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diǎn)鐘,天還沒亮,我們就從鶴峰縣城出發(fā)了,因?yàn)槲覀円ツ莻€被詩人楊秀武鼓吹得讓人心馳神往的地方,而且希望能有好運(yùn),在途中趕上日出的景象,那樣便可以作一次圓滿的“一日游”了。
要去的那個地方——說實(shí)在話,我真不想告訴更多的人,因?yàn)橐坏┱f出去,那地方便會永遠(yuǎn)失去與生俱來的寧靜與純潔。那里的老百姓有個深切的體會,那就是公路通到哪里,森林就被毀到哪里,環(huán)境就被破壞到哪里。如果在一切都還沒作好準(zhǔn)備的情況下,貿(mào)然將那個地方張揚(yáng)出去,也許是一種毀滅性的災(zāi)難。有時我甚至認(rèn)為,人,其實(shí)就是一種制造垃圾和破壞環(huán)境的動物。但我還是只能說了——不說又怎么樣呢,在現(xiàn)今這個通訊和交通條件日益發(fā)達(dá)的社會,難道還有什么能夠長久地隱藏住么——那地方叫恐王溪,在鶴峰縣太平鄉(xiāng)的水田包村,雖然一直以來,就是那樣偏僻隱秘,不被外人所知,但距縣城其實(shí)就個把小時的車程。在我們恩施山區(qū),常常就是這樣,山這邊不知道山那邊的情形。
幾乎是一出縣城就被濃霧包裹住了,以至于我們一離開鶴峰到州府恩施的干線公路,就走失了方向。楊秀武是縣旅游局局長,好幾次去過那里,自信對路線是很熟悉的,可是我們還是錯了很遠(yuǎn),直到越走越覺得不對頭了,才不得不停車向早起的村民打聽。人家說那得回轉(zhuǎn)去,在一座小石拱橋那里向左轉(zhuǎn),然后一直往下。我們在水泥鋪成的村級公路上掉轉(zhuǎn)車頭,沿著村民指點(diǎn)的路線駛?cè)ァ9?,沒走出多遠(yuǎn)就開始下坡了。又走不多遠(yuǎn),前方的天邊露出了一道耀眼的亮光。說不清是老天對我們早起的獎賞,還是被我們一片誠心所感動,真的就讓我們碰上日出了。欲醒還睡的山巒,欲散還彌的濃霧,欲露還藏的朝陽……不拍幾張照片,怎么也對不起這難得的機(jī)會。
拍過日出,繼續(xù)下行,一切又都籠罩在涼爽的晨霧里,遠(yuǎn)山近嶺,秀樹野草,構(gòu)成一道朦朧的景象。緩緩行至一道埡口,我們再次停下來,希望等到云開霧散,能在這個居高臨下的地方一覽疊疊群山的雄姿。大霧卻遲遲不肯散去,山高谷深的情形只能在腦子里想象。群山眾壑?jǐn)[出一副皇帝女兒不愁嫁的架勢,慢條斯理,不慌不忙,一個多小時過去,才慢慢顯出一道隱隱綽綽的輪廓來。山下村里的同志不斷打來電話,詢問我們到了什么地方,他們正在下面等著呢。無奈,只好匆匆拍了幾張霧景,便驅(qū)車下行。畢竟,神秘的恐王溪還在山下等待我們的造訪啊。
村支書的家就坐落在溪邊,依山面水,環(huán)境清幽,仿若仙居。村支書和村主任在那里迎接我們。稍作停頓,二位村官便帶領(lǐng)我們沿著一條傍溪的小路溯溪而上,去拜訪那條被詩人形容成處女一樣潔凈的溪流。
我們深陷兩側(cè)高高聳立的山梁夾擠之中,恐王溪就逶迤婉蜒在這深深的峽谷里,沿河兩岸的麻柳樹將溪溝遮掩得若隱若現(xiàn)。一路走去,但聞流水嘩嘩,蟬鳴咝咝。接近正午,火辣辣的陽光直射下來,加上兩邊山體的篷擠,山谷里顯得很是悶熱,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著前胸后背。我們穿過草叢和柳林,到溪溝里去,沿著河道上行,原想憑借樹陰的遮蔽和溪水的浸潤,消除周身的暑熱,可一進(jìn)到溪溝里去,卻完全顧不得熱與不熱了——那一河的景色讓我們沉浸到一種忘我的境界里去了。
滿河的石頭,全是原始自然的形態(tài)。嘩嘩流淌的溪水纖塵不染,清亮亮的,在石間沙上一路流去,咕咕嚕嚕的,嘩嘩啦啦的,如竊竊私語,似淺淺吟唱。大自然神奇的樂師奏出的天籟之音,縈繞滿耳,盈溢滿懷。歡快的溪水濺起叢叢浪花,在被樹枝過濾得斑斑駁駁的陽光里,閃爍著耀眼的銀光,遇坎迭落的時候,便會在著落處激起一堆雪白的水泡,水泡從水下翻上來,恰似銀亮的珍珠朝四周滾去,又如雪白的蓮花正展瓣怒放。河床的凹處,便會積水成潭,潭水清亮亮地綠著,閑悠悠地靜著。稍稍深些的平水里,便有成群結(jié)隊(duì)的土魚兒不緊不慢地悠游,站在岸邊,連它們身上的每一個細(xì)微處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看魚,魚看我們,稍稍看得久了些,便會生出一種幻覺來——仿佛人也浸在水里,抑或是魚兒浮在空中,彼此只有欣賞,只有親切,沒有陌生,沒有距離。那流水的聲韻,那溪谷的景象,讓我們置身一種超然世外的意境。
沿著溪谷走了一段,我們又回到溪旁的小路上,在那里遇到一位白發(fā)銀須的老人。看到老人精神矍鑠,神清氣爽,便跟他交談起來。交談中得知,老人姓田,今年82歲,剛從山上勞作歸來。那么大年紀(jì)還能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讓我們感到有些驚訝,想必是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使然吧。來這里之前,一直對恐王溪這個名字有些不解,何以就叫恐王溪?抑或叫孔王溪?向老人打聽,老人說這里不曾聽說有過姓孔的強(qiáng)人,而過去容美土司一直是姓田人的天下,叫孔王溪的想法就排除了??煽滞跸?老人說過去容美土司的田土王是在這里住過的。我想,那時的土司王可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即使表現(xiàn)得再怎么親民愛民,老百姓真要見了那個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quán)的土司王,也只有害怕的份,那么叫恐王溪應(yīng)該還是有幾分切情的。后來?xiàng)钚阄湎壬植檫^鶴峰的歷史地圖,說那上面標(biāo)的也是叫恐王溪。
告別老人,繼續(xù)上行。陽光當(dāng)頭照著,曬得我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我們再次下到溪谷,脫了鞋襪,把腳浸到水里去,一股涼意迅速從腳下傳導(dǎo)到全身,涼幽幽的,立刻感到舒適多了。愜意間,忽然感到腳下一疼,把我嚇了一跳。朝水里看去,卻什么也沒看到。把腳再浸入水中,不一會,又是一疼,這次看清了,原來是一只碩大的蝌蚪在咬我的腳呢。想必是意外侵入的腳讓它感到奇怪了吧,是頑皮,還是把我的腳當(dāng)成意外尋著的食物了呢?
回到支書家里,書記的愛人已把飯菜準(zhǔn)備好了。為了招待我們這幾位外面來的客人,家里特地殺了只雞。殺雞時還從雞肚里取出幾枚梯次大小的軟殼雞蛋。為了招待我們,連正在下蛋的母雞都宰了,主人的盛情讓我們非常感動。支書騎著摩托,到下游一家商店里買來一件啤酒。支書問:“你們是喜歡喝冰的還是不冰的?”我們說天氣熱,冰的吧。他就吩咐把啤酒搬到院壩坎下的河里,浸到水里去。原來恐王溪就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冰箱哦。
吃過可口的農(nóng)家飯,準(zhǔn)備出發(fā)往下游去,卻突然下起了陣雨。先前那么熱,其實(shí)就是在醞釀這場大雨啊。我們只好坐在院壩里,一邊喝茶,一邊觀賞著沿河兩岸的麻柳樹。不知是親水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那些枝繁葉茂的麻柳樹大多朝向溪流的上空彎去,為溪流撐起一片陰涼,也形成一種別樣的風(fēng)景。聽支書說,就在他家院壩坎前,曾有一棵樹一直彎到了對岸,長成了一座天然的“樹橋”,河里漲水時人們就從“橋”上往來,十分方便??上]有注意保護(hù),一次發(fā)大水時被沖倒了,要不然,那可是一道有趣的風(fēng)景呢。
雨時大時小,纏纏綿綿,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有要停的意思,我們只好冒雨出發(fā)。原計(jì)劃是要去恐王溪下游的匡家坪看看的,因?yàn)橛甑木壒?,我們只好取消了這個計(jì)劃。匡家坪是恐王溪注入溇水河的入口。據(jù)說等以后溇水河下游的江坪河電站建成蓄水后,從匡家坪乘船到縣城去,只要20分鐘左右,目前還只能坐車?yán)@行,需要大約一個小時。
憑經(jīng)驗(yàn),山里雨后必有大霧,有霧就有好景象。果然,還沒有爬上早上作過停留的那道埡口,乳白色的霧氣便一團(tuán)團(tuán)、一層層地從山谷里漫上來了,將眼前的山山嶺嶺弄得一派朦朧,到處云霧飄繞,山嵐彌漫。我們索性把車停下,觀賞云海山色,真可謂氣勢磅礴,景象萬千,如置身神界仙境。
站在高高的山上,放眼山下,恐王溪隱在迷濛的霧中。楊秀武此行的目的是雙重的,一是陪同我們,二來也是為以后作旅游規(guī)劃進(jìn)一步做些基礎(chǔ)性的工作??磥恚滞跸鳛槁糜尉包c(diǎn)開發(fā)只是遲早的事情??晌乙廊惶煺娴叵?,那處女般美麗潔凈的恐王溪,那平靜安寧的恐王溪,要是就這樣一直被濃霧罩著,永遠(yuǎn)不被外入所知,那該多好啊!
責(zé)任編輯 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