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坡

梅花是我國特有的花卉，風姿蒼勁，鐵骨錚錚，花形絢麗，暗香浮動。尤其難得的是她于隆冬季節(jié)雪壓冰封之時，傲然挺立，噴紅吐妍，向人們報道著早春的信息。在《群芳譜》中，位列“花魁”，備受歷代文人的推崇和贊譽。在我國古代的詩歌史上梅花成為了一個重要的文學(xué)意象，被歷代的文人騷客們傳寫和吟誦著，詠梅也成為我國詠物詩體永恒的主體，在我國的文學(xué)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本人對我國詠梅詩詞的形成及發(fā)展予以以下的探討與研究。

我國詠梅詩詞的重要價值源自于中國古典詩歌的興寄傳統(tǒng)。從《詩經(jīng)》中大量詠物詩的比興手法始，我國的古典詩歌就具備了興寄的特征。到了戰(zhàn)國時期屈原在楚辭里“其志潔，故其稱物芳”，詩歌的興寄特征再次被發(fā)揚光大。漢代的古詩和樂府詩中亦不乏興寄的名作，到初唐陳子昂等詩人將詠物詩的興寄提升到文學(xué)理論的高度，使得興寄成為我國古典詠物詩的一種傳統(tǒng)而傳承至今。因為有了興寄，使得歷代詠物詩作的內(nèi)容遠遠超出了就事論事的范疇。因為有了興寄，就使得詠物詩有了豐富的思想和深刻的內(nèi)涵。我國古典的詠梅詩就是這樣，這些詩詞中的梅花意象寄寓著中國文人復(fù)雜的情愫和我國傳統(tǒng)文化豐富的內(nèi)涵。這也正是我國古典詠梅詩詞的意義和價值之所在。

梅花作為中國古典詩歌中一個重要的花意象，蘊藉著我們民族豐厚的審美意趣和文化內(nèi)涵。本人認為我國詠梅詩歌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以及審美情趣和文化內(nèi)涵的積淀經(jīng)歷了一個長期的發(fā)展過程，就其內(nèi)容而言，古典詠梅詩歌大體經(jīng)過了以下幾個重要的階段：

一、借助梅花興寄抒懷的階段。

這一階段大體包括從南北朝到北宋初年。

我國古典詩歌中吟詠梅花的歷史并不久遠。《詩經(jīng)》中涉及到大量花卉，但其中唯獨沒有梅花?！冻o》中遍擷群芳，亦無梅花之蹤。漢代的《樂府詩》和《古詩十九首》亦不見對梅花的吟詠?？梢姰敃r梅花尚未受到重視，一般文人是很少吟詠梅花的。大體從魏晉到南北朝時期，吟詠梅花的詩篇才漸次出現(xiàn)，但為數(shù)不多。起初的詩人們只是將梅花作為一種美好的寄托，他們的梅花詩只是借梅花作起興，來引起自己情懷的抒發(fā)，或隨手拈來作為某種情感的寄托。

如南朝宋代陸凱的《贈苑嘩詩》：

“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p>

北周庾信的《詠梅》：

“梅含今春樹。還臨先目池。人懷前歲憶，花發(fā)故年枝?！?/p>

這里陸凱的《贈苑嘩詩》是在借一枝梅花寄托對遠方故人的思念之情，庾信的《詠梅》是在借助于往年曾經(jīng)觀賞過的一株梅樹表現(xiàn)一種懷舊的情懷。這一時期的詠梅詩內(nèi)容比較單純，意蘊并不豐富，是梅花詩詞的開端。

到了隋唐，吟詠梅花的詩詞才逐漸多起來，水平也漸入佳境。

唐人的詩詞內(nèi)容豐腴而外向，唐代的詠梅詩更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內(nèi)容和美不勝收的風格，詠梅詩的內(nèi)容涉及到了人生情感的各個方面。由于初唐詩人陳子昂興寄理論的影響，興寄成為唐代詠梅詩的突出特征。

1、寄托鄉(xiāng)思與客愁：

王維的《雜詩》：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p>

杜甫的《江梅》：

“梅蕊臘前破，梅花年后多。絕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雪樹元同色。江風亦自波。故園不可見。巫岫郁嵯峨?！?/p>

王維的《雜詩》是隨手拈來借對故鄉(xiāng)梅花的關(guān)注抒發(fā)濃重的思鄉(xiāng)之情，而杜甫的《江梅》則是在借助梅花作起興來抒發(fā)心中無奈的客愁。

2、寄托閨怨與離愁：

劉方平的《梅花落》：

“新歲芳梅樹，繁花四面同。春風吹漸落，一夜幾枝空。少婦今如此，長城恨不窮。莫將遼海雪，來比后庭中?！?/p>

楊炯的《梅花落》：

“窗外一株梅，寒花五出開。影隨朝日遠。香逐便風來。泣對銅鉤障，愁看玉鏡臺。行人斷消息，春恨幾裴回。”

這兩首詩都是借閨中怨婦的眼來看梅花。前者少婦看到隨風飄落的梅花。想到的是遠在“遼?！憋L雪中戍邊的親人，“莫將遼海雪，來比后庭中”，心中的怨恨，盡見于此。后者描寫了閨婦在觀賞梅花時一系列的動作行為，“泣對”、“愁看”、“裴回”，形象真切地表現(xiàn)了對“斷消息”的“行人”的牽掛與思念，抒發(fā)的是揮之不去的離愁。

3、寄托懷才不遇的落寞與惆悵：

張九齡的《庭梅詠》

“芳意何能早。孤榮亦自危。更憐花蒂弱。不受歲寒移。朝雪那相妒?陽風已屢吹。馨香雖尚爾。飄蕩復(fù)誰知?”

李群玉的《山驛梅花》：

“生在幽崖獨無主，溪蘿澗鳥為儔侶。行人陌上不留情，愁香空謝深山雨?！?/p>

這兩首詩所表達的都是一種孤芳自賞的心理，前一首的“馨香雖尚爾，飄蕩復(fù)誰知”和后一首中的“愁香空謝深山雨”都表現(xiàn)了文人們在懷才不遇時內(nèi)心所特有的落寞和惆悵。

4、寄托生不逢時的無奈和感傷：

李商隱的《與薛肇明弈棋賭梅花詩輸一首》：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王初的《梅花》：

“應(yīng)為陽春信耒傳，固將青艷屬殘年。東君欲待尋佳約，剩寄衣香與粉綿。迎春雪艷飄零極，度夕蟾華掩映多。欲托清香傳遠信。一枝無計奈愁何?！?/p>

這兩首詩都在寫梅花不遇其時，一生都與陽春無緣，這是梅花最大的無奈和遺憾。字里行間寄托著詩人們對自己生不逢時的遺恨和無奈。

5、寄寓才美遭妒剛直罹禍的怨憤：

來鵠的《梅花》：

“枝枝倚檻照池冰，粉薄香殘恨不勝。占得早芳何所利，與他霜雪助威凌?！?/p>

孟浩然的《早梅》：

“園中有早梅，年例犯顏開。少婦曾攀枝，將歸插鏡臺。猶言看不足。更欲剪刀裁?！?/p>

前一首詩寫由于梅花“占得早芳”，而慘遭霜雪威凌；后一首寫由于早梅“犯顏開”，不屈從阿附上意，故而慘遭攀折刀裁。詩中所寄寓的是美而遭妒直而罹禍的怨憤之情。

6、寄寓一種凜然的精神和貞美的氣節(jié)：

韓僵的《梅花》：

“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艷陽。龍笛遠吹胡地月，燕釵初試漢宮妝。風雖強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應(yīng)笑暫時桃李樹，盜天和氣作年芳?！?/p>

陸希聲的《陽羨雜詠十九首梅花塢》：

“凍蕊凝香色艷新，小山深塢伴幽人。知君有意凌寒色，羞共千花一樣春。”

這兩首詩都表現(xiàn)了梅花傲霜斗寒的凜然精神，“風雖強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表現(xiàn)的是一種面對強暴勢力的不屈精神；“知君有意凌寒色，羞共千花一樣春”表現(xiàn)的是一種貞美的氣節(jié)。

在這些詩里雖然都出現(xiàn)了梅花意象，但由于興寄的特征，這里的梅花大多不是他們真正的吟詠對象和抒情主題。因此唐代詠梅詩里的梅花基本上只是他們借以抒情的一個道具，詩人們只是借助于梅花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換句話說，這里的梅花只是他們借題發(fā)揮的一個憑借罷了。

二、表現(xiàn)梅花本身自然美的階段。

這一階段大體包括兩宋時期。

兩宋時期，詩人們從借梅花興寄抒懷轉(zhuǎn)入到關(guān)注梅花本身的自然之美，產(chǎn)生了不少純粹寫梅花的優(yōu)秀作品。

以梅花為吟詠主題而贊頌梅花自然之美的詩篇，早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如南朝宋代鮑照的《梅花落》，南朝梁代何遜的《揚州法曹梅花盛開》等詩篇，還有一些名字不見經(jīng)傳的詩人創(chuàng)作的梅花詩，但大都過于粗糙，水平較低，很難稱作是真正意義上的梅花詩。到了唐代的中后期詠梅詩詞逐漸繁盛，直到兩宋期間才出現(xiàn)了較高水準的純粹贊頌梅花自然之美的詠梅詩詞。

1、表現(xiàn)梅花美好的風姿：

如北宋歐陽修的《對和雪憶梅花》：

“窮冬萬木立枯死，玉艷獨發(fā)凌清寒，鮮妍皎如鏡里面，綽約對若風中仙?！?/p>

王安石的《西江月-紅梅》：

“梅好惟嫌淡件，天教薄與胭脂。真妃初出華清池。酒入瓊瑤半醉。北人渾作杏花疑。惟有青枝不似。”

蘇軾的《紅梅》：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故作小紅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隨春態(tài)，酒暈無端上玉肌。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p>

在這些作品中，詩人們往往著眼于梅花色、形、態(tài)的描述，借助于視覺感官，形象逼真地表現(xiàn)梅花的自然之美。

2、表現(xiàn)梅花美好的神韻：

梅花之美，在其精神風韻。故詠梅之作，刻畫形象者為下，傳神寫意者為上。這種類型的詠梅詩不注重于對梅花色、形、態(tài)的描述，而是重在描摹梅花的神韻。

如王安石的《溝上梅花》：

“亭臺背暖臨溝處，脈脈含芳映雪時。莫恨夜來無伴侶，月明明還見影參差?！?/p>

毛滂的《惜分飛·秀亭觀梅》：

“相見江南情不少，爾許多時。怪得無消耗。淡日暖云色引到。闌干寂寞憐春小。官面可恢勻畫了，粉瘦酥寒，一段天真好。喚起玉兒嬌睡覺，半山殘月南枝小”

王安石《溝上梅花》的詩句中我們仿佛看到梅花在白雪明月映襯下的參差花影，再仔細品味毛滂“喚起玉兒嬌睡覺，半山殘月南枝小”詩句的意境，我們不難感受到這里梅花意象絕妙的風致與韻味。

將梅花的神韻寫得出神入化的當屬林逋《山園小梅》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歷來被人們推崇為詠梅的千古名句，妙就妙在傳神的寫出了梅花那醉人的神韻和高雅的意趣。水月映照，朦朧柔和，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于煙水迷離之中呈現(xiàn)出梅姿之勁峭和花香之清幽。真是風情萬種，神韻醉人。這位“梅妻鶴子”的先生把梅花與水、與月、與夜所蘊涵的清靈高雅的意趣描摹得出神入化，既體現(xiàn)了梅花的暗香又描摹了梅枝的造型。展示梅花清瘦孤寒、峭勁疏爽的風韻，使梅花具有文人墨客雅逸閑靜、高格奇崛的意趣。

3、表現(xiàn)梅花美好的品性：

凌雪開放不畏嚴寒是梅花的自然屬性，花形艷麗幽香四溢亦是梅花的生物特征，但人宋以后文人們將梅花的這些自然生性視為一種凜然骨氣，一種不屈的精神，一種高貴的品性。在梅花的自然美中賦予了人的理解和意趣。這一類的詠梅作品多借助于寒雪的映襯，體現(xiàn)梅花凌雪開放的凜然精神，借助于對梅花馨香的描摹來禮贊其高貴的品性。

如王安石的《梅》：

“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p>

陸游的《梅花絕句》：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p>

王安石這首小詩寫梅花凌雪開放，暗香四溢，前兩句突出表現(xiàn)了梅花孤傲的風骨，后兩句突出表現(xiàn)了梅花高尚的品性，對梅花堅貞崇高的本性予以禮贊。陸游的《梅花絕句》表現(xiàn)了梅花在“層冰積雪”之時傲然開放的“高標逸韻”，重點表現(xiàn)梅花在嚴酷的生存狀態(tài)中的高堅氣節(jié)。他們所發(fā)掘的都是梅花的品性之美，是一種堅貞之美和崇高之美。

4、表現(xiàn)梅花高雅的意趣：

梅花在宋代尤其是南宋時期。成為文人們的一種雅致所在，賞梅賦詩更是文人間的雅趣和時尚。有些詩人并非因有所興寄才吟詠梅花，他們對梅花的喜愛完全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高雅脫俗的意趣。

如家鉉翁的《墨梅》：

“非香之香，非色之色。伴我孤吟，風清月白。”

盧梅坡的《雪梅二首》：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p>

杜耒的《寒夜》：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沸湯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p>

家鉉翁的《墨梅》中寫梅花的“香”乃“非香之香”，“色”是“非色之色”，這里的梅花簡直高雅脫俗到了玄學(xué)的境界，但讀了后兩句“伴我孤吟，風清月白”，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在表現(xiàn)自己的高雅與脫俗。盧梅坡《雪梅二首》的意旨是一樣的，仍是在表現(xiàn)梅花高雅脫俗的意趣。杜耒的《寒夜》說得更直截了當：“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在這些人眼里，梅花可以使人脫俗，使人高雅，可以使司空見慣的常態(tài)變得不同尋常，這真是梅花奇妙之處。追逐風雅是歷代文人共同的癖好，但這里有人是真正的風雅，有人明顯是在附庸風雅。

三、文人們以梅花自喻的階段。

這一階段大體始于南宋初期，并逐漸將這一特征推向高峰，而元明清乃至現(xiàn)代的詠梅詩詞為其余韻。

到南宋時期，文人們對梅花的審美意趣逐漸上升到與高尚的道德品格相融合的地位，人為地賦予梅花一種獨特的崇高美，梅花成為文人們所追求的崇高的道德人格的象征，梅花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高潔的品性和堅貞的氣節(jié)。在這里，日益興盛的程朱理學(xué)的品性氣節(jié)觀念也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這個階段的詠梅詩詞中詩人們往往以梅花自喻，梅花成為了自己精神和人生的象征。這一時期梅花的意蘊最為豐富，在不同性情的詩人筆下梅花具備著不同的身份和人格：烈士以梅喻其壯烈，高士以梅喻其隱逸，道學(xué)先生以梅喻其高節(jié)，連才女們也以梅喻其貞美，等等情形不一而足。

如陸游的《梅花絕句》：

“聞道梅花坼曉鳳，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p>

“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jié)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p>

陸游的《梅花絕句》前一首把自己與開放在雪野群山寒冷曉風中的一樹梅花化為一體，表現(xiàn)的是詩人骨氣錚然的氣節(jié)。第二首表現(xiàn)梅花在“雪虐風號”的強暴勢力面前凜然不屈，寧其飄零也決不向“東君”低頭，象征著詩人不媚于時寧折不彎的剛烈之性。這里的梅花是烈士的象征。

王琪的《梅花》：

“不受塵埃半點浸，竹籬茅舍自甘心。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p>

王琪的這首詩所表現(xiàn)的是一種平淡恬靜與世無爭的人生態(tài)度，體現(xiàn)了老莊式的虛靜淡泊、怡

然自得的隱士情懷，更包含著這些世外高人們對世俗功利的摒棄，對個人志節(jié)操守的珍重以及對自己精神自由的維護。這里的梅花是隱士的象征。

朱熹的《墨梅》：

“夢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凜冰霜。如今白黑渾休問，且作人間時世妝。”

朱熹是南宋時期道學(xué)的集大成者，他筆下的梅花清正貞香，黑白分明，明顯打上了道學(xué)思想的烙印。這里的墨梅分明是道學(xué)理念中正氣凜然、氣節(jié)高堅的正人君子的化身。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p>

這里詞人以梅花自喻，“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嬌艷的梅花就是詞人嬌艷的生命狀態(tài)?！把├镆阎盒胖痢?，“玉人浴出新妝洗”，寒梅凌雪開放冰潔玉清，正是這位才女高潔孤傲的品性象征?！按嘶ú慌c群花比”既是對梅花品性的熱情贊美，又是對自我品性的贊譽。這里的梅花分明是一位高潔孤傲的嬌艷少女。

以梅花自喻象征的作品，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要數(shù)陸游的《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p>

這首詞上片既是寫梅花被冷落的遭遇，也是在寫詩人被排擠的人生遭遇；下片寫梅花的品格更是在寫自己的品格：寧愿堅守自己貞美的情操至死而不渝。這種孤傲與清高，使我們聯(lián)想到屈原《離騷》中“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的傲岸精神。這里的梅花的意象與詩人自己的品性以至于人生都是融為一體的，達到梅亦人，人亦梅，物我一體的境界。

這一時期的詠梅詩詞，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臻于完美，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四、元明清乃至于現(xiàn)代的詠梅詩詞。

元明清乃至于現(xiàn)代的詠梅詩詞，繼承的仍是唐宋時期興寄和隱喻的傳統(tǒng)，雖為詠梅詩詞的余韻。但時有佳作傳世。

如元代書畫大家王冕的兩首詠梅詩：

《墨梅》：

“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白梅》：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p>

明代劉基的《題墨梅》：

“夭桃能紫杏能紅，滿面塵埃怯晚風。爭似羅浮山澗底，一枝清冷月明中?！?/p>

陶宗儀的《題畫墨梅》：

“明月孤山處士家，湖光寒浸玉橫斜。似將篆籀縱橫筆，鐵線圈成個個花?！?/p>

清代鄭燮的《山中雪后》：

“晨起開門雪滿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p>

這些作品都稱得上是詠梅的上乘之作，但從情感上都沒有能夠沖破南宋時期詠梅詩詞所形成的傳統(tǒng)藩籬：那就是孤傲和自賞。這些詩詞要么是在表現(xiàn)詩人們在特定的境遇中的清孤傲岸的氣節(jié)，要么是在表現(xiàn)他們孤芳自賞的情懷。沒有更為豐富的思想和更為高遠的境界。

直到現(xiàn)代毛澤東主席的《卜算子·詠梅》，為我國的詠梅詩詞樹起了一座難以逾越的高標：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p>

詩人把凜然不屈的梅花意象放置在嚴酷險惡的世界政治斗爭背景中，用來象征中國共產(chǎn)黨人凜然不屈的斗爭精神和英雄氣概。真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這首詞大氣磅礴，雄渾豪邁，極大地開拓和升華了詠梅詩詞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境界，把近兩千年的詠梅詩歌推向了極致。

詠梅詩詞作為我們民族獨特的一種文學(xué)形式，成為我國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我國詠梅詩詞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以及審美情趣和文化積淀大體上經(jīng)歷了以下幾個重要的階段：從南北朝到隋唐是借助梅花興寄抒懷的階段，北宋為重點表現(xiàn)梅花本身自然美的階段，從南宋到元明清為文人們以梅花自喻的階段。南北朝到隋唐為詠梅詩詞的興起與發(fā)展時期，兩宋時期為詠梅詩詞的全盛時期。元明清為詠梅詩詞的余韻。

梅花作為中國古典詩歌中一個重要的花意象，蘊藉著我們民族豐厚的審美意趣和文化內(nèi)涵。我國古典梅花詩詞所形成的博大豐厚的梅花文化熏陶著一代又一代炎黃子孫的精神、氣質(zhì)、性格和情操，在我們的民族文化中有著深遠的影響。這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有待我們進行認真地探索與研究、傳承與發(f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