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體君 竇春芳
關于魯迅與廈門與廈門大學,有許多問題至今搞不清楚。筆者試著撥開層層歷史迷霧,還原真相。
魯迅為何離開北京赴廈門大學任教
1926年,“三一八”慘案發(fā)生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興起學潮,魯迅和一些學生一樣,被列入黑名單,魯迅在親友和學生們的敦勸下離家避難。從1926年3月底到5月初,魯迅住在山本醫(yī)院、德國醫(yī)院,但他仍然堅持到女師大、北大等校講課十多次。在避難期間,除到校上課,魯迅始終堅持寫作,《朝花夕拾》中的一些篇目就是這時寫出來的。從7月6日到8月13日,魯迅還同友人一道翻譯了荷蘭童話小說《小約翰》。
過去多數書刊都講魯迅是受段祺瑞政府的迫害離開北京南下廈門的,說反動軍閥統(tǒng)治下的北京殺機四伏,政治形勢一天天險惡,魯迅的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事實上,在魯迅到廈門之前,段祺瑞政府已經垮臺,魯迅在北京還是比較自由的。因此可以說,政治因素不是迫使他南下的原因。
近年還有學者提出魯迅南下廈門,與許廣平南下廣州有很大的關系,換言之,愛情是讓魯迅選擇廈門的一個重要因素。事實上,魯迅在同包辦婚姻的妻子朱安實在沒有多少共同語言、沒有多少感情的情況下,一人獨居在外,私生活方面仍十分嚴謹。據魯迅的學生許欽文回憶,到1928年夏天,魯迅和許廣平一起游歷杭州時,魯迅對許欽文說:“欽文,你日里有什么事情,盡管跑開去做;可是夜里,一定要回到這里來睡,每天夜里一定都要到這里來,一直到我們回到上海去!”(許欽文《魯迅日記中的我》,魯迅博物館選編《魯迅回憶錄·專著》下冊第1316頁,北京出版社1999年出版)就是同一間屋里,許欽文睡在中間那張床上,魯迅和許廣平分睡在兩邊的兩張床上。所以魯迅正準備南下廈門時,許廣平剛好女師大畢業(yè),經一位熟人推薦,到位于廣州的廣東女子師范學校任教,于是,他們便一道乘火車前往東南沿海地區(qū)了。
實際上,魯迅離開北京赴廈門另有原因。魯迅作為教育部的雇員,在大學兼課都是收費的,因為教育部欠薪十分嚴重,魯迅曾經是索薪運動的骨干成員,索薪時還被警察打掉了一顆門牙。魯迅在雜文《記發(fā)薪》中記述到從1926年1-7月,魯迅只領了4次薪水190.5大洋,而歷年所欠魯迅的薪水高達9240大洋。當時的教育總長章士釗對魯迅兼課這一做法比較寬容,也沒有說什么,但后來發(fā)生了學生騷亂,魯迅作為一個局外人站在學生聯席會的一邊,支持學生反對女師大女校長楊蔭榆,把她趕出校長室。教育部總長章士釗出面干預,魯迅和學生們又把章當做孔家再世,要打倒他,章免去了魯迅教育部僉事職位。就這樣魯迅失業(yè)了。而此時,北京大學因為經費困難,開始拖欠教員工資,在廈門大學高薪的誘惑下,北大的一批在編教授紛紛南下廈門。7月28日,魯迅也收到廈門大學寄來的薪水和車旅費共500大洋,抵擋不住月薪400大洋的誘惑,抱著“換一個地方生活”的想法,他接受了廈門大學林語堂的邀請。
1926年8月26日,魯迅乘火車離開北京。8月29日清晨,列車抵達上海,魯迅暫寓旅社,許廣平則于當晚住到了她叔父許炳璈家中。在上海,魯迅受到了上海文化界的熱烈歡迎,8月30日晚間,鄭振鐸在清閑別墅宴請魯迅。席間,魯迅會見了沈雁冰,胡愈之、朱自清、葉圣陶、陳望道、夏丏尊等十多位著名人士。9月1日深夜,魯迅登上了“新寧”號輪船,次日晨7時向廈門進發(fā)。許廣平也于同日早晨8時,乘“廣大”號離滬赴廣州。
1926年9月4日午后,經過3天的行程,“新寧”號輪船抵達廈門,魯迅暫住碼頭附近的旅館,距廈門大學約有5公里,林語堂、孫伏園等人來接,然后從太古碼頭乘小舢板來到廈門大學。
魯迅在廈門大學教書情況
廈門大學是愛國華僑陳嘉庚籌資創(chuàng)辦的,始建于1921年,設有文、理、教、法、商、醫(yī)、工7科,共24個系,有學生約400人。當時學校教職員宿舍還未建成,魯迅暫住靠海邊的生物館三樓國學院陳列室里。
來廈門前,魯迅曾經考慮過多次,絕不能把教書當成終生的職業(yè),因為當時中國政治極其腐敗,社會上不合理的事情太多,魯迅認為自己會忍受不住的,所以他把教書看成是短期的“休整”,并為以后的生活積聚一點必需的錢。他與許廣平上海分手時相約:準備在廈門住兩年,彼此再見面。
魯迅在廈門大學開設中國文學史和中國小說史課,每周4節(jié)課,還兼任國學院的研究教授。本來文科的教室,一般只有十來個必修的學生聽課,場面比較冷清。但魯迅每次上課,鐘聲剛響,教室里早就坐滿了人,后到的學生只能憑窗倚墻站著聽講。不僅文科的學生來聽課,法科、理科、商科的學生也來聽課,廈門大學不少年輕的教員也到場聽課,還有很多校外的記者、編輯也聞風而至,場面十分壯觀。因為聽課的人遠遠超出預計的數目,講義不夠,拿不到講義的人,上課便記筆記,下課趕緊借講義抄。由此,眾人議論說:“文科今年有生氣了?!?/p>
魯迅的課之所以特別吸引聽眾,是因為他態(tài)度認真,思想新鮮,史料翔實,分析透辟。魯迅每周有兩節(jié)中國文學史課程需要編寫新講義,當時的廈大這方面的圖書資料嚴重不足,為了編好講義,魯迅自己設法到外地買書,向友人借書。他在給許廣平的信上提到此事時說:“看看這里的舊存講義,則我隨便講講就很夠了,但還想認真一點,編成一本較好的文學史?!睘榱司帉懼v義,魯迅常常廢寢忘食。所以上課時,他能聯系時代背景分析作家作品,引證豐富的材料,深入淺出地闡明問題。聽他的課的學生個個如逢甘露,即使他上課從來沒有點過名,就連生病的學生也不會缺席,學生個個瞪大眼睛,豎起耳朵,生怕少聽一個字。
魯迅編的這些講義,共分10章,從文字的起源講到漢代的司馬遷,一開始魯迅便批判了“倉頡造字”等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的傳統(tǒng)說法,認為文字創(chuàng)造“綿歷歲時”,“且由眾手”;還明確指出,“歸功一圣,亦憑臆之說也”。這本講義魯迅先在廈門大學使用,后又在中山大學使用。講義在魯迅生前并沒有出版過,最早收入在1938年出版的《魯迅全集》第10卷,稱《漢文學史綱要》。魯迅本打算寫一部完整的中國文學史,還購置了許多有關的書籍,并作了長期的搜集資料的工作,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全部完成。
魯迅在廈大講的中國小說史課,在校內外也同樣產生了強烈的反響。據當時的學生俞荻回憶:“魯迅講學,并不像一般‘名教授那樣,只干巴巴地一句一句地讀講義,枯燥無味地下定義。他的講話也和他的作品那樣地豐富多彩。他講到某時代的代表作家及其作品的時候,善于引證適當的、豐富的資料來詳盡地加以分析,雄辯地加以批判,說明什么應當吸取,什么應當摒棄。聽他講學,好像小學生聽老師講有趣的故事那樣,唯恐時間過得太快!”
學生們不滿足于只聽魯迅講課,他們把魯迅看成引路的導師,許多廈門本地的學生,有時星期天都不回家,留在學校里陪魯迅,魯迅倘若上街,他們便隨同去當廈門閩南話的翻譯。9月25日,魯迅從生物館搬到集美樓,這里是學校的圖書館,有兩層樓房。夜晚,樓上空落落的,只有靠西頭的第二個房子,也就是魯迅的宿舍里,經常有學生來請教各種各樣的問題,傳出魯迅與青年們親切交談的話語和爽朗的笑聲。在魯迅的支持和幫助下,進步學生先后成立了“泱泱社”和“鼓浪社”兩個文藝團體,籌辦《波艇》月刊和《鼓浪》周刊。
此外,魯迅還給國學院研究生作專題講演,指導研究生學習,批改他們的作業(yè),還寫下了大量的作品,完成了好幾部書的編輯、校訂工作。他寫了5篇《舊事重提》,兩篇《故事新編》、《華蓋集續(xù)編的續(xù)編》、《漢文學史綱要》,還有《華蓋集續(xù)集》的《小引》、《墳》的《題記》及《后記》、《〈爭自由的波浪〉小引》、《〈絳洞花主〉小引》、《〈走到出版界〉的“戰(zhàn)略”》、《新的世故》等共17萬多字,這中間以《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藤野先生》兩篇文章最為有名。
魯迅對廈門及廈門大學的印象
魯迅來到廈門大學是想干點事的,他在一封信中說:“我最初的主意,倒的確想在這里住兩年?!钡?,他對廈門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見富人居住的市區(qū)到處是洋房別墅、酒吧菜館,而郊外及居民區(qū)則野草叢生、荒墳累累,魯迅引用來過廈門的一個荷蘭人的話說:“中國全國就是一個大墓場?!濒斞冈綄W校后山的叢冢中留影數張,在其中一張照片中把自己描繪為“在草木叢中,坐在一個洋灰的墳的祭桌上,像一個皇帝”,可見廈門荒墳累累的景象給魯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魯迅對廈門人的印象也不大好,說廈門“大概因為和南洋相距太近之故罷,此地實在太斤斤于銀錢,‘某人多少錢一月等等的話,談話中常聽見”。因為魯迅“沒有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點派頭,也沒有一點客氣,衣服也隨便,鋪蓋也隨便,說話也不裝腔作勢”,這使得他跟一般的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教授和學者很不同,而一些勢利的廈門人只重衣冠不重人,所以魯迅經常遭到一些廈門人的冷眼。
那時候,廈門大學給教職員發(fā)薪水,是由總務處開支票到市區(qū)的集通銀行去領取,魯迅第一次去領薪水,來到柜臺前,將400大洋支票遞過去時,柜臺里的人接過支票,見他一副寒酸樣,手持如此高額的現金支票,頓時產生了懷疑。銀行職員便提高嗓門打起官腔問:“這張現金支票是你自己的嗎?”魯迅懶得回答他,就吸了一口煙。
銀行職員又問:“你這人是干什么差事的?”
魯迅兩只眼望著前方,仍不作回答,又吸了一口煙。
銀行職員又再問:“你每月有這么高的薪水嗎?”
魯迅仍未回答,他望著銀行職員,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最后,這張國幣400大洋薪水的現金支票,還是在魯迅連吸三口煙的沉默中一分不少地兌現了。
魯迅對廈門大學的印象也十分糟糕,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諷刺地形容廈門大學,是“硬將一排洋房,擺在荒島海邊上”,“我到此快要一個月了,懶在一所三層樓上,對于各處都不大寫信。這樓就在海邊,日夜被海風呼呼地吹著。四周的人家不多,我所知道的最近的店鋪,只有一家,賣點罐頭食物和糕餅?!?/p>
談到魯迅離開廈門,廈門人都說和愛情有關,是因為當時許廣平急切盼望魯迅到廣州去,所以魯迅才離開廈門的,這是用以掩蓋魯迅對廈門及廈門大學印象不好的事實。
魯迅因何離開廈門大學
認真翻閱魯迅寫給許廣平的信,就能找到魯迅離開廈門大學的原因,其中一封信中說:“我以北京為污濁,乃至廈門,現在想來,可謂妄想,大溝不干凈,小溝就干凈么?”與魯迅發(fā)生沖突的是廈大的“校長和幾個教授”,而且這種沖突是“不可調和”的“根本沖突”。
當時廈門大學校長也是廈門大學第一任校長,名叫林文慶,因為其晚年在新加坡成為華奸,連廈門大學也不愿提起此人,所以國人對他知之不多。林文慶,福建海澄縣今龍海市人,1869年生于新加坡一華僑家庭,在新加坡萊佛士學院讀書時,因成績優(yōu)異,獲英女皇獎學金,是獲得該項獎學金的第一個中國人。畢業(yè)后,赴英國愛丁堡大學攻讀醫(yī)學,獲內科學士和外科碩士,受聘劍橋大學研究病理學。1893年,林文慶創(chuàng)辦新加坡第一所女子學校,1904年創(chuàng)辦英皇愛得華醫(yī)學院,被授名譽院士,他還發(fā)明了治療“香港腳”藥水,并取名“A·U”(廈門大學英文簡稱)。林文慶的岳父黃乃裳是東南亞僑界的領袖,名氣很大。早年林文慶與岳父黃乃裳一起追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還為孫中山籌集了大筆革命經費。1912年初,林文慶應孫中山的聘請,到南京擔任臨時政府內務部衛(wèi)生司司長,同時兼任孫中山的保健醫(yī)生。不久,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tǒng)職務,政府北遷,林文慶返回新加坡,繼續(xù)從事醫(yī)務和教育等方面的活動。
1921年4月6日,華僑陳嘉庚出資創(chuàng)辦廈門大學,為物色一個好校長,陳嘉庚費盡苦心,后來蔡元培向陳嘉庚推薦了鄧萃英,但鄧并沒有到任,于是決定聘任林文慶擔任廈門大學校長一職。當時孫中山正要招林文慶回國搞外交,陳嘉庚一邊連拍幾封電報到新加坡給林文慶,又一邊電請孫中山代為決定。后經孫中山同意后,林文慶才正式出任廈門大學校長。直到廈門大學1937年改為“國立”,另派來校長后,擔任了廈門大學校長一職長達16年的林文慶才離開廈門。
林文慶主持下的廈門大學,在剛剛開始的幾年里有很大的發(fā)展。但林文慶是個尊孔派,他開口不離孔子,并把《大學》中的“止于至善”當做校訓,以“人人為仁人君子”作為培養(yǎng)學生的宗旨。1924年4月6日,林文慶在廈門大學校慶3周年時發(fā)表“尊孔”演說,經過五四運動洗禮的廈門大學學生認為林思想迂腐,于是掀起震驚全國的一起學潮,要求林文慶下臺,但最終的結果是廈門大學的分裂,歐元懷等9名教授帶領200多名廈門大學學生離開廈門,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大夏大學。
1925年是陳嘉庚的事業(yè)進入鼎盛時期,由于資金充裕,加上校長林文慶“尊孔”,熱衷于倡導國學,于是決定籌建國學院。當時恰逢“三一八慘案”后不久,北京政治環(huán)境惡劣,教授們經常拿不到工資,面對廈門大學當時的超出其他大學一倍的高薪,魯迅、林語堂、顧頡剛、沈兼士、孫伏園等20多名著名學者來到廈門,這就等于“半個北大”來到了廈大。1926年10月10日廈門大學國學院正式成立,林文慶兼任國學院院長,沈兼士任研究院主任,林語堂出任總秘書,工作由沈兼士具體負責。
林文慶校長有兩個特點:一是以孔教為辦學的“綱”,提倡復古、尊孔,讓學生背古書,弄古文;二是以“金錢萬能”為辦學方針。所以剛剛到校不久的魯迅就與林文慶發(fā)生了沖突。
因為學校以金錢為中心,學校當局便依仗金錢,把教職員當做奴仆看待。魯迅剛到學校,學校當局就問履歷、問著作、問計劃、問年底有什么成績發(fā)表,希望快速并多出成果,就像養(yǎng)奶牛每日擠奶一樣。有一次,林文慶催問魯迅有什么學術成果,魯迅立即把足足可以抵研究教授三四年成績的《古小說鉤沉》稿子交出去,但“放了大約至多十分鐘罷,拿回來了,從此沒有后文”。這讓魯迅十分反感,在魯迅看來,廈門大學的看中的是“錢”,不是學問。
最讓魯迅反感的是每逢星期四上午的紀念周會,教授們個個衣冠楚楚地對林文慶點頭作揖,“唯校長的喜怒是伺”。按慣例先是校長的開場白,接著就是教授們的《論孔教的真義》、《孔子何以是圣人而不是神人》之類的演說,因為學生們早已經聽厭了這種老調子,所以會場里冷冷清清。開始的幾次魯迅托故都沒有參加。為了借重魯迅的聲望來裝飾門面,林文慶特地邀請魯迅在周會上演說。1925年10月14日,魯迅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登上講臺,作了《少讀中國書,做好事之徒》的演講,提出青年學生要救國,并不在讀中國書,而是要勇于做改革社會的“好事之徒”。魯迅的演講讓主持演講的林文慶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大有引狼入室的后悔。出于禮貌,最后,林文慶以陳嘉庚白手起家為例對“做好事之徒”作進一步的詮釋。幾天后,魯迅的演說在《廈大周刊》上刊載了出來,可是經過刪改后,只留下一小部分,從此魯迅再也沒有到周會演說了。而在林文慶看來,你魯迅拿著我國學院的超高薪水,卻公開反對國學,這算哪門子的道理?從此魯迅與林文慶的矛盾進入公開化。
11月,一位銀行家來到廈大,學校當局忙得不亦樂乎,魯迅蔑視這種繞著“錢”字打轉的風氣。有人拉著魯迅去陪銀行家照相,魯迅堅決拒絕了,并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校長林文慶宴請銀行家邀請魯迅作陪,魯迅在林文慶的通知單上簽了個“知”字,但并沒有去。事后魯迅對那個“知”字解釋說,是“不去可知矣”。11月22日,國學院召開會議討論經費問題,林文慶以學校基金缺乏,決定裁減國學院的經費預算,到會的人多的表示異議,林文慶立刻擺出老板的架勢,傲慢地說:“學校經費是有錢人拿出來的,只有有錢的人,才有發(fā)言權!”魯迅按奈不住內心的怒火,掏出兩個銀角,“啪”的一聲,摔在桌上,說:“我也有錢,我有發(fā)言權?!濒斞高@一舉止,讓林文慶大失臉面、十分狼狽,二人間的矛盾急劇升級,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與魯迅發(fā)生直接沖突的“幾個教授”,有從北京來的教授,還有原來廈門大學的教授。當時廈門大學國學院里有幾個“現代評論”派的人物,是剛從北京來廈門任教的,公開宣稱只佩服胡適、陳西瀅,代表人物就是原北京大學的顧頡剛。還有一個就是在北京當過女師大教務處和總務處秘書、充任林語堂秘書的黃堅。在北京時這些人就與魯迅矛盾重重。林語堂是福建龍溪人,熱心為鄉(xiāng)梓服務,在廈門大學工作相當勤勉,魯迅來廈門大學就是經林語堂介紹的,二人的關系還是相當融洽的。魯迅對于林語堂信任黃堅這類小人,又和顧頡剛等人來往密切,曾表示過強烈不滿。所以,現在關于魯迅離開廈門大學的原因,有人說是魯迅和林語堂不和導致,看來有誤。
這幾個教授和林文慶結成了趕魯迅同盟,魯迅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當局者的性質,也與此輩相合”,罵他們“正如明朝的太監(jiān),可以倚靠權勢,胡作非為”。在林文慶的暗示下,這幾個教授對魯迅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有一天,黃堅突然闖進魯迅的宿舍,滿臉假笑,對魯迅說什么“昨天吳教授的少爺已到,需要從這里搬走兩個椅子”,說著就伙同來人動手搬椅子。
見狀,魯迅十分憤怒,并厲聲道:“倘若他的孫少爺也到,我就得坐在樓板上么?”
黃堅聽后,啞口無言,神情尷尬地放下椅子溜走了。事后他攻擊魯迅“又發(fā)名士脾氣了”!魯迅聽到后,提出詰問:“難道廈門的‘天條,只有名士才能多一個椅子?”
沒幾天,國學院要開古物展覽會,要求魯迅將他收藏的碑碣拓片拿去陳列。魯迅就著手準備,但他只有一張小方桌,許多展品只好攤在地上,他伏在地上,一一選出。拿去陳列時,黃堅不叫工友協助,高處須要桌上放一椅子,由魯迅站上去懸掛展品,孫伏園看著過意不去,來幫助陳列,可中途,黃堅又將孫伏園叫走,魯迅對此極為不滿。
原來廈門大學教授是以廈大教務長兼理科部主任、廈大的實力派劉樹杞為代表,因為“半個北大”的名教授來到廈大,新教授的風光很快就讓原來廈大的教授們在心理失去了平衡。廈大是靠理科起家的,經費、校舍資源等各項政策都向理科傾斜,國學院興起后,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經費,讓劉樹杞等人難以忍受。于是,劉樹杞就利用自己掌管財政之便,在校長林文慶的秘密授意下,向魯迅發(fā)難,幾次逼魯迅搬家,最后一次,居然讓魯迅搬到了廈大的地下室居住。魯迅的屋子里原來有兩個燈泡,劉樹杞說要節(jié)約電費,非得讓人摘下一個不行,這件事情把魯迅氣得夠嗆。
苦悶中的魯迅與遠在廣州的許廣平頻繁通信,訴說心中的壓抑、憤懣。在廈門的4個月中,與許廣平的通信就有84封之多。據此,有些學者拋開實事的真相,說魯迅離開廈門大學的原因是與許廣平的愛情有關。這是十分完美的一個解釋,讓廈門大學不失體面,又為魯迅的故事增加了許多情節(jié)。
魯迅忍無可忍,終于決定離開廈大,他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我是不與此輩共事的。”還說,“我本想做點事,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難說?!?/p>
廈大的學生聽說魯迅被趕走了,發(fā)起了學潮,強烈要求驅逐劉樹杞。校長林文慶一面假意設宴挽留魯迅,一面又背后造謠說魯迅“并非預備在廈門教書的”,是來廈門大學“搗亂”的,是一位“放火者”。
1927年1月15日午后,魯迅在許多教師、學生的陪伴下登上了一艘小船,離開了廈門大學。與魯迅同行的還有3名廈門大學廣東籍的學生,他們佩服魯迅的學問,決定放棄就讀的廈門大學轉入魯迅即將要教書的學校中山大學。路途中廈門大學還派出了一個學生,探聽魯迅的消息,魯迅通知3名同行的廣東籍學生,讓他們注意防范,最后這個學生一無所獲。
魯迅在廈門3個多月里,廈門大學給了魯迅高薪,還有排擠、打擊。1952年10月,魯迅在廈門大學的住處集美樓被辟為魯迅紀念館,這是國內5個魯迅紀念館中唯一設置在高校里的紀念館。如今在廈門大學校園里,魯迅的身影無所不在,不但有魯迅紀念館,還有魯迅的花崗巖塑像、魯迅廣場,校門上、?;丈系摹皬B門大學”是魯迅的墨跡,信封上、證書上的“廈門大學”也是魯迅的手書。魯迅帶給廈門大學的是寶貴的精神財富,是廈門大學校史上的一段榮耀,是廈門大學對外宣傳自己的一塊金字招牌。這或許是魯迅不曾想到的,也是林文慶及“幾個教授”不曾想到的。
責任編輯 楊小波
文史精華2009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