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夢雨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992(2009)12-118-02

摘要:阿來的《塵埃落定》之所以能在眾多描寫藏地政治與文化的作品中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塑造了“傻子”這個人物形象。本文以阿來在創(chuàng)作中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為突破口,分析主人公形象的塑造以及“傻子”身份所隱含的精神文化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塵埃落定》;“傻子”形象;文化內(nèi)涵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阿來的《塵埃落定》作為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杰出代表,一直是文學界關(guān)注的熱點。作為一個藏族作家,阿來的創(chuàng)作,不但在民族風情、思維方式上與中原作家有所不同,還體現(xiàn)于他在保持自己民族特性的同時,通過這種特性反映出民族歷史和個人命運的變遷,并把此上升到普遍意義的高度。正如評委嚴家炎教授為之草擬的評語:“《塵埃落定》借麥其土司家‘傻瓜兒子的獨特視角,兼用寫實與象征表意的手法,輕巧而富有魅力地寫出了藏族的一支——康巴人在土司制度下延續(xù)了多代的沉重生活……”這部小說之所以能在眾多描寫藏地政治與文化的作品中脫穎而出,成為第一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塑造了“傻子”這個形象。他以主人公身份參與了土司末世的歷史,這個人人都認定的與現(xiàn)實生活格格不入的“傻子”,卻有著超時代的預(yù)感和舉止,成為“愚”中的大智慧者。

一、“傻子”形象來源

在《塵埃落定》創(chuàng)作的開始,阿來本人也沒想過要塑造具有如此傳奇色彩的人物典型?！霸谒茉焐底由贍斶@個形象時,我并沒有很理性的告訴自己,為了一個生動的故事,為了一個能夠超越一般歷史真實與生活真實層面的故事,我需要一個既能置身一切進程之中,同時又能隨時隨地地超然物外的這樣一個人物。但當寫作開始,小說的意義空間與情感空間逐漸敞開,我意識到了這樣一種需要。這時,我想到了多年以前在短篇小說中描繪過的那個民間的智者阿古頓巴。憨厚而又聰明的阿古頓巴。面目庸常而身上時時有靈光閃現(xiàn)的阿古頓巴。用聰明人最始料不及的簡單破解一切復雜的機關(guān)。” [1]在塑造“傻子”的形象時,阿來就借鑒了阿古頓巴那種簡單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在一系列阿古頓巴的故事里,有著大量把復雜的事情變得簡單的智慧。這是一種產(chǎn)生于民間文學的思維方式,他們看待事物的方法和對待人生的基本態(tài)度都對阿來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并且在閱讀中傻子形象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不去討論他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傻子或聰明人,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他是一個感情豐富、有血有肉的人。

“滿世界的雪光都匯聚在我床上的絲綢上面。我十分擔心絲綢和那些光芒一起流走了。心中竟然涌上了惜別的憂傷?！敝魅斯倪@種比常人還要細致的感情,是令讀者心動的因素之一。他體恤下人,和奴才們做朋友,最愛的姑娘塔娜第一次背叛他時,他原諒了她所有的不忠。最終塔娜被汪波土司拋棄時,他也開始放下這段曾經(jīng)使“骨頭冒出泡泡”的感情?！耙且粋€東西人人都想要,我也想要,要是什么東西別人都不要,我也就不想要了。女人也是一樣,哪怕她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哪怕以后我再也見不到這樣美麗的女人?！?他懂得做一個王者是件多么好的事情,也懂得一個王者是那么的容易受到傷害。他生在土司即將滅亡的年代,預(yù)見了眼前的一切必將不會長久,但他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不做任何無意義的挽留,就連仇家來復仇,他

也是靜靜地等待著死亡,“是我的命來敲門了?！倍梅艞壞承〇|西,甚至生命,有的時候確實是一種難得的悟徹與坦然。主人公傻子的精神境界絕非一般常人所能比擬,也許,是常人卻又不同于尋常人就是他“傻”的癥結(jié)所在吧!民間傳統(tǒng)及作者深厚的創(chuàng)作功底與才華在“傻子”形象的創(chuàng)作中都充分地體現(xiàn)了出來。

二、作為敘述者的“傻子”

在中國的各種文化模式中,藏地文化有著極為獨特的精神品位。這部小說整體向我們展現(xiàn)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一部關(guān)于歷史的小說,更確切地說是一部藏族土司制度的興亡史。它所描述的是20世紀上半葉的土司制度,并以麥其家的興衰成敗為主要線索,使我們不僅領(lǐng)略了神秘浪漫的雪域風情,土司們奢侈華麗的貴族生活,也見識了土司們之間的勾心斗角及精神上的空虛無聊。但這部小說的敘述角度很是特別,它既不是純客觀的敘述,也不是純主觀的描述,而是以主人公“傻子”的一生經(jīng)歷作為敘述角度,以他的口吻來組織全文。

故事從那個下雪的清晨開始寫起,一直寫到傻子被仇家所害,中間的時間跨度大約為二、三十年,正值壯年的土司們都老了,十足的傻子被人認為是最聰明的“傻子”,自以為是的聰明人成了仇家的刀下鬼,曾經(jīng)香氣繚繞的卓瑪也成了滿臉鍋灰、素面朝天的廚娘,人生的無常與虛幻在文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昨天,卓瑪還是穿著光鮮衣服,身上散發(fā)著香氣的姑娘。今天就成為一個下賤的使女了……我看著她從燈光下后退到黑暗里,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種東西從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在此之前,我還以為什么東西生來就在那里,而且永遠在那里,以為它們一旦出現(xiàn)就不會消失?！?以一個天真、坦誠的傻子少年的口吻來敘說這段話,那些對待某一事物的最直接的反應(yīng),往往最能觸動人內(nèi)心深處的意蘊,更加的讓人感到世事無常、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存在的無奈與悲哀。

三、“傻子”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

在中原文化傳統(tǒng)中,傻與聰明,愚與智慧是一對有著深刻哲學意蘊的辯證范疇。尤其是在道家文化中,所謂聰明、巧智一直是被嘲笑與批判的對象,而愚與拙則被奉為一種很高的人生境界。當然,老子對聰明機巧的批判在哲學思想上是建立在自然即返璞歸真的原則上,在道義基礎(chǔ)方面則是要求為君者“為而不爭”。這兩點品質(zhì)在“傻子”的形象塑造上都有所體現(xiàn)。一個被眾人所公認的傻子,他的所作所為卻體現(xiàn)出一種大智若愚的意味,“她覺得自己非常聰明,但我覺得聰明人也有很蠢的地方。我雖然是個傻子,卻也自有人所不及的地方。”他做出了許多所謂聰明人連想都沒有想過更別說能夠做到的事情。他命令卓瑪在饑民面前炒起了麥子,并給他們施舍,以一片仁慈之心為麥其家贏得了新臣民,他娶了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并在邊界上開始貿(mào)易往來賺取了大筆的財富,我們不能把這些簡單地歸結(jié)為一個傻子的好運氣,細心的讀者在文中可以看出,很小的時候他就顯示出了統(tǒng)治者般的才能,“即使是奴隸,有人也有權(quán)更被寵愛一點。對于一個統(tǒng)治者,這可以算是一條真理。是一條有用的真理。”正因為這個,十三歲的“我”才容忍了索郎澤郎那種犯上的行為。每天早晨起來必然要問的兩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里”,這種哲學式的自我對話,正是顯示了傻子少爺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背離與超越,正如阿來所說,“在一種形態(tài)到另一種形態(tài)的過渡時期, 社會總是顯得很卑俗;從一種文明過渡到另一種文明,人心委瑣而混沌”,可以說“傻子”是阿來安排在“社會”和“文明”形態(tài)過渡時期的一個非常特殊的觀察視角。

以上的這些,可以說成是“傻子”少爺智慧的表現(xiàn),但他在思維方式與行為習慣上又確實是個傻子。他任人潮在寬廣的麥地里耗去了巨大的能量,以致錯過了一個可以當麥其土司的奇跡。他滿官寨地找人打他,為的是證明被對自己有著仇恨的人打會不會感到痛。他丟掉了松巴頭人獻上的能治好毛病的靈藥,做了命該如此的傻子。特別是在別人想去證明他是不是聰明人的時候,他的行為立刻變回了一個傻子。關(guān)于“我是誰,我在哪里”式的自我拷問,連他自己也說變聰明之前是沒有這個毛病的,他說自己在一個方面變聰明,卻在另一方面變傻了,也就是所謂的“傻”轉(zhuǎn)移了。這種哲學意味上的傻,一定程度上源自于對未來的不可知與個人所能發(fā)揮作用的迷惘。“我”什么都能看見,不僅今天,還有明天,“我”都全部看見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確切地看到了什么,“我”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會長久,卻看不透未來會以怎樣的姿態(tài)存在。傻與聰明這兩個相互矛盾的本體,在二少爺?shù)纳砩系玫搅顺浞值娜诤?聰明中透著傻,傻中又顯出聰明。麥其家的一個祖先說過,要做一個統(tǒng)治者,做一個王,要么是一個天下最聰明的家伙,要么,就干脆是個傻子。那么,我們可以想像一個最聰明的傻子去做統(tǒng)治者又會是什么樣的局面呢?這種更多訴諸于情感而不是理性的表達方式,人類在一定生存狀態(tài)下對自身的關(guān)注,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在這個性靈被遺忘的社會里喚醒人類對自身的反思。

“歡樂與悲傷,幸福與痛苦,獲得與失落,所有這些需要,從它們讓感情承載的重荷來看,生活在此處與別處,生活在此時與彼時,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因為故事里面的角色與我們大家有同樣的名字: 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應(yīng)該表達什么及怎樣表達,阿來的《塵埃落定》中的“傻子”形象很值得我們認真研究。

參考文獻:

[1] 阿來.自述[J].小說評論. 2004.5

[2]阿來.《塵埃落定》[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2

[3] 譚桂林、龔敏律.《當代中國文學與宗教文化》[M].湖南.岳麓書社.2006.1

[4] 阿來.《落不定的塵?！穂J] .《小說選刊·增刊》. 1997 [5] 張立馳. 論《塵埃落定》語言的隱喻性[D] . 阜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