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榮
今天,“不折騰”成為全國從上到下的共識。其實無論什么時候,折騰總不是好事情、好現(xiàn)象,這是常識。只是,咱們過去折騰慣了,不覺得那是折騰。而認為是干革命。反思起來,過去咱們以“革命”之名,而行折騰之實者,不勝枚舉。大的方面,不說了。就說折騰小小的飛禽麻雀吧,可真是笑林一絕,鬧得沸反盈天,一直到為麻雀“平反”,才算告一段落。
也不說麻雀了,過去了;說人吧,而且是今天之人。今天,折騰遠未有窮期。我說的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柳鳴九。
柳鳴九,集學者、作家、翻譯家于一身,著有《法國文學史》三大卷,翻譯、編選法國大文豪雨果、莫泊桑、薩特等作品多部,為國內(nèi)法國文化、法國文學研究權(quán)威,是巴黎大學正式選定的博士論文專題研究對象。我不識其人,但讀過他不少譯著,心懷敬佩。且看,柳鳴九是如何因“博導”問題而被折騰的——
柳鳴九念書之時,咱們沒有博士制度,他也就不可能當一個博士。
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他因?qū)W問出色,與前輩大師李健吾、羅大岡,并列于法國文學“碩導”,人稱“三賢”,不論資排輩,美得很。
八十年代初,博士制興起,他屬于“小字輩”,不是研究員,當不了“博導”,無話可說。
而當時高級學者奇缺,有關(guān)方面權(quán)且“通融”,放寬尺度,副研究員也可當“博導”了,堪稱開明。可這位柳老兄,自恃才高,著述甚豐,愣是不申請,死等著人家聘他。孰料,所有副研申請者“批發(fā)”被聘,惟獨落下他這個自作聰明的狂妄家伙。
第二年,柳鳴九升“正研”,眼看躋身于“博導”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哪料教育部卻出新規(guī),“正研”當“博導”,也需審批。他就不敢再矜持啦——屁顛屁顛兒申報吧!孰料,所有申請者統(tǒng)統(tǒng)順利過關(guān),就他這個“學術(shù)成果最多最硬”的笨蛋,被拒諸門外。而給他吃閉門羹的評委,有一半并不是研究外國文學的學者?;恼Q?荒了又怎么樣?
九十年代初,二次審批“博導”。為了一頂頗有“含金量”的輝煌“帽子”,柳鳴九忍氣吞聲屈尊申報,又被否了——他說他寧愿相信,自己沒晉升,是因為這一次“很強調(diào)政治標準”。
過了三年,不能脫俗的柳先生,像范進那樣,硬要“中”這個“舉”,繼續(xù)頑強申報“博導”。真是天欲絕柳——他所在的社科院斷然規(guī)定,“博導”華年不得超過六十歲。至此,六十歲剛過三個月的柳教授,雖然“耳順”了,他的“博導”華彩路,卻最終被堵死了!
一肚子“二人轉(zhuǎn)”的趙本山,春風得意榮任大教授了;滿腹經(jīng)綸的柳鳴九,卻在“博導”山下凄然長嘆,苦苦盤旋。
我不知道,這一番番。一趟趟,如戰(zhàn)斗,如游戲,是不是對一個學術(shù)成就斐然的學者的無情“折騰”?但是我想問一句:這可是對他的愛護嗎?
有趣的是,六十歲出頭的柳鳴九,“老”而退休之后,卻有不少矢志研究法國文學的青年,慕名報考他的博士研究生。柳老頭又倔了,說廟堂沒發(fā)給他“營業(yè)執(zhí)照”,不干!他心涼了。
不管副教授,還是正教授,帶出合格博士就是好博導——這符合鄧小平的邏輯。寧要六十歲的草包,不要六十歲零一天的飽學之士——這是誰的理論,我不知道,只覺得,它正是很多才俊遭“折”的堂皇根據(jù)之一。柳教授擔不了育博大任,就當一個被折騰的研究標本吧,那肯定比他做“博導”對社會更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