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安
《紫釵記》在昆曲舞臺上從沒有被完整展現(xiàn)過,唯一保留下來的一折《折柳陽關(guān)》,也僅留下唱腔。因此,可以說這是一出既經(jīng)典又冷僻的名劇。一空依傍,就對演員提出了更高要求。在《紫釵記》排演中,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找到一些可以使人物更生動、更感人的東西,融入我的一招一式乃至一切細微末節(jié),既符合昆曲傳統(tǒng)程式之美,更體現(xiàn)人物的真情實感。
《觀燈墜釵》是李益與霍小玉的第一次見面。他雖是有備而去的,但當他見到小玉之后依然“驚艷”了——這個女子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動人。導演要我用夸張的手段表現(xiàn)出這一種出乎意料的“驚艷”。起初,我運用吸氣、眼神的定格、形體的停頓來表現(xiàn),卻總覺得還不夠“量”經(jīng)反復嘗試,我加入了把扇子掉在地上的一個小動作,放大“驚艷”效果。這一系列的動作組合,不但使得“驚艷”更加到位,而且增添了一些喜劇效果。
《折柳陽關(guān)》在現(xiàn)下的昆曲舞臺尚有演出。抒發(fā)離別之情的戲并不少見,若只是反復在臺上唱“離情”,那么再動人的唱腔也會讓人感到單調(diào)。我覺得,華美的唱詞只有融合真實細膩的細節(jié),才能抓住觀眾的全部注意力。在這一折中,小玉所折的柳枝應(yīng)成為該折重點。過去一般的處理是,小玉唱完后就把柳枝交給李益,李益再把柳枝往袖里一放。我想,在當下生活中,很多女生會向自己喜歡的男生贈送自己做的小飾物,贈送之時往往會親自給男生系上。于是,我設(shè)計出讓小玉親手把柳枝系在李益手腕上的動作,“纖腰倩作綰人絲”。柳枝緊緊纏在夫君的手上,就如同小玉把自己的一腔深情繞在了夫君的心上?!罢哿钡健跋盗钡男幼鞯淖兓屓宋锏那楦畜w驗也更加完整。
《邊愁寄詩》著力于展現(xiàn)李益不同于一般書生的軍人形象,同時也是李益對霍小玉堅貞感情的一個不同筆墨的體現(xiàn)。在這一折里,聲腔成為最主要的表現(xiàn)手段。此時,我特別突出“唱”,并要求唱出層次。唐代盛世,男兒立功沙場是當時文人的普遍價值追求,因此在出場時,我并不強調(diào)李益的“邊愁”,而是唱出他“萬里逐龍荒,擁弓刀千騎成行”的躊躇滿志、渴望建功立業(yè)的男兒壯志。這是第一層次;接著,登上臺城,遠望火光,聽人道這不是胡人夜獵、而是平安燈火,他從方才的情緒高漲轉(zhuǎn)為些許惆悵,沙塵看成雪,月光看成霜,一步步把惆悵推高達到寂寞凄涼的心境。這是第二層次最后,他登上望京樓聽見笛聲吹奏《關(guān)山月》,在軍士們一聲聲“那不是俺家鄉(xiāng)”的催呼下,李益難以抑制濃烈的思鄉(xiāng)和思妻之情,唱腔在此達到高潮。這是第三層次。通過如此一層層唱腔腔格的鋪排與運用,將人物的心理變化鋪展開來,更為真實,也更為細膩。
在《哭收釵燕》中,當李益被騙說小玉改嫁,正在半信半疑時有一段唱:“妻呵,你去無妨誰伴咱,她縱然忘俺依舊俺憐她!”在排練過程中,我突然咀嚼出人物蘊藏著的深厚感情一小玉變心,但李益對她的一片心始終不會改變。這句話,能體現(xiàn)李益的一往情深、對愛情的堅持與堅守。唱到“她縱然忘俺”時,我加了一個嘆氣,用來表示李益無法忘懷對小玉的感情,然后慢慢回身唱出“依舊俺憐她”,強調(diào)了李益在盧太尉壓力之下對小玉的始終不改的深厚情感。在這一場的最后,李益有一句“小玉,妻呀——”,這一句叫頭按照一般常規(guī)必是要鉚足全勁的,但我覺得李益此時身在盧府,太尉恐嚇聲聲在耳,盡管他心里對妻子充滿著無限深情,卻也不能不礙于四周耳目眾多。因此,我在念這個“妻”字時出口重而突然收聲,向兩邊看一看,暗示外部環(huán)境的壓力如此之重,不允許縱情表達內(nèi)心:繼而再壓低聲音,將“呀”字輕輕送出,音量不大,略帶哭腔,但卻沉郁有力。
排演《紫釵記》,無論是身段的設(shè)計、細節(jié)的安排、節(jié)奏的運用、唱腔的處理,一切的程式與表演都應(yīng)該來自于生活。我想,這就是昆曲的傳統(tǒng),也是昆曲無論多么古老都能與現(xiàn)代人心靈共鳴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