供規(guī)則”作為一個新生事物在我國出現(xiàn)的時間并不長,因而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都存在諸多爭議。有人認為, “零口供”是指在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拒不供述, 沒有嫌疑人口供的狀況。也有人認為,“零口供”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被立案偵查、起訴和審判的過程中,只做無罪、罪輕的辯解, 拒絕做有罪供述或者保持沉默、緘口不言的情況。 甚至還有人認為,“零口供規(guī)則”的提出在我國開了沉默權之先河。如此種種,究竟何為“零口供規(guī)則”?其存在是否具備合法性?如何取舍?本文將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剖析。
一、“零口供規(guī)則”的含義解析
從嚴格的法律層面上來看,“零口供”的出現(xiàn)是沒有法律根據(jù)的,充其量只是一個實務上的法律用語,在創(chuàng)設之初被人們所接受。在我國立法上從來就沒有“零口供”一詞之說?!傲憧诠痹谖覈痉▽嵺`中的出現(xiàn)源自2008年8月遼寧省撫順市順城區(qū)檢察院推出的《主訴檢察官辦案零口供規(guī)則》(下稱《零口供規(guī)則》)。它是指:檢察人員在辦理批準逮捕和審查起訴案件過程中,在摘錄案卷材料時,應將犯罪嫌疑人無罪、罪輕的供訴詳細記錄在案,有罪供訴可以不作為摘卷內(nèi)容;訊問犯罪嫌疑人應允許其做無罪、罪輕的辯解,允許其保持沉默;檢察委員會討論時,應在排除有罪供訴的前提下,按照“是否有犯罪事實發(fā)生”、“危害后果如何”、“犯罪事實發(fā)生的經(jīng)過”、“犯罪是何人所為”、“證明系何人所為的證據(jù)”等要素為順序,運用全案證據(jù)進行推論,得出犯罪嫌疑人涉嫌犯罪的結論,同時,對犯罪嫌疑人的無罪、罪輕辯解應闡明合理真實與否的理由。 其基本精神就是:當偵查機關將包括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即口供在內(nèi)的證據(jù)呈送到檢察機關提請批捕或者起訴時,檢察機關視其有罪供述不存在,即為零,同時通過在案的其他證據(jù)進行推論,證明其是否有罪,從而決定是否批捕或者起訴。簡言之,將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視為零,有口供也不使用。
“零口供規(guī)則”涉及在刑事訴訟中如何對待口供的問題,主張“口供虛無主義”,把對口供的重視看成是刑訊逼供的真正源頭,只有斬斷源頭,才能真正實現(xiàn)司法的透明與公正。誠然,作為一個針對性極強的改革措施,“零口供規(guī)則”在禁止刑訊逼供,保護犯罪嫌疑人權利以及在遏制“口供至上”的司法理念方面都能起到積極的作用。但是它的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眾所周知, 口供是我國司法實踐中對立法上所規(guī)定的法定證據(jù)種類之一,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的通俗稱謂,由于長期使用,從而約定俗成。說到口供,人們就知其所指。口供由兩部分構成,即供述和辯解。供述是指被告人、犯罪嫌疑人承認自己有罪而做的陳述,辯解是指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說明自己無罪、罪輕的陳述。從司法實踐來看,供述與辯解有時候是兩者相互交叉的,不能決然地把二者劃分開,如犯罪嫌疑人一方面承認自己有罪,另一方面又說明自己有罪輕的情節(jié)?!读憧诠┮?guī)則》只是要求將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部分視為零,而將其無罪、罪輕供述部分記錄在案,檢察委員會在討論案件時,在排除有罪供述,依靠其他證據(jù)推論作出決定的同時,而對犯罪嫌疑人無罪、罪輕的辯解在審查后要闡明合理真實與否的理由。由此可見,這里的“零口供規(guī)則”中的口供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口供,它只是截取了口供中的一部分。這容易誤導人們的視線,使人們將全部的口供都視為零。因此,從“零口供規(guī)則”的基本含義上來講,零口供這樣的稱謂就是不規(guī)范的。
二、“零口供規(guī)則”在我國推行的可能性
“零口供規(guī)則”作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司法嘗試,自然有它存在的社會背景。長期的辦案實踐使起訴人員感到中國的司法人員對口供過分依賴,而對其他證據(jù)的運用能力較差。這使得偵查機關在辦案過程中,過分注重口供的取得,甚至不擇手段地取得有罪口供被不少辦案人員視為破案的關鍵。這樣的負面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刑訊逼供應運而生,大量犯罪嫌疑人屈打成招,隨之而來的就是冤假錯案層出不窮。在這種狀況下,需要一種制度或者司法技術能有力地遏制“口供至上”的辦案理念?!傲憧诠┮?guī)則”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chuàng)設的一種司法舉措。
首先,從源頭上講,“零口供規(guī)則”提出的一個最有力的理由就是遏制“口供至上”、“唯口供”等司法理念,從而改變偵查機關對口供的依賴,采用更加科學的偵查方式來偵破案件。根據(jù)《零口供規(guī)則》,零口供規(guī)則的適用僅限于人民檢察院的審查批捕和起訴階段,而對于之前和之后的偵查和審判階段卻鞭長莫及。由于在偵查過程中犯罪嫌疑人可能已經(jīng)做出了有罪供述,但是在之后的審判階段犯罪嫌疑人又可以打破沉默,做出無罪、罪輕辯解。那么“零口供規(guī)則”此時還能有多大的現(xiàn)實意義,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刑事訴訟是由偵查、起訴、審判組成的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完整過程,如果在一個階段采納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而在另一個階段又人為地對其進行排斥,那么在整個刑事訴訟中,“零口供規(guī)則”的運用就會顯得牽強附會。因為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曾經(jīng)一度使司法人員認為案件的真相已經(jīng)大白于眼前,而這些都對司法人員產(chǎn)生極大的誘惑力,使其喪失了對其他證據(jù)進行搜集的原始動力。如果一定要求后一個訴訟階段的司法人員將前一個訴訟階段的司法人員取得的有罪口供視為“不存在”就顯得過于學理化,畢竟那樣檢察人員已經(jīng)在其大腦里植入了先入為主的思想,有罪推定的想法也悄然而生。因此,要真正推行“零口供規(guī)則”,保持其在刑事訴訟中的完整性是非常有必要的,而斷章取義或者是顧此失彼都將導致這種制度的形同虛設。
其次,“零口供規(guī)則”使用的前提是對在偵查階段獲取的有罪供述采取一種不信任的態(tài)度。一方面我國的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不享有沉默權,另一方面我國沒有采取英美法系國家那樣的警檢一體化的辦案模式,而是偵查機關與檢察機關在“流水作業(yè)”的訴訟構造下,在各自的訴訟階段和訴訟活動中都成了“獨立自主的司法機關”。 因此檢察機關無法斷定在偵查過程中是否存在著刑訊逼供、誘供的成分,于是只好一刀切,對所有的口供都視而不見。這樣就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問題:源于沉默權的“零口供規(guī)則”將一切犯罪嫌疑人在程序上都推定是保持沉默的,即將所有的口供視為零。而沉默權的本意是讓犯罪嫌疑人自己來選擇是否保持沉默。雖然在一定的程度上,“零口供規(guī)則”排除了偵查機關對犯罪嫌疑人的逼供、誘供的可能性,但是同時它也剝奪了犯罪嫌疑人選擇訴訟的權利,并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即全盤否認了包括犯罪嫌疑人自愿做出的有罪供述在內(nèi)的口供的證明作用,而這種不加辨別的否定其實也是對司法資源的一種浪費。在沉默權與零口供兩種制度對比下,采用沉默權制度下的司法人員可以坦然地使用口供,因為沉默權貫穿于刑事訴訟的各個階段,口供的取得基本上排除了刑訊逼供的可能性。與此同時,普通法系的國家在沉默權上走得更遠,如果犯罪嫌疑人對犯罪供認不諱,那么法院可以不經(jīng)審判而徑行判決。這主要是因為沉默權制度的推行保證了犯罪嫌疑人供述的自愿性與真實性。但是在“零口供規(guī)則”下,有罪供述被不加辨別地排除在審查范圍之外,雖然能避免偵查部分可能存在的刑訊逼供現(xiàn)象,但是卻忽略了當事人在自愿基礎上的有罪供述的證明力。因此假若運用“零口供規(guī)則”,在保證當事人相關權利的前提下,能否真正地提高我國有限司法資源的使用效率,還是一個不得而知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