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厚杰
1948年10月前后,是決定中國命運的軍事大決戰(zhàn)時刻。對這時國民黨的政治、經濟、軍事情況,人們多從戰(zhàn)略上進行研究。國民黨軍隊內部的思想、紀律如何,尤其是被稱為國家大腦的知識分子對時局的看法怎樣?歷史檔案記載的不多?,F(xiàn)根據(jù)《胡適來往書信選》和《胡適日記全集》記載的關于中央軍校畢業(yè)生孫足原不堪忍受國民黨的腐敗,毅然與之決裂,寫信向胡適討“一碗飯”和胡適直陳國民黨的腐敗、苦諫“十大進言”等來窺其一二。
軍校畢業(yè)生向胡適討“一碗飯”
在《胡適來往書信選》中有一封名叫孫足原的軍校畢業(yè)生于1948年10月前后給胡適的來信,他是向胡適討“一碗飯”的。他向胡適乞求說,“那怕是剩余的飯食,能半飽延生命就萬幸了——只要先生肯收留他,那怕做一個掃地打雜的工役也可,我情愿,我心甘”。言之懇懇,讓人頓生憐憫。
孫足原與胡適素不相識,他是何許人,他為何落魄到這樣的地步而向胡適“乞討”?經查證,孫足原原名升中,1923年生,安徽省太平縣人,1940年時就讀于安徽省立陵陽鄉(xiāng)師,這時家鄉(xiāng)被日軍侵占蹂躪,出于愛國之情而投筆從戎,進入中央軍校(黃埔軍校)第18期,于1944年畢業(yè),這期間他的母親在日寇的鐵蹄下貧病而死,哥弟姊妹已亡。家中的經濟可供一二人生活,十分窘迫。
孫足原對胡適說,他于9年前投入中央軍校,是“由于抗戰(zhàn)時一種愛國心驅使,同時青年人一種近乎本能的慕榮和對英雄的崇拜”。但自踏入軍界,穿上當兵的2尺半,軍隊的情況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由于這時的國民黨軍隊“紀律敗壞,生活環(huán)境的惡化”,使他的思想“始終不能和一般人融洽。起初只以為這個部隊不好,調換一個環(huán)境總會好些,豈知到另一個部隊仍然一樣?!彪S著年齡的增加,“覺悟到過去的種種不是,——思想上種種錯誤,所以我拋棄了血汗與生命換取生活代價的職業(yè),從遙遠的河南漂泊到北平來”。孫足原選擇了離開軍隊,他“甘愿流浪,與其在那種過著走狗似的生活的環(huán)境里無代價的死去,真不如在流浪的生涯中貧困死去,倒還落個干凈”。他說,“一個漂泊者的希望是吃飯,但更需要的是求知。”他知道胡適是知名的學者,又是他皖南的大同鄉(xiāng),所以寫信求助于他。
國民黨軍是坐地的強盜
孫足原離開軍隊的原因之一是軍隊紀律的敗壞,他在信中對胡適說,“軍隊紀律廢弛,其禍害的程度直至目不忍睹,口不堪言。說句良心話,強盜剪徑和打家劫室,還分一分窮富,而國軍到處,富人不敢動——因為富人多在后方大都市;而對窮人則要燒、殺、強奸、搶掠,……無所不為,故戰(zhàn)地人民有‘八路要公糧,中央一掃光之謠”。
孫足原還說:“戰(zhàn)區(qū)里兩方互稱為‘匪:政府命令稱共軍為‘毛匪,而共軍布告及標語則呼政府軍為‘蔣匪。究竟是那個為匪呢?如果就軍紀好壞來說,似乎政府軍的行為更近匪,是一種坐地的強盜?!睂@樣墮落的軍隊,孫足原反問道:“試問一個有正義、富熱血的青年人怎能久居其地?”
軍隊的紀律是這樣,那么軍隊里的生活環(huán)境又怎樣?孫足原在信中說:“中國軍隊的生活(尤以國軍),除了讓時間慢慢消蝕你的青春以外,是沒有一點進益的,甚至學壞。在那種殘酷、污濁、墮落的環(huán)境里,所謂‘一身掉在糞缸里,免不得滿身惡臭也,欲求自清,其難猶如上青天?。 ?/p>
人們對軍隊的看法如何,孫足原說:“一般人以為軍人是壞蛋,是走狗,是思想不健全而且錯誤的盲從或茍安者,是不可與之談、不可教的‘人。這點對大多數(shù)軍人可以這樣說,——我也贊成而承認的……”也就是說人們對軍隊已經沒有了信任,軍隊也對自己沒有了自信,軍隊在心理上從內到外都已垮了。
軍隊是國家政權的支柱,紀律是軍隊戰(zhàn)斗力的保證,軍隊在人們心中的印象如此,軍隊紀律與名聲壞到了這樣的地步,因此它所支撐的國民黨政權的大廈的確要坍塌了。
當政諸公把中國攪壞了
軍隊的情況是這樣,那么孫足原對政治形勢的看法又是怎樣的呢?他說:“雖然我是政府軍一份子,但是對國民黨三十余年的革命與專政,我沒有贊成過。它的革命只是限于被壓迫民族的求形式上解放(初意本不如是,實際卻如是),故革命的結果除形式上的‘成功以外,其他仍和專制一樣,不過把‘君主兩字改了一下罷了”。“不管它的主義如何,它的政策如何,就現(xiàn)實來看,中國人民的生活永遠是富人長有錢(敗落有代替,數(shù)目仍不少),平民變貧民,貧民只好‘拼命了”。
關于這種狀況形成的原因,孫足原說:抗戰(zhàn)“勝利以來,連年的戰(zhàn)亂,人民真是水深火熱,其咎在誰?我的回答是不怪黨派,只怪政府的腐敗與無能,——這也是一般明眼人的看法。是當政諸大員們被人把持與利用,只知他們自己的生存與地位的維持。進言之,中國三十余年來的不生不死局面,一種偏安的局面,就是他們造成的,不禁令人長嘆!”
孫足原接著說:“蓋棺論定,在當政諸公還沒有死或沒有到轉變的時候,是不敢論及他們誰是誰非,誰功誰罪的??墒蔷兔駠闪⑦@數(shù)十年的年代他們的表現(xiàn)來說,于國于民作了些什么事?中國假如沒有他們,是否更壞抑更好?這些在我腦中有一個隱約而不大清楚的敏感,——我以為他們把中國攪壞了。譬如有些教授名流不競選和不干事,其因恐亦在此。這樣的領袖,我為什么還跟著他們走呢?”
孫足原認為他當初選擇跟著國民黨顯然是錯了。他最后向胡適表示:我“上軍校已經上過一次當了,——有用的時間化(花)在無用的地方,懊悔已無及,難道這以后二十年(算可以活二十年吧)還要供他們使用嗎?不,絕不,我寧可一點不用,也不給他們利用。”一滴水可見大海,孫足原的信足以反映大多數(shù)人對國民黨的看法,信仰的危機是最大的危險,國民黨軍隊的大部分人帶著這樣的思想去上戰(zhàn)場,其戰(zhàn)斗力是不言而喻的。
胡適向蔣介石的“十大進言”
在《胡適來往書信選》與《胡適日記全集》中只看到孫足原給胡適的信,沒有看到胡適給孫足原的回信。從胡適當時的處境來看,他也沒有余暇給孫回信,因為他有比回信更重要的事情:四五月間,胡適曾參加國民黨的“行憲國大”選舉,被蔣介石推到前臺,作為總統(tǒng)的候選人。胡適書生氣十足,他沒有揣摩到蔣介石的真實用意是故作姿態(tài),結果被蔣耍了一回,總統(tǒng)沒有當上,成了金陵一夢。與此同時以北京大學為中心的學潮擴大到整個北平,眼花繚亂的政治游戲與風起云涌的學潮將胡適搞得疲憊不堪。他無計可施,只好躲進小樓做《水經注》的研究。6月,北平學潮風擴展到全國,反饑餓、反壓迫、爭民主的運動波瀾壯闊,成為共產黨的“第二戰(zhàn)場”。7月5日,北平發(fā)生了軍隊開槍打死示威學生的七五慘案。他既要維護現(xiàn)行的國民黨政權,又不能惹怒學生,處于兩難的境地,情急之下他一度提出辭去北大校長的職務。由于教育部長朱家驊的懇切挽留,辭職不成,胡適只得硬著頭皮苦撐。8月13日,他和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聯(lián)名致電朱家驊,抗議國民黨軍警隨便入校抓人,并請朱轉告蔣介石,阻止此事。但蔣介石不理會胡適等人的諫阻,仍舊在敗局上使出拙招:8月17日,國民黨政府發(fā)出逮捕青年學生與民主人士的命令;8月20日,又開始進行“幣制改革”,發(fā)行金圓券,通貨膨脹馬上增加了十數(shù)倍,使人心浮動的國統(tǒng)區(qū)更加混亂不堪。與此同時,共產黨與國民黨的戰(zhàn)略大決戰(zhàn)也在東北、華東與華北拉開了序幕。9月23日,濟南被人民解放軍攻占,“人心為之大震動”。10月22日,胡適由外地回到北平,他在日記中寫道:“飛回北平,此次出外三十六日,真有滄桑之感。局勢一壞至此?!焙m被卷在國民黨政治的旋渦中不能自拔,他哪有時間給一個求職的青年回信?
面對日益緊張的政治、軍事、經濟形勢,蔣介石作出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于9月29日、10月28日兩次約胡適、傅斯年吃飯,就國家形勢“垂詢”。尤以10月28日的談話,胡適“很質直的談了一點多鐘的話,都是很逆耳的話”。胡適向蔣介石提出了“十大進言”。這“十大進言”是:局勢的艱難,有很大的危險;決不是一個人所能對付,必須建立一個真正可靠的參謀部;必須認錯,必須虛心;美國援助是不容易運用的,必須有虛心作基礎;黃埔嫡系軍人失敗在沒有根底,必須承認失??;國軍紀律之壞是回國后最傷心的事;必須信賴傅作義,真誠地支持他;北方的重要千萬不可忽視;經濟財政改革案實有大錯誤,不可不早早救正;我在南方北方,所見所聞,實在應該令人警惕!例如人們說:“放棄大城市若繼續(xù)在別處作戰(zhàn),那是戰(zhàn)略。試問放棄石家莊,在何處作戰(zhàn)?放棄濟南后……放棄鄭州、開封后……”這種責備,不可不深思反省。
對胡適的“進言”,蔣介石“很和氣的聽受”。但“聽”與行是兩碼事,更何況國民黨的整個形勢已病入膏肓,胡適的話就是靈丹妙藥,也無回天之術了。
解讀胡適的“十大進言”
作為一個旁觀者,胡適對國民黨所面臨局勢的艱難與危險是清醒而又明確的,但蔣介石未必會認識到。以幣制改革的問題為例,胡適在10月13日的日記中說:“我九月廿九日見總統(tǒng),他還說幣制是大成功,收到了壹億四千萬美金價值的金銀外匯?!钡m心中明白,他接著說:“殊不知此壹億四千萬須用五億六千萬金元去換取,此即新政策崩潰之一個大原因?!贝稳眨m在日記中說:“上海情形不佳。我在新聞報上發(fā)表一個談話,主張速請經濟學者檢討兩個月的成敗得失,當修正者速修正,當廢止者速廢止,必須虛心,不可護短?!钡?,蔣介石仿佛是坐在布滿明石暗礁而又水流湍急的破船上,胡適企圖幫忙讓船停下來或讓他下來,蔣介石反而認為安全,不肯停船,更不肯下來。在這種即將船破人亡的形勢下,胡適不得不在10月28日當面“進言”:“經濟財政改革案實有大錯誤,不可不早早救正。”再次向蔣介石提出批評,其言辭之嚴厲,在胡適的言論中是罕見的。
“十大進言”中的“必須認錯,必須虛心”,據(jù)當時的形勢上判斷,胡適是指蔣介石進行的幣制改革,必須“虛心”聽取人們的呼聲,應該承認錯誤。“美國援助是不容易運用的,必須有虛心作基礎。”這個“虛心”一是指不能用美援來補幣制改革留下的窟窿;二是指爭取美援是以“虛心”聽美國人的話為前提的。美國佬的錢不容易拿,因此這個“虛心”可不是謙虛,而是在美國人面前做孫子,要低三下四。胡適在美國多年,他對美國人的心理比蔣介石清楚:美國人的錢不是好花的!
胡適“十大進言”中提出另一個問題是形勢“決不是一個人所能對付,必須建立一個真正可靠的參謀部。”這個建議,早在9月29日晚蔣介石請胡適與傅斯年吃飯時,傅在向蔣介石談人才問題時就已指出,對蔣介石的獨斷專行委婉提出批評,他說:“病根在作風,在人才不能盡其長。今日則人才沒有機會出頭,故我們排斥一人甚易,而抬舉一人甚難。”而后胡適則說:“只提出國際形勢之緊張,請政府注意,早作準備,如聯(lián)合參謀本部之準備,實不可少。”胡適、傅斯年都對蔣介石的個人獨裁提出批評,而胡在一個月內兩次向蔣介石提出建立“聯(lián)合參謀部”的問題,足見胡適對該問題的重視。
具有一般軍事常識的人都明白,對軍隊進行有效的、統(tǒng)一的指揮,參謀部是必不可少的,故人們稱參謀部為軍隊的大腦。多年來,國民黨在軍事指揮上從未建設成一個真正、高效率的參謀部,尋其原因,這是由蔣介石政治上獨裁、軍事指揮上專斷造成的。蔣介石兼任了國民黨幾乎所有的軍事大權。因此有人挖苦他說,如果他不怕人譏笑,他可能連保安團長的職位都不放過。在他的手下,參謀人員成為他的馬弁、傳令兵。北伐戰(zhàn)爭中,蔣介石躲在后方,卻對作戰(zhàn)“橫加干涉”。后德國顧問針對參謀部的薄弱,曾向蔣介石提出參謀部在軍隊中的作用“為全軍之主腦,猶如人身之腦筋”,要加強之。他置若罔聞??箲?zhàn)中他又因指揮問題與史迪威發(fā)生矛盾,兩人幾成水火。蔣介石以獨斷代替參謀部,這種做法隨著軍隊裝備的提高與戰(zhàn)場的擴大,對軍事作戰(zhàn)危害越來越大。杜聿明在回憶淮海戰(zhàn)役的指揮時說:“蔣介石的個人獨裁指揮,不論大小情況的分析,大小部隊的調動,都要通過蔣的決定指示。而蔣本人又不能集中精力掌握全盤情況,每日僅憑一次所謂‘官邸會報來決定指揮部署,或憑他‘靈機一動,亂下手諭。因之一切指示到了前方,不是過時失策,即是主觀武斷。前方部隊長不遵從,即有違命之罪;遵從則自投羅網?!?/p>
胡適雖然不是軍人,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在美國多年,知道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對蔣介石的個人作風也深有了解,在軍事上已成敗局的形勢下,對蔣介石的批評建議是切實中肯的。
蔣介石對胡適建立“參謀部”的“進言”盡管“他很和氣的聽受”,也未必能做成,這是因為,蔣介石嗜權如命,削弱他的權力,就是要他的命。在權力的問題上,蔣介石是不容許他人說三道四,更不許別人染指的。為此他曾在20世紀30年代與德國軍事顧問佛采爾反目,抗日戰(zhàn)爭中又與史迪威鬧翻。再一個是他的軍隊能否聽從統(tǒng)一的參謀部的指揮也是問題,這是因為“蔣介石集團中封建派別關系互相掣肘,任何一個情況出現(xiàn),都是只顧小集團不顧整體;只想救自己,不顧全局。結果每一戰(zhàn)役都是因小失大,決策一再變更”。既然這種種“作風”已經形成,使得蔣介石對哪一處都不放心,像救火似的,今日飛北平,明天到徐州,疲于奔命。
“黃埔嫡系軍人失敗在沒有根底,必須承認失敗?!焙m的這一批評觸到了蔣介石的要害。軍隊黃埔化,是蔣介石多年來努力的目標。在多年的內戰(zhàn)、抗戰(zhàn)中,蔣介石利用軍隊損耗來實現(xiàn)黃埔化,即利用雜牌軍隊軍官吃敗仗的機會,趁機讓黃埔軍校畢業(yè)的學生掌權。以東北軍系為例,軍師一級的指揮官到1948年基本上換上了黃埔軍校畢業(yè)生。這時國民黨的軍隊一時間形成了“黃、浙、陸、一”掌大權的現(xiàn)象。這里的“黃”,即黃埔軍校畢業(yè);“浙”為浙江省籍,與蔣介石同鄉(xiāng);“陸”,為陸軍大學畢業(yè);“一”,就是要在蔣介石的起家部隊第一軍干過。特別重要的是以黃埔軍校畢業(yè)、對蔣介石本人是否忠誠作為提拔的標準。到1948年黃埔軍校前六期的畢業(yè)生大都升遷到師以上職務,不少人到了兵團乃至綏靖公署主任,但他們的學識有限。黃埔軍校前三期的學生在校學習時間只有三個來月,術科學習了士兵的基本技能,學科也只是學習了班排戰(zhàn)術,現(xiàn)在到大兵團指揮作戰(zhàn),職務不低,但在學識上與戰(zhàn)功上沒有根底。以胡宗南為例,他自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后,三五年間便由尉官排連長升至中將師長,但在戰(zhàn)場幾乎是屢戰(zhàn)屢敗,由于對蔣介石忠誠,官至掌握西北幾省的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被人稱為“西北王”。對他的才能與戰(zhàn)績當時有報刊評論說:“胡宗南可以宗南,而不能安北,他失去了威望,就等于西北‘防共長城的潰決,所以局面的危險,并不減于東北?!倍S埔軍校畢業(yè)生依仗著蔣介石為后臺,以天子門生自居,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不僅在軍事上無根底,在政治上也沒有資望。蔣介石是成也黃埔,敗也黃埔,胡適的批評,不無道理。
至于胡適在“進言”中提到的“國軍紀律之壞是回國后最傷心的事”,孫足原給他的信中已作了注釋,不再贅述。
胡適在“進言”最后批駁了國民黨內的一些奇談怪論:“我在南方北方,所見所聞,實在應該令人警惕!例如人們說:‘放棄大城市若繼續(xù)在別處作戰(zhàn),那是戰(zhàn)略。試問放棄石家莊,在何處作戰(zhàn)?放棄濟南后……放棄鄭州、開封后……這種責備,不可不深思反省?!币獑柺鞘裁慈朔懦龅倪@種言論?那要看這些地方是哪些人“放棄”的,搞清這個,就明白了上述的話是由誰的嘴里放出來的。石家莊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生、時任第三軍副軍長楊光鈺,與黃埔軍校第三期畢業(yè)生、第三十二師師長劉英“放棄”的;濟南是在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生、第二綏靖區(qū)司令長官王耀武手中“放棄”的;開封是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yè)生、整編第六十六師師長李仲辛“放棄”的。黃埔軍校畢業(yè)生“放棄”這些地方,他們的黃埔軍校同學再造出“放棄這些地方繼續(xù)在別處作戰(zhàn),是戰(zhàn)略”的理由,從另外一個方面可以看出黃埔嫡系軍人不僅是“沒有根底”,而且是沒有頭腦。
胡適在“進言” 中提醒蔣介石:“北方的重要千萬不可忽視”,胡適的話是有來由的。當時蔣介石南北方都面臨著嚴峻的形勢:北方是軍事大決戰(zhàn);南方是以上海為中心由“改革幣制”引發(fā)的金融經濟危機。北方的軍事決戰(zhàn)決定“黨國的命運”,而南方的金融經濟危機因有孔祥熙家的攪和,引發(fā)了蔣經國與宋美齡的矛盾,蔣宋家庭間出現(xiàn)了問題。蔣介石在“國”與“家”的問題上面臨著抉擇。10月8日午后,蔣介石在北平研究增援錦州問題時,忽接到宋美齡的電話,說是在上海由于蔣經國為控制金融動蕩而危及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侃,蔣為此而中斷軍事大事匆匆南返。國事、家事、南事、北事,孰輕孰重,這不是很清楚的嗎?
胡適獻計傅作義:和比戰(zhàn)難,堅持待變
軍事形勢,特別是北方的軍事局勢既然是這樣,黃埔嫡系軍人的“根底”如此,那么誰能支撐起北方的危局呢?為了挽狂瀾于既倒,胡適向蔣介石推薦“必須信賴傅作義,真誠地支持他”。就是胡適認為傅作義可以“安北”。那么胡適為何向蔣介石推薦傅作義?那要從胡適與傅作義的關系說起。
胡、傅二人自20世紀20年代就有來往,傅作義仰慕胡的學識,胡適稱贊傅的戰(zhàn)績,文武互映,惺惺相惜。1927年10月,山西的閻錫山加入南京政府對奉軍作戰(zhàn),時任晉綏軍第四師師長的傅作義率部出山西,越太行,一舉占領了平漢鐵路上的戰(zhàn)略重鎮(zhèn)涿州,攔腰切斷了奉軍的戰(zhàn)線,傅指揮部隊堅守涿州三月,聞名遐邇,戰(zhàn)后傅寫了一部《涿州戰(zhàn)紀》,胡適為其作序。1933年4月,傅作義率第五十九軍參加長城抗戰(zhàn),在順義阻擊日軍,頗著戰(zhàn)績。戰(zhàn)后傅作義在歸綏(今呼和浩特市)建立了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胡適撰寫了碑文以紀念。1936年冬,傅作義率部在綏遠抗戰(zhàn),胡適在北平發(fā)動捐款勞軍。撇開個人感情因素講,傅作義的這些戰(zhàn)績確實可圈可點,但在國民黨軍事、政治病入膏肓的形勢下,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
對當時的政治、軍事形勢,傅作義倒比胡適清楚得多。1948年10月7日,蔣介石從葫蘆島到北平。8日,傅作義向蔣介石表示希望他能注意太原方面的作戰(zhàn),并希望對東北、華北均采取主動,是日下午準備召開軍事會議,研究太原、承德應如何作戰(zhàn),尤其是對解放軍即將對遼西的進攻應早作準備。但蔣介石表示有私事要到上海,撇下十萬火急的軍務,于14時離開北平飛上海。事后得知,蔣經國在上海打“老虎”,要懲辦搗亂金融的孔令侃,引發(fā)了蔣經國與孔家及宋美齡的矛盾。蔣介石到上海后,即于9日同宋美齡一起將孔令侃接回南京。傅作義感慨系之,他對人說:“蔣介石要美人不要江山,我們還給他干什么!”對蔣介石與當時的局勢完全失去了信心。11月4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最高軍事會議,會上一片悲觀失望情緒,蔣介石要傅作義發(fā)言,傅連聲說:“很困難,很困難?!?/p>
1948年12月10日左右,傅作義將胡適接到懷仁堂進行密談,胡適送傅八個字:“和比戰(zhàn)難,堅持待變?!逼髨D像抗戰(zhàn)時一樣,要傅作義“堅持”下去,等待時局變化。胡適在抗戰(zhàn)最艱苦的時候提出過“苦撐待變”,那時的“苦撐”抗日是因為有全國人民的擁護與國際盟友的支持,有“待變”的條件與理由,胡適本人也為抗戰(zhàn)進行宣傳、爭取國際援助,現(xiàn)在“待變”的條件是什么、在哪里?胡適似乎不識時局,念著舊經。這時國民黨民心蕩然無存,黨心分崩離析,軍心江河日下,將帥離心離德。傅作義作戰(zhàn)信心已今非昔比。12月15日,就連胡適本人也沒有與傅作義一同在北平“堅持”,黯然離開北平。傅作義反而比胡適明智,選擇了比“戰(zhàn)”還“難”的“和”,保住了北平文化古城,走到人民的一邊。
轉眼間到了1949年,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淮海平原上,國民黨的十余萬官兵在冰天雪地的包圍圈中迎來了新年。北平、天津被人民解放軍圍得像鐵桶一般,隨時被“叫吃”。國軍的紀律、士氣與胡適進言時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人民解放軍高唱著毛澤東新近提出的“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口號向勝利進軍。1月2日,在南京的胡適引頸北望,軍事前途渺如煙云。眼前的政治形勢又使他痛心疾首,瞻前顧后,使他心涼。他在日記上抄下了陶淵明的《擬古》第九首:
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
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
山河已改,國民黨大勢已去,胡適將自己附在國民黨這張皮上,根株何不浮滄海?在歷史巨變的重要時刻,胡適倒不如青年知識分子孫足原徹底,決心與國民黨一刀兩斷;也不如一些知識分子選擇與國民黨保持距離,認真做學問。他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一直苦苦掙扎,深陷其中,因此他的不少著述都是有頭無尾,在學術上欠下許多“債務”。但胡適畢竟是一個嚴謹求實的學者,他的日記與書信為我們留下了觀察那段歷史不可多得的資料。
(責任編輯劉榮剛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