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為近代“思想界之陳涉”,梁啟超代表了中國新聞學啟蒙時期的最高認識水平,他系統(tǒng)闡述了報館之責任、職能、地位、宗旨等議題,對當時報業(yè)狀況作出深刻批判,進而提出報館、報人之標準。梁啟超對近代報業(yè)之興起作出了重大貢獻,是中國早期新聞思想的集大成者。
[關鍵詞] 梁啟超;近代報業(yè);新聞思想啟蒙
[中圖分類號]K825.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09)05-0150-05
近代報業(yè)之創(chuàng)興,濫觴于清季咸同之間。其時報紙多為外人操辦,所聘中國寫手,也良莠不齊,每多敷衍塞責。優(yōu)秀的知識分子,則大多尚醉心于科舉,社會上也充滿看不起報業(yè)的習氣,視作下流文人舞墨為生之具。但甲午海戰(zhàn)后(1894年),天朝大國竟不堪扶桑島夷一擊,舉國如遭雷擊,維新變法運動遂演變?yōu)闀r代強音。維新變法運動中,先覺者外審內視,外受西方近代新聞理念之浸染,內省新聞啟蒙民智、締造公眾輿論之重要,遂群起辦報,關于新聞思想的諸多論述也不絕如縷。中國近代新聞事業(yè),是時始揭開全新一頁。
這一時代中的新聞業(yè)頭號人物,非梁啟超(1873—1929)莫屬。其新聞思想及實踐,足足影響了一代知識分子甚至更多。在中國早期新聞思想史上,將梁啟超稱作集大成者,毫無過譽之嫌。
一、梁啟超同時代先輩之新聞思想
敘述梁啟超之前,不能不先述其同時代前輩之新聞思想。前輩諸人中,又以其師康有為的新聞思想不得不先述??涤袨橹苯佑绊懥肆簡⒊男侣勆模笳咦钤缰鞒值摹睹咳占o聞》、《時務報》、《知新報》等,均受康有為示意。
1895年5月,在《上清帝第二書》中,康有為首次提議開設報館,其文曰:“近開報館,名日新聞,政俗備存,文學兼述,小之可觀物價,瑣之可見土風。清議時存,等于鄉(xiāng)校,見聞日辟,可通時務……與鐵路開通,實相表里。宜縱民開設,并加獎勸,庶裨政教?!碑敃r維新人士對鐵路極其看重,認為是去除壅弊的第一等手段,康有為在此處將報館與鐵路相提并論,一為精神交流之去除壅弊,一為物質交流之去除壅弊,可謂有識。梁啟超日后重要的“去塞求通”之新聞思想,或許正受乃師影響。
1895年6月,康有為《上清帝第四書》中的第四條,再次主張辦報,并細說其益處與操作:
四日設報達聰……宜令直省要郡各開報館,州縣分鎮(zhèn)亦令續(xù)開,日月進呈,并備數(shù)十副本發(fā)各衙門公覽,雖宵旰寡暇,而民隱成達,官慝皆知,中國百弊,皆由蔽隔,解弊之方,莫良于是。至外國新報,能言國政,今日要事,在知敵情,通使各國著名佳報,成宜購取,其最著而有用者,莫如英之泰晤士,美之滴森,令總署派人每日譯其政藝以備乙覽,并多印副本隨邸報同發(fā),俾百僚成通悉敵情,皇上可周知四海。
從以上主張中可以看出,康有為的論說重心還在“達聰”,即開啟民智上面,而翻譯外報則是其中重要手段,可以助益群臣“通悉敵情”,皇上“周知四海”。此外,他主張的報紙主要面向“皇上”及“各衙門”,與其說是開啟民智,不如說是開啟官智。而康氏理想中的新報紙,最多可算“邸報升級版”。
康有為對報館的重視,影響了不少時流。與他同辦學會的陳熾也認為:“辦事有先后,當以報先通其耳目,而后可舉會”,認為開辦學會之前,必須辦報。梁啟超也在與夏曾佑的信中說:“欲開會,非有報館不可。報館之議論既浸漬于人心,則風氣之成不遠矣”,與陳氏持論相似。清大臣李端菜更上《奏請推廣學校設立譯局報館折》,聲稱:“知今而不知古則為俗士,知古而不知今則為腐儒……欲通今者莫若閱報……足不出戶,而于天下事瞭然也”。
而在中國早期新聞思想史上,1898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
當年7月17日,御史宋伯魯上疏,極言“報館之益”,列舉了報紙的四善:“首列論說,指陳時事,常足以匡政府所不逮,備朝廷之采擇,其善一也;臚陳各省利弊,民隱得以上達,其善二也;翻譯萬國近事,藉鑒敵情,其善三也;或每日一出,或間日一出,或旬日一出,所載皆新政之事,其善四也?!?月21日,駐美大使伍廷芳又上疏奏請推廣報館:“蓋輿論所在,公論自出也。西法議院與報館相為表里,政有不便報館引其端,議院即為伸其緒,故上畏清議而下無隱情。相應請旨通飭督撫,于所屬郡縣,次第擴充廣開報館,風聲所播,民智自開?!?/p>
同年8月9日,光緒發(fā)布上諭,作出積極回應:“報館之設,義在發(fā)明國是,宣達民情”,并示意各報“所著論說,總以昌明大義,抉去壅蔽為要義,不必拘牽忌諱,致多窒礙”。
同年9月12日,翰林院侍講學士瑞洵奏請在北京籌辦報紙,認為京師乃首善之區(qū),卻只有一家官書局匯報,“并無特設報館,樹之風聲,似于作養(yǎng)人才,開通民智,尚嫌有所未盡”。同日光緒發(fā)布上諭,批準其請求,并鼓勵官紳士民踴躍辦報。
一面是對報紙的火熱激情,但另一面,則仍有不同聲音。有些聲音是積極反省,比如同年8月5日,嚴復在《國聞報》上發(fā)表《說難》,批評當前部分報紙“其論事也,詭入詭出,或洋洋數(shù)千言,而茫然不見其命意所在;其記事也,似是而非,若有若無,確者十一,虛者十九?!敝鲝垜斶@樣辦報:“一舉足則不能無方向,一著論則不能無宗旨”。他這個批評是針對當時報紙的好為空論、無一信仰的風氣而發(fā),幾年以后,梁啟超在《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里,也正式提出了“宗旨定而高”的理念,與嚴復遙相呼應。
另外一些聲音則沒有那么友好。同年8月15日,《申報》發(fā)表《整頓報紙芻言》,竟要求制訂報律,殺氣騰騰,直指維新人士。同年8月31日,上海《匯報》發(fā)表《論報章之弊》,批評當前報刊的六弊:謗上、惑眾、好異、導謠、失實、自欺。分析其根本原因為辦報之人“執(zhí)拗性成,居心險詐,借報紙以遂其私”。
百日維新失敗之后,1898年10月9日,清廷發(fā)布查禁報館之上諭,稱報館主筆皆為“斯文敗類,不顧廉恥”,著地方官“嚴行訪拿,從重懲治,以息邪說而靖人心”。同年10月14日,上海英文《字林西報》評論禁報上諭為“一個罪惡”,且揚言:“對于這個不幸的國家,除了瓜分它以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
在近代中國,報業(yè)與政治的關系極度密切,或因政治的扶持而聲勢大張,或因政治打壓而萎靡不振。梁啟超憑借廣闊的世界視野,超拔的才氣靈性,深厚的知識積淀,結合個人新聞實踐,逐漸形成了中國近代報學史上第一套有系統(tǒng)的新聞理論。
二、梁啟超對報館功能與地位之界說
在梁啟超之前,關于報館的功能,僅有比較模糊且單薄的議論,直至梁啟超1896年發(fā)表《論報館有益于國事》,這一命題始有全面而精辟的論述。
該文開篇即言:
血脈不通則?。簩W術不通則陋;道路不通,故秦越之視肥瘠,漠不相關;言語不通,故閩粵之與中原,邈若并域。惟國亦然。上下不通,故無宣德迭情之效,而舞文之吏,因緣為奸;內外不通,故無知己知彼之能,而守舊之儒,乃鼓其舌。中國受侮數(shù)十年,坐此焉耳。
這是從時代背景來切題,先述中國受侮之根本原因,正在于“不通”:學術不通、道路不通、言語不通、上下不通、內外不通。既已“不通”,自要“求通”。如何做到呢?梁啟超順勢引出報館之核心功能:“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報館其導端也。無耳目,無喉舌,是日廢疾……其有助耳目、喉舌之用而起天下之廢疾者,則報館之為也”。將報館視為“去塞求通”之最重要前導利器,而媒體為“喉舌”一說,今日猶為人熟知,源頭即出此文。
“喉舌說”提出后,梁啟超小結道: “閱報愈多者,其人愈智;報館愈多者,其國愈強。曰:惟通之故”。這實際上是正面回答文初提及的時代難題,借由新聞通往強國之路。
此外,他還在此文中率先提出新聞紙分類概念,認為報紙可分為數(shù)種,“言政務者可閱官報,言地理者可閱地學報,言兵學者可閱水陸軍報,……言格致者可閱各種天、算、聲、光、化、電專門名家之報。有一學即有一報?!边@個意識在當時相當超前,學科專業(yè)細分在清季還是云霧之中的事項,報紙的專業(yè)細分則更難有人知悉。梁啟超提倡辦報專業(yè)細分之后,中國才漸漸有了自己的各種專業(yè)報紙,如《農(nóng)學報》、《算學報》等。社會教育普及,民智漸漸開啟,任公此文功不可沒。
關于報館功能的界說,梁啟超在稍后的《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中有更深刻論述。他提出,“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此三大自由者,實惟一切文明之母,而近世種種現(xiàn)象皆其子孫也?!绷簡⒊鲝垐箴^當為治國之重器,因為“歐美各國之大報館,其一言一論,動為全世界人之所注視,所聳聽。何以故?彼政府采其議為政策焉,彼國民奉其言以為精神焉”。這是國人首次見到所謂“三大自由”的介紹,而梁啟超更視報館為“三大自由”中不可或缺的一塊,給予報館的地位不可謂不隆重:“報業(yè)者,實薈萃全國人思想言論……而一一介紹之于國人。報館者,能納一切,能吐一切,能生一切,能滅一切。”他又引用西諺道:“館者國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鏡也,文壇之王也,將來之燈也,現(xiàn)在之糧也。偉哉,報館之勢力!重哉,報館之責任!”他不惜以最鋪張的筆墨,來縱情贊美和歌頌報館的責任和勢力。可見報館在他眼里,實為舉足輕重之事物。
在此文中,他還提出了后來相當著名的一個概念——“第四種族”。這個概念實際上來自西方,英國一位大臣波爾克曾在下議院感慨報館、記者地位重要,“此殆于貴族、教會、平民三大種族之外,而更為一絕大勢力之第四種族也”。梁啟超表示“清議報事業(yè)雖小,而報館之事業(yè)則非小”時,就特別引進了“第四種族”的概念。此概念在中國廣為人知,首先就是依靠梁啟超于此文中的鼓吹。
那么,第四種族又有什么天職呢?在《敬告我同業(yè)諸君》中,梁啟超給出了清晰說明:“某以為報館有兩大天職,一曰:對于政府而為其監(jiān)督者……二曰:對于國民而為其向導者是也。”也就是兩種公共輿論的職能,一種是監(jiān)督政府,一種是引導國民。
梁啟超將報館比作“摧陷專制之戈矛,防衛(wèi)國民之甲胄”,報館不是臣服于政府的附屬機構,而應與政府平等相立。“政府受國民之委托,是國民之雇傭也,而報館則代表國民發(fā)公意以為公言者也”,進一步說,“故報館之視政府,當如父兄之視子弟,其不解事也,則教導之,其有過失也,則撲責之,而豈以主文譎諫畢乃事也?”此一番言論隱然已將報館凌駕于政府上,比之如父兄,報館的監(jiān)督功能也隨之揭橥而出,明白如鏡。
梁啟超又贊同西方學者的某些思想,把報館比作“現(xiàn)代之史記”,要求報人應有史家之精神。何謂史家之精神?“鑒既往,示將來,導國民以進化之途徑者也?!焙褪芳乙粯?,報人也應當有主客觀二界。本國外國發(fā)生的事件均應以客觀態(tài)度來報道,同時又以主觀思辨從客觀事件中抽象出有利國民的道理。“有客觀而無主觀,不可謂之報。主觀之所懷抱,萬有不齊,而要之以向導國民為目的者,則在史家謂之良史,在報界謂之良報?!边@顯然將報館上升到史學高度,補足了報紙對國民的向導功能。
其實,梁啟超早在《論報館有益于國事》中,就對報館的史家功能有想法:“報館于古有征乎?古者太師陳詩以觀民風,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使乘輔軒以采訪之,鄉(xiāng)移于邑,邑移于國,國移于天子,猶民報也……”這是中國舊文人言必稱上古三代的老一套,雖任公亦未能免俗,但其中借古寓今的意義,仍不可與腐儒之牽強附會等同。
梁啟超關于報館為“良史”的議論并不寂寞,譚嗣同在《湘報后敘》中即說:
報紙即民史也?!挥袌蠹堃哉妹袷?,其將長此汶汶暗暗以究天,而終古為喑啞之民乎……人之所以能喻志興事以顯其靈,而萬過于禽獸者,以其能言者耳。而喑之,而啞之,其去禽獸幾何矣。嗚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周之所以亡也;‘不毀鄉(xiāng)?!?,此鄭之所以安也;導之使言,‘誰毀誰譽’,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吾見《湘報》之出,敢以為鄉(xiāng)民慶,日諸君復何憂乎?國有口矣。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梁啟超還提出了報章言論“過激”的功能說,竟然暗合西方“觀點的自由市場”理論,在當時可謂超前。
“過激說”主要在《敬告我同業(yè)諸君》一文中被闡發(fā),梁啟超聲稱報章的言論可以過激,“雖稍偏激而不為病,何也?吾偏激于此端,同時必有人偏激于彼端以矯我也,又有人焉執(zhí)兩端之中以折衷我者,互相倚,互相糾,互相折衷,而真理必出”。一般學者認為這是梁啟超好為聳人之論,視讀者為群氓的作風,多持保留態(tài)度,筆者卻以為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新聞啟蒙言論,正暗合“觀點的自由市場”題中之義。
“觀點的自由市場”最早由英國政論家、文學家約翰·彌爾頓提出。彌爾頓認為真理是通過各種意見、觀點之間自由辯論和競爭獲得的,而非權力賜予。必須允許各種思想、言論、價值觀在社會上自由流行,如同一個自由市場,才能讓人們在比較和鑒別中認識真理。
“觀點的自由市場”以及相關的“觀點的自我修正”理論被稱為自由主義新聞學的理論根基,也是西方新聞自由的理論根基。盡管在20世紀50年代受到了美國社會責任理論的修正,至今仍對西方新聞界產(chǎn)生著強大而持久的影響。
回頭來看梁啟超的這段話,雖然帶點《莊子·齊物論》的調子,但內在基本理路和“觀點的自由市場”如出一轍。筆者無法考出當時粱啟超是否接觸過這一理論,若是他獨自演發(fā),則不能不贊嘆任公之驚人天稟與悟性。
三、梁啟超對其時報業(yè)狀況的反省與批評
梁啟超對報業(yè)時狀的反省與批評,主要集中在《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一文中,條分縷析,層層遞進,簡直可以當其時代的一部微型新聞史論讀。
在此文中,他先說中西報館的條件不同:
今設報于中國,而欲復西人之大觀,其勢則不能也。西國議院議定一事,布之于眾,令報館人入院珥筆而錄之;中國則諱莫如深,樞府舉動,真相不知,無論外人也。西國人數(shù)、物產(chǎn)、民業(yè)、商冊。日有記注,展卷粲然,錄副印報,與眾共悉;中國則夫家六畜,未有專司。州縣親民,于其所轄民物、產(chǎn)業(yè),末由周知,無論朝廷也。西人格致制造專門之業(yè),官立學校,士立學會,講求觀摩,新法日出,故亟登報章,先睹為快;中國則稍講此學之人,已如鳳毛麟角,安有專精其業(yè),神明其法,而出新制也。坐此教故,則西報之長,皆非吾之所能有也。
梁氏從議院與樞府、有統(tǒng)計與無專司、科學發(fā)達與落后幾方面人手,剖析當時具有中國特色的新聞環(huán)境,非常精準,而其提出折中辦報的手段,亦甚可行。
關于報業(yè)之弊端,梁啟超則在《論報館有益于國事》中盡情揭露:
記載瑣故,采訪異聞,非齊東之野言,即秘辛之雜事,閉門而造,信口以談,無補時艱,徒傷風化,其弊一也。軍事敵情,記載不實,僅憑市虎之口,罔懲夕雞之嫌,甚乃揣摩眾情,臆造詭說,海外已成劫燼,紙上猶登捷書,熒惑聽聞,貽誤大局,其弊二也。臧否人物,論列近事,毀譽憑其恩怨,筆舌甚于刀兵,或揚頌權貴,為曳裾之階梯,或指斥豪富,作苞苴之左券,行同無賴,義乖祥言,其弊三也。操觚發(fā)論,匪有本源,蹈襲陳言,剿撮途說,或乃才盡為憂,敷衍塞責,討論軼聞,紀述游覽,義無足取,言之無文,其弊四也?;蛴凶g錄稍廣,言論足觀,刪汰穢蕪,頗知體要,而借闡宗風,不出鄭志,雖有斷章取義之益,未免歌詩不類之憾,其弊五也。此五弊,主要集中在采訪不實、軍情亂造、評論不公、敷衍為文、斷章取義等方面,結合當時中國的報刊落后狀況來看,均是中肯之論。
那么,中國報刊為何落后?粱啟超在《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中剖析了其發(fā)展滯后之原因:
一由于創(chuàng)設報館者,不預籌相當之經(jīng)費,故無力擴充,或小試輒蹶;二由于主筆時事等員之位置,不為世所重,高才之輩莫肯俯就;三由于風氣不開,閱報人少,道路未通,傳布為難;四由于從事斯業(yè)之人,思想淺陋,學識迂愚,才力薄弱,無思易天下之心,無自張其軍之力。
把原因歸結為經(jīng)費不足,主筆不被重視,受眾不夠廣大等方面,繼而發(fā)出“不知吾中國所謂此第四種族者,何時始見其成立也”的感慨??梢娏簡⒊瑢Ξ敃r的報章狀況,是不很滿意的。
四、梁啟超“完美報業(yè)”之理想
在《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中,梁啟超提到了辦報的體例: “然則報之例當如何?曰:廣譯五洲近事……詳錄各省新政……博搜交涉要案……旁載政治、學藝要書。準此行之,待以歲月,風氣漸開,百廢漸舉,國體漸立,人才漸出,十年以后,而報館之規(guī)模,亦可漸備矣”。但這只是一種很基本的要求,梁啟超的報章理想還懸得更高。
在此文中,他提出了最為著名的完美報章之四大準則。
“校報章之良否,其率如何?一日宗旨定而高,政治者,以國民之最多數(shù)之公益為目的。若為報者能以國民最多數(shù)之公益為目的,斯可謂真善良之宗旨焉矣”。將辦報宗旨定為國民最多數(shù)之公益,也就是現(xiàn)在所謂媒體乃天下公器之意。
二曰“思想新而正”。梁啟超提出,報館著述所貴,正在于“能以語言文字開將來之世界”。報紙的內容一定要求新,不能取人盡皆知的內容敷衍讀者,否則讀者與其閱報,不如觀禪、看戲?!肮仕枷氩豢梢圆恍?。凡欲造成一種新國民者,不可不將其國古來誤謬之理想,摧陷廓清,以變其腦質交換智識,實惟人生第一要件,而報館之天職,則取萬國之新思想以貢于其同胞者也”。這一段議論相當精彩,很有煽動力,多年后,少年顧頡剛自題其筆記日:“吾今有宏愿在,他日讀書通博,必舉一切附會影響之談悉揭破之,使無遁形,庶幾為學術書籍、人心世道之豸”,或許正是受梁任公之影響,只不過顧更傾向于既有史料中尋找證據(jù),而梁啟超卻更傾向于以外來觀念改造國民思想。
“三曰材料富而當。凡真善良之報,能使人讀其報,而全世界之知識,無一不具備焉”。如今厚報風行,梁啟超百年前的預判竟成事實,可謂遠見。
“四曰報事確而速”?!爸駷樽钜?,“故各國之報館,不徒重主筆也,而更重時事,或訪問,或通信,或電報,費重資以求一新事而不惜焉”。如今各大媒體為挖掘獨家新聞而不惜成本,梁啟超這一見解百年后仍不過時。
最后他總結道,能符合上面四個準則的就是好報章,否則就是糟糕之報章,所謂“若是者良,反是則劣”。
這四個準則在以后他為《時報》發(fā)刊所作記事條例時得到了又一次發(fā)揮:“以博為主”、“以速為主”、“以確為主”、“以直為主”、“以正為主”。其主要精神一以貫之,僅措辭有所變化而已。
梁啟超的辦報理想深深影響時人及后人。比如1905年,鄭貫公就在8月12—23日香港的《有所謂報》發(fā)表《拒約須急設機關日報議》,提出十條辦報方針,雖為拒約所發(fā),實可代表其新聞思想精髓:“報律不能不先認定也;調查不能不周密也;翻譯不能不多聘也;謳歌戲不能不多撰也;文字不能不淺白也;門類不能不清楚也;報費不可不從廉也;校對不可不小心也;告白不可不選擇也;圖畫不可不多刊電”,其中尤以注重采訪的真實,“副刊”的豐富,廣告的高品質為新穎見解。除了廣告一條是任公未道及外,其余諸事在任公的多篇相關論述中均有提及。
不過,準則只是具體指導辦報,其上應該還有更高的東西,那就是境界。
梁啟超認為辦報之最高境界為“世界之報”?!坝幸蝗酥畧?,有一黨之報,有一國之報,有世界之報。以一人或一公司之利益為目的者,一人之報也;以一黨之利益為目的者,一黨之報也;以國民之利益為目的者,一國之報也;以全世界人類之利益為目的者,世界之報也?!薄@聽起來有點像乃師的《大同書》,只不過安在了新聞業(yè)的頭上。
與報紙不能相離之人也有最高境界,1902年2月8日,梁啟超在《輿論之母與輿論之仆》中提出了“完人”的概念,即能“母”亦能“仆”輿論者:
故世界愈文明,則豪杰與輿論愈不能相離。然則欲為豪杰者如之何?日:其始也,當為輿論之敵:其繼也,當為輿論之母;其終也,當為輿論之仆。敵輿論者,破壞時代之事業(yè)也;母輿論者,過渡時代之事業(yè)也;仆輿論者,成立時代之事業(yè)也。非大勇不能為敵,非大智不能為母,非大仁不能為仆,具此三德,斯為完人。
這段話從反抗輿論、制造輿論、服從輿論三方面來看所謂“豪杰”與輿論的關系,其實也是個人與媒體的關系。梁啟超認為,能成功處理好此三種關系者,即為完人,這也側面反映了他對如何完美運用媒體的認識。
五、小結
作為近代“思想界之陳涉”,梁啟超代表了中國新聞學啟蒙時期的最高認識水平,他系統(tǒng)闡述了報館之責任、職能、地位、宗旨等議題,對當時報業(yè)狀況作出深刻批判,進而提出報館、報人之標準。
應當承認,梁氏的新聞思想,最初是由其政治抱負所喚起,這也是其時多數(shù)報人投身報業(yè)之初衷。政治強有力地推動了新聞業(yè)在中國的興起,也帶來早期啟蒙新聞思想的繁榮,但達到一定程度后,它又阻礙新聞業(yè)的自由、進步,以及新聞學作為獨立學科的確立、發(fā)展,1898年發(fā)生的種種事件即能充分說明。
由于涉世太深,梁啟超一生都搖擺在政治與學術之間,新聞事業(yè)雖是他成名的根基,卻始終沒有被他當成最重要的致力方向。尤其辛亥以后,梁啟超做段琪瑞政府的財務總長,與蔡鍔一文一武打倒帝制,參加巴黎和會擔任中方代表等,幾乎沒有再在新聞路上走下去。他的新聞思想,集中在1911年前,尤其是1908以前,在當時具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但隨著革命主義者及其報刊的崛起,任公也逐漸退出了中國早期新聞事業(yè)的歷史舞臺,只留下雄文百卷與理念數(shù)擔,供后來者摩挲觀瞻,汲取營養(yǎng)。
[參考文獻]
[1][2]湯志鈞編,康有為政論集: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132,158—159
[3][15]方漢奇主編,中國新聞事業(yè)編年史:上冊[M],廈門: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347—348
[4][7]梁啟超·論報館有益于國事[A],飲冰室合集:第1冊[M],上海:中華書局,1936,100—103,100—103
[5]梁啟超·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A],飲冰室合集:第3冊[M],上海:中華書局1936,47-57
[6][9]梁啟超,敬告我同業(yè)諸君[A],飲冰室合集:第4冊[M],上海:中華書局,1936,附錄36-40
[8]蔡尚思編,譚嗣同全集: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419
[10]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1冊[M],上海:中華書局,1936,100—103
[11][12][14]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3冊[M],上海:中華書局,1936,47-57,47-57,56-57
[13]梁啟超,飲冰室文集全編:第18卷[M],上海新民書局,1930,1
(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