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東

所有的光榮與夢想都是自私自利的，與眾生平等毫無關系

有些問題是永遠也想不通的，人們只是習慣了而已，比如殺生。我們都知道不可殺人，然而雞鴨魚牛羊豬等是可殺的，否則我們怎么吃肉呢？但是殺雞殺鴨殺豬難道不是殺生嗎？難道它們不也是生命么？它們不僅是生命，而且是很高級的生命，從遺傳學的角度說，這些生命與人類相差無幾。某些道德說教之所以虛偽就在于它是以人為中心的，為人辯護的，它并非是生命的道德。人的道德只對人的集體利益負責，對人之外的生命則一無所用。有人企圖將這樣的道德擴張至全宇宙，名曰真理，實在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在動物們看來，人只能是一個很殘暴的族類，所有的光榮與夢想都是自私自利的，與眾生平等毫無關系。

人憑什么屠殺和殘害其他生命呢？不過是人比它們更加聰明。聰明就是力量，人比其他的一切生物都更加具有力量。這力量首先就體現在他可以殺戮對方而不被殺。弱肉強食并非只是人之外的動物世界里的一項法則，它更是人堅持貫徹至自身世界之外的一項法則。人之外的動物弱肉強食，包括人在內的動物也弱肉強食，人在自身的內部也同樣是弱肉強食的。如果說到宇宙生命有什么真理可言，弱肉強食多半是一個。不可殺人是局限于人內部的一項真理，但這真理建立在弱肉強食的更廣大的宇宙真理之上，難怪它會常常動搖，顯得極不牢靠了。

人的力量的確是巨大的，因而他敢于和所有的他之外的動物為敵，并有著絕對的優(yōu)勢可言。并且他對其他動物的殺戮和殘害已遠遠地超過了生存之所需，關系到了他的光榮與夢想，關系到了他的精神層面，因而更加肆無忌憚。動物們彼此也殺戮也嗜血，但那是以物質生存為界限的，最多它們也只是知道儲備一些過冬的食物，殺得稍多一些。人則不然。人有打獵的樂趣，有炫耀毛皮的虛榮，有開墾荒山野地變良田建工廠的雄心。在趕盡殺絕方面，人的特別之處就是永不饜足。真的，沒有任何一種動物會像人這樣。然而，說句公道話，這不能怨人，因為弱肉強食乃是控制所有生物的一項宇宙的法則，誰讓人這么聰明呢？這么具有力量呢？如果換了狗或雞，如果它們也像人一樣的聰明有力量，整個事情也會是一樣的。只是人自我標榜的道德優(yōu)越乃是一件扯淡的事。

我有時會想，如果有外星人、外星智慧，而這智慧又遠遠地高于人。如果外星人和地球人的聰明程度的差別就像人和豬的差別，外星人會怎樣地對待地球人呢？他們會尊重我們嗎？會和我們講平等嗎？會不殺我們并且也不侵略地球嗎？如果這樣的接觸有一天會發(fā)生，事情到底會是什么樣的呢？如果我對外星人抱有希望抱有信心（不殺我們還不霸占我們的家園），這希望和信心又來自何處呢？因為他們更有智慧嗎？可我們的智慧不是也遠遠地高于其他的動物嗎？結果怎么樣呢？難道我們尊重它們了嗎？和它們講平等了嗎？我們可殺但不殺它們了嗎？我們可霸占但沒有霸占它們的棲息地了嗎？回答是否定的。因此我對外星智慧的信仰也就一落千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