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侏

明太祖朱元璋在位31年，說了與貴州直接有關(guān)的話就有60多次。這是我近來檢讀《明實錄——貴州資料輯錄》時粗略算出的。

《明實錄》是明代朝廷編纂的記錄本朝歷代皇帝言行而不加增飾的文獻資料書。貴州人民出版社曾出版了其中的貴州資料輯錄，近百萬字。書中收錄的朱元璋有關(guān)貴州的敕文、口諭、批示，成篇成段，原汁原味，話都說得很坦白，很直露，少有套言，有的簡直就是君臣之間面授機宜的私房話。讀讀這些語錄，對于我們了解和研究朱元璋怎樣看貴州，怎樣治黔，很有幫助。

朱元璋當上皇帝之前3年，他的農(nóng)民軍進入湖南，奪取全國勝利之勢已成。貴州的思南土司田仁智見勢采取主動，歸附農(nóng)民軍。為此，朱元璋傳諭“仁智僻處遐荒，世長溪洞，乃能識天命率先來歸，可嘉也，俾仍為思南道宣慰使?！辈痪?，思州土司田仁厚也來歸附，朱元璋以同法辦理。朱元璋即位后，沿用這辦法，安排了播州、八番、貴州宣慰司、普定府等土司歸附后的職務(wù)。在大土司的帶動下，貴州當時尚存的中小土司，也紛紛歸附，迅速穩(wěn)定了貴州局勢。

朱元璋看重貴州，主要是著眼于控制云南。明朝開國后，元朝的殘余勢力梁王仍占據(jù)云南，多次招降，他不僅不從，還殺了朝廷使者。朱元璋看準了平定云南必有一戰(zhàn)。所以，在正式討伐云南之前，對處于“滇之喉”的貴州預(yù)作了許多軍事部署和政治安撫工作。對待貴州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他比較謹慎。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播州剛?cè)朊魍醭鎴D，中央機關(guān)中書省便奏請皇上要在播州“收其貢賦”。朱元璋不贊成這種急急忙忙的做法，下諭云，對西南夷之地，“當以靜治之，茍或擾之，非其性矣！朕臨天下，彼率先來歸，所有田稅隨其收入，不必復(fù)為定額以征其賦?！?/p>

朱元璋很注意做貴州上層人物的政治思想工作。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播州宣慰使楊鏗帶領(lǐng)他的屬下晉京朝見。朱元璋給楊鏗豐厚的賞賜，告訴楊鏗：你們世世篤守忠貞，所以子孫代代有爵有士。但“繼世非難，保其為難。則志不可驕，欲不可縱。志驕則失眾，欲縱則滅身。爾能益勵忠勤，永堅臣節(jié)，則可保世祿于永久矣?！边^十幾天，思南宣慰使田仁智也進京入覲，朱元璋加賜織金文綺，詔告他說：“天下守土之臣皆朝廷命吏，人民皆朝廷赤子，你歸善撫之，俾各安其身，則長保富貴矣。夫禮莫大于敬上，德莫盛于愛下，能敬且愛，人臣之道也?！边@里提出的“敬上”、“愛下”，是一方大吏處理好對中央朝廷和對本土老百姓兩頭關(guān)系至關(guān)重要的原則問題。“敬上”即要求地方長官必須與朝廷保持一致，這是使朝廷對你放心的最起碼條件?！皭巯隆笔菍犕恋睦杳袼魅』驂褐埔m度，以人民有承受能力或忍受能力為底線，超過了就會出事，位子也坐不穩(wěn)。

朱元璋對貴州的認識和治黔方針，最集中最系統(tǒng)的闡述，主要見于他在征南期間的許多指示中。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朱元璋命傅友德為征南將軍，藍玉、沐英為左右副將軍，帥步騎30萬出征云南。這是他鞏固全國統(tǒng)治的形式下，實現(xiàn)南北統(tǒng)一的重大決策。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在這期間形成了比較明確的治理云貴的方略。典型的言論有兩篇。一是云南捷報傳來，他很冷靜，發(fā)了一篇上諭，及時把穩(wěn)定貴州少數(shù)民族局勢，尖銳地提了出來。他警告傅友德等人，云南收復(fù)后，要注意滇黔邊境的烏撒、烏蒙等地的控制。他有一句名言——“至如靄翠不盡服之，雖有云南不能守也?！边@里所說的靄翠，就是貴州著名的彝族女政治家奢香夫人的丈夫。靄翠與彝族土司的向背，事關(guān)西南全局。另一次講話是征南勝利后，他發(fā)表的一篇比較長的敕諭，值得全文介紹給讀者。洪武十五年（1382年）他敕諭征南三將軍說：

“自將軍南征，大軍所至，勢同破竹，蠻僚之地，次第底平。朕觀自古云南諸夷叛服不常，蓋以其地險而遠，其民富而狠也，馴服之道，必寬猛適宜，事之委曲，諒將軍必不煩朕慮，朕亦不可不以古人之事以示將軍。在漢武帝時，始得西南諸夷，終兩漢之世，叛者十次。在光武時，將軍劉尚擊益州夷，路由越巂（縣名，在四川省?，F(xiàn)改名越西），其酋長多釀毒酒，欲以勞軍，因襲擊尚，尚知其謀，即分兵掩捕誅之，徒其家屬于成都。蜀漢之時，諸葛亮討平其地，收其豪杰，出其金、銀、馬、牛以給軍用，終亮之世，夷不復(fù)反。亮歿凡四反，張嶷嘗一討之，嶷將回軍，興古僚復(fù)反，嶷復(fù)擊之，其地悉平。唐太宗時，云南自守，至高宗時始入貢，朝廷待之重，反生侮慢，唐前后凡九加兵，戰(zhàn)屢不勝，唐終不能馭。元世祖親下云南，令親王鎮(zhèn)守之，終元百年間，前后七叛。將軍觀此，可熟察其情，詳慎處置。令之計非惟制之不叛，重在使其無叛耳?！?/p>

這里說的云南，應(yīng)包括明之前劃歸云南管轄的貴州西部、西北部大片地方。這篇講話是研究朱元璋治理云貴指導思想的第一手重要資料。

朱元璋出身貧寒，文化不高，但重視學習文化，研讀經(jīng)史，經(jīng)常談今論古，還能吟詩作韻文。他那《菊花詩》是非常有名的：“百花發(fā)時我不發(fā)，我若發(fā)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zhàn)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朱元璋是以猛政聞名的。他建立的特務(wù)網(wǎng)，開創(chuàng)中國封建統(tǒng)治者嚴密監(jiān)視人民的最黑暗制度。但他處于統(tǒng)治階級長遠利益，對云貴還是一位鼓噪“我若發(fā)時都嚇殺”，而強調(diào) “馴服之道，必寬猛適宜?！?/p>

朱元璋留下的眾多談?wù)撡F州的原始資料，涉及內(nèi)容相當廣泛、豐富，以講政治問題、民族問題、軍事問題為主，也有講郵驛、財政、民政、教育等方面的。朱元璋對貴州教育很重視，他多次下諭，調(diào)貴州土司的子弟進京入國學受業(yè)，要求“使知君臣父子之道，禮樂教化之事”，讓土司子弟學成而歸，“變其土俗同于中國，豈不美哉！”從朱元璋言行中看，我認為他對發(fā)展貴州經(jīng)濟，是不重視的。他的言論時常表現(xiàn)出對少數(shù)民族的歧見。這方面也留下了許多惡狠狠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