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原

1977年7月17日，黨的十屆三中全會通過了《關(guān)于恢復鄧小平同志職務(wù)的決議》，決定恢復鄧小平的中共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wù)院副總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的職務(wù)。這是鄧小平一生“三落三起”中的第三次復出。正是這次復出，使鄧小平成為黨的第二代中央領(lǐng)導集體的核心，領(lǐng)導人民走上了改革開放的道路。

1976年4月7日，在天安門事件發(fā)生后的不幾天，中央政治局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通過決議，撤銷鄧小平的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wù)，保留黨籍。這是鄧小平第三次被打倒?！胺磽粲覂A翻案風”運動也隨之改為“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以更大的規(guī)模和聲勢在全國強行推開。

在粉碎“四人幫”之后的第二天，1976年10月7日，葉劍英就向華國鋒提出為鄧小平平反、恢復鄧小平工作的建議。此后，葉劍英又多次向華國鋒提議。在玉泉山召開的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葉劍英正式提出，盡快讓鄧小平出來工作。他說：我建議讓鄧小平出來工作，我們在座的同志總不會害怕他吧？鄧小平參加政治局，恢復了工作，他總不會給我們挑剔吧？李先念馬上表示贊成。與會人員都把目光投向主持會議的華國鋒。但華國鋒覺得時機尚不成熟，采取往后拖的辦法。

這時，公開的提法還是集中批“四人幫”連帶批鄧小平，內(nèi)部則采取措施，逐步恢復鄧小平正常的政治生活。12月14日，中共中央決定，恢復鄧小平閱讀中央文件的權(quán)利。很快，因患前列腺炎引起嚴重尿潴留而住在301醫(yī)院治療的鄧小平，就讀到了發(fā)給他的第一批文件——《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反黨集團罪證（材料之一）》。沒過幾天，中央辦公廳派車把鄧小平接到玉泉山，華國鋒、葉劍英、李先念和汪東興向他介紹了粉碎“四人幫”的經(jīng)過。

華國鋒并不是沒有主見的人。他從當時全局出發(fā)，對鄧小平復出的問題是有考慮的。在1977年1月6日政治局會議上，華國鋒講出了他內(nèi)心的疑慮和打算。

華國鋒說：關(guān)于鄧小平同志的問題，在處理“四人幫”問題的過程中反復考慮過，當時提出批鄧反右是正確的。鄧小平同志的問題是要解決的，實際上也在逐步解決，外電也看出了這個動向。開始提深入批鄧，后來提繼續(xù)批鄧，現(xiàn)在又提“四人幫”批鄧另搞一套?，F(xiàn)在有人不主張這樣搞，主張打倒“四人幫”后，小平同志馬上出來工作。如果一打倒“四人幫”鄧小平就馬上出來工作，“四人幫”的人會說有人要給鄧小平翻案。小平同志不是一個人，是一層人。如果急著給小平同志翻案，會帶來問題。因為材料之一還沒有發(fā)，問題沒有澄清，壞人會乘機煽動。這樣會被動的。人家會不會說是為鄧小平翻案？是不是不繼承毛主席的遺志？

華國鋒又說：我們同“四人幫”的斗爭，不是為鄧小平翻案，是反對“四人幫”搞陰謀、搞篡黨奪權(quán)?！八娜藥汀狈磳γ飨?，是極右，抓住這些問題進行斗爭，才是正確的。如果打倒“四人幫”就馬上提出解決小平同志的問題，會引起混亂。我們同“四人幫”的斗爭，是無產(chǎn)階級同資產(chǎn)階級、馬克思主義同修正主義長期斗爭的繼續(xù)。他們是要篡黨奪權(quán)。我們要抓住這個實質(zhì)性的問題同“四人幫”斗爭，把那些不急于解決的問題，往后拖，這樣有利。有些問題要逐步解決，要經(jīng)過適當步驟，把問題弄清楚，要服從同“四人幫”斗爭這個大局，不要把問題搞顛倒了。當時這樣的決策是對的。

華國鋒說：鄧小平同志出來工作的問題，應(yīng)做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頭腦要清醒。還說：小平同志的問題，要解決，但不要急。我們這樣解決的辦法，小平同志自己也會理解的。有些不同的看法，不要緊，要引導，要講清楚。

對于華國鋒應(yīng)做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解決辦法，葉劍英也是贊成的。他曾對一位老同志說：小平同志是要出來工作，不過要晚一點。車子轉(zhuǎn)彎轉(zhuǎn)得太急要翻車的。小平這個事是毛主席提的，政治局通過“留黨察看、以觀后效”的?，F(xiàn)在一下子馬上出來不行，要一個過程。不然真成了“宮廷政變”了。

群眾要求恢復鄧小平工作的呼聲，從1977年1月開始日益高漲。

1977年1月8日，是周恩來逝世一周年的忌日。1月6日起，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下就出現(xiàn)了花圈和悼念的詩文、標語。人民群眾通過集會、演講、刷大標語、寫大字報等形式，聲討“四人幫”，肯定1975年鄧小平主持整頓的成績，表達要求鄧小平出來工作的迫切愿望。北京的李冬民等人在天安門廣場貼出大標語：“強烈要求黨中央恢復鄧小平職務(wù)！”“為天安門事件平反！” 全國各地也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標語。要求鄧小平出來工作的群眾呼聲越來越高。這段時間，葉劍英、陳云、李先念、徐向前、聶榮臻、王震、許世友等一批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在不同場合以不同的方式向華國鋒和黨中央提出，要盡快讓鄧小平同志出來工作。但華國鋒還是認為時機不成熟，不能“盡快”。

不過，鄧小平的待遇有了進一步的改善。1977年2月3日，鄧小平康復出院。在葉劍英的安排下，鄧小平和全家一起住進了北京西山中央軍委療養(yǎng)地的25號樓。華國鋒主持正在編輯的《毛澤東選集》第五卷，也改變了原來的編輯方針。原來凡是涉及、講到劉少奇、鄧小平、林彪好話的地方全部刪除；現(xiàn)在凡是講鄧小平好的地方，一概不刪，保留了十幾處。讓大家看了，知道毛澤東贊揚過鄧小平。可見，華國鋒是在為鄧小平復出做鋪墊。

1977年3月，華國鋒主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會議的報告主要是按照“兩個凡是”起草的。葉劍英多次提出要改變報告的提法和內(nèi)容，對鄧小平的提法要寫得好一點，以利于鄧小平早日出來工作；天安門事件是個冤案，必須盡快平反。但都未被采納。

會議開始，華國鋒就給各組組長打招呼，說“有兩個敏感問題：一個是小平同志出來工作的問題，一個是天安門事件平反的問題，希望各組討論的時候不要觸及” 。華國鋒在會上發(fā)表長篇講話，基本上就是前面已經(jīng)引述的1月6日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所講的那些話。華國鋒繼續(xù)維護“兩個凡是”的觀點，還指責那些不同意“兩個凡是”的同志，說：確有少數(shù)同志對這個問題的極端重要性和嚴重性認識不足，甚至還有極少數(shù)同志政治上發(fā)生了動搖。還說，赫魯曉夫丟掉了列寧、斯大林這兩把刀子，我們要接受教訓。

盡管如此，有些同志還是沖破了華國鋒設(shè)置的禁區(qū)，觸及這兩個重要問題。最有影響的是陳云的書面發(fā)言和王震的發(fā)言。

陳云的這份書面發(fā)言稿寫出來以后，先同胡喬木商量。胡喬木看后建議，要加一段，現(xiàn)在有暫時的困難，但這個困難是可以克服的。這一點一定要寫。陳云表示接受，說，你幫我寫吧，還用我的文字。胡喬木即加了一段。隨后，陳云還征求了一些同志的意見，在耿飚家里，陳云同耿飚、王震、蕭勁光、王諍一起談了一下，請他們把稿子看一看。耿飚說，稿子就要寫到這樣才好。

3月13日上午，陳云向上海代表團提交了書面發(fā)言。陳云對“天安門事件”提出四點看法：（一）當時絕大多數(shù)群眾是為了悼念周總理；（二）尤其關(guān)心周恩來同志逝世后黨的接班人是誰；（三）至于混在群眾中的壞人是極少數(shù)；（四）需要查查“四人幫”是否插手，是否有詭計。

陳云肯定地說：鄧小平同志與天安門事件是無關(guān)的。為了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需要，聽說中央有些同志提出讓鄧小平同志重新參加黨中央的領(lǐng)導工作，是完全正確、完全必要的，我完全擁護。

王震發(fā)言說：鄧小平同志政治思想強，人才難得，這是毛主席講的，周總理傳達的嘛！還說他能打仗、反修堅決。1975年主持中央和國務(wù)院工作，貫徹執(zhí)行毛主席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取得了巨大成績。他是同“四人幫”作斗爭的先鋒，“四人幫”千方百計地、卑鄙地陷害他?，F(xiàn)在全黨、全軍、全國人民都熱切地希望他早日出來參加黨中央的領(lǐng)導工作。天安門廣場事件是首都人民都知道自己的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病重，在毛主席久經(jīng)考驗的親密戰(zhàn)友、人民愛戴的好總理周恩來同志逝世后，自發(fā)地進行的大規(guī)模悼念活動，是首都人民對“四人幫”罪行的群眾性聲討，表現(xiàn)了首都人民的無產(chǎn)階級義憤。這是我們民族的驕傲，是全國人民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的鍛煉，階級覺悟和路線斗爭覺悟大大提高的集中表現(xiàn)。我認為：這就是天安門廣場事件的本質(zhì)和主流，不承認這個本質(zhì)和主流，實質(zhì)上是替“四人幫”的罪行進行辯護。

陳云、王震的發(fā)言，得到王諍、耿飚、姚依林等人的明確支持。但是，在汪東興的授意下，他們的發(fā)言沒能登上簡報。

對黨內(nèi)外的呼聲，華國鋒沒有置之不理。3月14日，他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講話，一方面說“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是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決定的，批是必要的”，“四五運動”中，“確有極少數(shù)反革命分子把矛頭指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乘機進行反革命活動，制造了天安門廣場反革命事件”；一方面又說：“群眾在清明節(jié)到天安門去表示自己對周總理的悼念之情，是合乎情理的”?！啊娜藥团嚵砀阋惶住?，“對鄧小平同志進行打擊、誣陷，這是他們篡黨奪權(quán)陰謀的重要組成部分”?！啊娜藥蛯︵囆∑酵镜囊磺姓_蔑不實之詞，都應(yīng)當推倒，比如，他們誣蔑鄧小平同志是天安門事件的總后臺，經(jīng)過調(diào)查，鄧小平同志根本沒有插手天安門事件?！比A國鋒表示：鄧小平同志的問題應(yīng)當解決，但是要有步驟，要有一個過程。我們的方針是，高舉毛主席的偉大旗幟，多做工作，在適當?shù)臅r機讓鄧小平同志出來工作。中央政治局的意見是，經(jīng)過黨的十屆三中全會和黨的第十一次代表大會，正式作出決定，讓鄧小平同志出來工作，這樣做比較適當。

3月14日當天，胡耀邦即到西山25號樓看望鄧小平。鄧小平就當前應(yīng)該抓落實干部政策、平反冤假錯案問題同他交換了意見。

4月10日，鄧小平給華國鋒、葉劍英和黨中央寫信，指出：“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我們?nèi)h、全軍和全國人民，把黨和社會主義的事業(yè)，把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事業(yè)，勝利地推向前進?！编囆∑揭浴皽蚀_、完整”理解毛澤東思想的觀點，從根本上否定了“兩個凡是”，表現(xiàn)了一個政治家敏銳的眼光。鄧小平在信中表示：“我感謝中央弄清了我同天安門事件沒有關(guān)系這件事，我特別高興，在華主席的講話中，肯定了廣大群眾去年清明節(jié)在天安門的活動是合乎情理的。至于我個人的工作，做什么，什么時機開始工作為宜，完全聽從中央的考慮和安排”。鄧小平提出一個建議：“如果中央認為恰當，我建議將我這封信，連同去年十月十日的信，印發(fā)黨內(nèi)?！薄叭ツ晔率盏男拧?，指那天鄧小平給汪東興轉(zhuǎn)華國鋒并黨中央的信。在那封信里，鄧小平表示堅決擁護黨中央一舉粉碎“四人幫”的果斷行動，擁護黨中央關(guān)于由華國鋒擔任黨中央和中央軍委主席的決定。

4月14日晨，鄧小平又致信華國鋒、葉劍英，說明根據(jù)他們的意見，對4月10日那封信修改的有關(guān)情況。當天，華國鋒就在鄧小平來信上批示：“東興同志：信及附件印發(fā)中央政治局同志，經(jīng)研究后確定印發(fā)的范圍。”

此后，汪東興、李鑫受華國鋒委派前去看望鄧小平，同他談中央轉(zhuǎn)發(fā)他那兩封信等情況。要求鄧小平出來之前寫個東西，寫明“天安門事件”是反革命事件，遭到鄧小平嚴辭拒絕。鄧小平明確表示：“兩個凡是”不行。按照“兩個凡是”就說不通為我平反的問題，也說不通肯定1976年廣大群眾在天安門廣場的活動“合乎情理”的問題。他表示：我出不出來沒有關(guān)系，但是天安門事件是革命行動。

5月3日，中共中央將鄧小平1977年4月10日的這封信和1976年10月10日致中央的信，一起轉(zhuǎn)發(fā)至縣團級。

5月24日，鄧小平同王震、鄧力群談話。他追述了同汪東興、李鑫的否定“兩個凡是”的談話，并進一步指出， “兩個凡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他說：馬恩列斯毛沒有說過“凡是”。一個人講的每句話都對，一個人絕對正確，沒有這回事情。

這時，要求鄧小平復出的呼聲更加高漲了。在這樣的情勢下，華國鋒順乎黨心民意，按3月工作會議期間中央政治局的決定，主持召開黨的十屆三中全會，讓鄧小平復出。1977年7月17日，全會一致通過《關(guān)于恢復鄧小平同志職務(wù)的決議》，決定恢復鄧小平的中共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wù)院副總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的職務(wù)。

7月21日，鄧小平在十屆三中全會上講話。他全面、系統(tǒng)、深刻地論述了完整地、準確地認識和理解毛澤東思想的問題。他明確表態(tài)：

作為一名老的共產(chǎn)黨員，還能在不多的余年里為黨為國家為人民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個人來說是高興的。出來工作，可以有兩種態(tài)度，一個是做官，一個是做點工作。我想，誰叫你當共產(chǎn)黨人呢，既然當了，就不能夠做官，不能夠有私心雜念，不能夠有別的選擇，應(yīng)該老老實實地履行黨員的責任，聽從黨的安排。

一個星期以后，7月30日晚上，鄧小平到北京工人體育場觀看香港足球隊同中國青年足球隊的比賽，出席1977年北京國際足球友好邀請賽閉幕式。當他走上主席臺時，全場近10萬觀眾長時間熱烈鼓掌。外國記者迅速報道了鄧小平這次公開亮相。他們寫道：

鄧副主席在群眾面前露面是去年1月在周恩來總理追悼大會上致悼詞以來第一次。

鄧先生似乎并沒有由于他去年受到貶辱而有什么改變，看上去他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十歲。

比賽中間休息十分鐘，鄧先生一度退席。但當他又出席觀看后半場比賽的時候，十萬觀眾撇開比賽，霎時都站立起來，向他報以狂熱的掌聲。

對于觀眾來說，這是一個不僅觀看比賽，而且也是注視約隔一年半之后在公眾面前露面的鄧先生一舉一動的繁忙之夜。

從此，鄧小平回到中央領(lǐng)導崗位，作為第二代中央領(lǐng)導集體的核心，領(lǐng)導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改革開放、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的新路上開拓前進！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