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侗
希爾萬·樂維有好幾次向我提出,要我將博爾赫斯書店做成一件作品供他收藏,這個要求也可以理解成是以博爾赫斯書店為題做一件作品,或是做一件關(guān)于博爾赫斯書店的作品。由于有這么三種可能性的存在,我一直覺得這很困難。我答應了他,又遲遲不肯動手,一轉(zhuǎn)眼三年就過去了。為什么希爾萬會對一件他沒有見過的作品感興趣?這難道是對我十年來工作的嘉獎?
在很多場合,尤其是在文章和會議的發(fā)言中,我總是說博爾赫斯書店是一件作品,這是對它的不贏利狀況的一個解釋,還是為了人們所說的理想,我不知道。去年,在“廣州站”展中,我以博爾赫斯書店的名義,即將它當成一個“作者”做了一件作品,還引起了不大不小的爭議。我沒有卷入無謂的爭議中,似乎也就表明博爾赫斯書店是它自己,它不代表我,我也不代表它(這也有點說不過去,如果人們對“作者”這個概念不作分析的話)。人們很少注意到作為作者的博爾赫斯書店與作為作品的博爾赫斯書店是不同的。這也難怪,看上去它們之間的差異并不大,如果不使用狡辯術(shù)的話。不過,同樣是從這個概念出發(fā),我相信希爾萬想收藏的并不是“我的一件作品”,而是博爾赫斯書店。因此,在他那里,“作者”與“作品”的確是同樣的東西,而我則被委托為實施作品的人。
也許由別人來做一件叫做“博爾赫斯書店”的作品比我更合適,這樣就回避了所謂“濫用權(quán)力”的問題。北京的一位北漂藝術(shù)家曾經(jīng)畫過一張表現(xiàn)博爾赫斯書店早期外觀的小油畫,但我沒有告訴希爾萬,我想他不會要這張畫。也許我應當把這張畫先買下來,然后……但我既然能買下這張畫,我就不會轉(zhuǎn)讓它,這跟希爾萬經(jīng)常表明的收藏理念是一樣的。
希爾萬想買一件叫做“博爾赫斯書店”的作品——怎么說都行——的主意可能是源白楊天娜的推薦(因為說到底,希爾萬至今也沒有到過博爾赫斯書店)。楊天娜是希爾萬的收藏顧問,她在她的文章中多次提到博爾赫斯書店,她看重它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意義和價值,這和希爾萬收藏中國藝術(shù)家其他作品的觀念是一致的,而他對楊天娜的信任也表明他是為了建立一個視覺檔案而不是出于畫商式的利益。
假如那個被收藏的博爾赫斯書店不是現(xiàn)實的博爾赫斯書店的縮小版或加強版的話,它,必定就是一個切面——現(xiàn)實折射的或異想天開的。當它不得不圍繞書的時候,我想起讓一菲利普·圖森前幾天說過的一句話:他只做書的表面(就其視覺形式而言),至于書是什么,去讀書好了。這句話給我的啟示倒不是說我要做一些假書來構(gòu)成書的視覺形式。我想說,或者說想做的是,一個書店為了保證它的生存,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書賣出去,而博爾赫斯書店不同于一般書店的一點,是它要知道為什么要賣的是這本書而不是另一本書,其次就是當人們買了某本書之后會產(chǎn)生哪些變化。因此,有必要從如下幾個地方入手:1)推廣書的過程必須是不追求商業(yè)利益的(這和它可能帶來商業(yè)利益是兩回事):2)每一個讀者都是潛在的,必須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針對這種潛在性;3)從運動的特征來看,最具有藝術(shù)價值的就是“不動”,這個“不動”應該被很快地判斷出來。
于是,“發(fā)明”——當我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同時也想到了“永動機”——理所當然成為了保證這件作品的合理性的關(guān)鍵詞。我的發(fā)明與當代的數(shù)字技術(shù)、遺傳工程無關(guān),它必須是能呈現(xiàn)為視覺的和能讓人發(fā)笑的,它必須是天才和無知的混合物,因此它將是梭羅所講的“無用的大樹”。當你看到一輛接一輛的消防車的嘟的嘟地在街上橫沖直撞時,你一定以為前面發(fā)生了火災,但是還有50%的可能性就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于是這些車就成為了寧靜的破壞者。我想追求的作品效果大抵也是這樣:一個真實的瞬間同時包含著真實的可能和虛構(gòu)的可能,相疊的真實并不是真實的倍數(shù),虛構(gòu)反而能勾起我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