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全飚

星辰故事

在城里，晚飯時分，看到上弦月掛在后面一幢樓的晾衣竿上。那顆長庚星在后山的板栗林子里，板栗花盡，結(jié)果。我在自家的屋頂上找到了北斗七星，須踮了腳，伸長脖子，方能將這形如勺子的七星完全看到。回到鄉(xiāng)下老家觀察，長庚星于7;07出現(xiàn)在西方的天空上。7:35長庚便沉入西山。老家的人把長庚星叫著晚飯星，它是夜空中出來最早的一顆星。我發(fā)現(xiàn)晚飯星出來不到一分鐘，在南方的上空同時出來一大一小的兩顆星。晚飯星一下山。上弦月就放發(fā)清輝。真正意義上的夜晚開始了。隨后，天空的星辰次第出現(xiàn)，越來越多，撒滿了天。

我們坐在菜園子里的一塊空地上，于徐檜清風(fēng)中享受夏夜的涼爽。有螢火蟲在眼前劃過。一道美麗的銀光這邊消失后，又從另一處亮起。我一下找到了北斗星，依在后山的幾棵梨樹上，異常顯眼。此時，西南方向的星辰最多，西北方稀少。銀河慢慢清晰出來，跨越東南到東北的天空，起初如紗如霧，最后，璀璨。伯父指著銀河說。那是天河，夭折了的孩子上天后就在天河里撿拾溪石，做苦工。七夕那天，有人到天河另一邊去糶米，若是天河遲遲不去(消失隱去)，說明今年米價不好，糶米人還沒歸來。若是早去早歸，今年米價一定很好。七夕那夜，人們守著天河，猜測米價。今夜，我看到了三次流星，小時候，長輩告訴說，流星出現(xiàn)意味著地上有一個人死去了，見到是不吉利的，要趕緊往腳下吐口水?！芭?呸”兩聲。將邪氣驅(qū)趕。地上的人以及其他動物死去后，都到天上去了，過著另一種生活，天上的星都是我們的靈魂歸宿?？粗粗?，我好像聽到滿天星辰的私語，還有天河清澈的水流聲，寬大的淺淺水流，滑過潔白的溪石。我倒是很樂意相信先前老人們的說法，確信有一個天上人間所在，那兒是我們潔凈靈魂的歸宿地。

七姑星還沒出來，“七正八歪九斜十落”，到了農(nóng)歷七月，天亮?xí)r，七姑星在天空正中位置；到了十月，天亮?xí)r，七姑星剛好下山。現(xiàn)在是六月，上半夜是見不到七姑星的?；匚菟埃赣H說了日里遇到的一件事兒。父親在板栗林里鋤草，一腳踩到一個山雞窩旁，山雞撲騰一下飛起，一只蛋倒了出來。父親說，這山雞挺頑固的，剛才鋤頭落到了那兒卻不逃命，父親搖了搖那只蛋，聽到里頭有聲音，知道小生命快出世了，便把蛋放回窩內(nèi)。伯父說，干嘛不把它們打碎了，山雞不是什么好東西，專吃下地的豆種。父親說。山雞長得非常美麗，不忍心的，那些都是幼小的生命。月亮早早落入西山了，我們散了?；匚?。

躺在床上，想起兒時，捉到在土墻里頭一窩的小麻雀，父親讓我放了回去。說，孩子殘害鳥兒，長大后將瞎了雙眼，我便一直信以為真了。我想，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深刻的，現(xiàn)在，倘若我有一絲柔軟、憐憫存在，便來源于父親那兒。

凌晨3點半，聽到伯父在外面說話。母親多次勸告過伯父不要老是在夜深人靜里自言自語，或者放聲歌唱。母親會被他嚇壞的。伯父要在夜里起來數(shù)次，或者方便，或者抽煙。我相信，伯父是大地上最早醒來的人。伯父獨自一個人在抽煙，暗紅色的火苗一閃一閃。伯父指著東方說，看到了嗎?那就是七姑星，上來有一竹竿高了。我尋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了七姑星，由七顆星組成一個圓，只是比碗口粗大些，如翡翠項鏈，或者一束夜里盛開的花朵，發(fā)著幽藍(lán)而深邃的光。伯父說了七姑星的來歷，卻與我兒時教科書里知道的牛郎織女的故事一般，那分明是銀河的故事，伯父不認(rèn)同，他指著那最暗的一顆星說，它就是最后留在人間的那個仙女。伯父還讓我觀察了七姑星左上方的扁擔(dān)星。三顆星狀如扁擔(dān)，就是牛郎的。伯父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啟明星，他是認(rèn)得到啟明星的，早些年幫忙師傅殺豬，早早地挑著一擔(dān)肉走在村子里的道路上，看到碩大無比的啟明星撲閃撲閃。像是東邊山岡上的一把火。伯父說。啟明星是偉大人物的象征，往后幾年，也許沒有什么偉大人物出現(xiàn)了。這怎么可能?我連續(xù)觀察兩天，確實沒有看到這顆星。啟明星與長庚星其實是同一顆星，它叫金星，是與我們地球最近的行星。我這樣簡單地想。長庚星下西山后，繞過山的另一頭，黎明前最黑暗時分便出現(xiàn)在東方。在深夜3點半，我看到銀河更加明亮了，銀河走向西北方向。天上所有的星辰都朝西北方向走去。比如睡前。我看到銀河這岸在東南方的瀑布坑，此時，它已經(jīng)走到了西南方的大樹坑，期間翻過了大青埃。

在觀察啟明星時，我看到了美麗的朝霞，玫瑰色的云朵，環(huán)繞在村莊四周黝黑的山邊，大地在一片玫瑰紅里，好似一張新娘的床鋪，這是神圣的時刻，純潔的情愛產(chǎn)生了，它孕育著即將到來的生命。此時，任何一絲邪惡的幻想都將被熄滅，這種力量。是從非常遠(yuǎn)古的某個地方傳來的。

一只鳥的靈魂

2008年元月12日，炙熱如夏，人們穿著襯衫漫步在街上，山野里。幾位農(nóng)人躲在蘆葦叢下避熱尋涼。母親說，臘月里有三天熱。我相信她的話。這是小寒節(jié)氣，理論上是一年里最為寒凍的日子。上山，看到一株李樹發(fā)芽，滿枝頭繁花雪白動人。真的，無處不在的春的氣息撲面而來。不由想起滴水成冰的兒時過去，田灣背陽處，一些厚厚的冰塊數(shù)日不消融。便砸碎開來玩樂。那樣的天氣，在往后的冬日里，也許永遠(yuǎn)不再來了；倘若哪日重現(xiàn)?？墒侨祟惈@得了理智，大地因而新生。

近日，偶然認(rèn)識了打鳥的人，從他那兒得到了鳥類一些常識，這是快樂的事兒，但我無法阻止一個人的獵物行為。這些天，許多鳥出來活動，數(shù)月不見的八哥也出來了。春提前到來，鳥兒們開始戀愛，準(zhǔn)備繁殖后代。我看到一只鳥在電線上舞蹈，不停扇動著翅膀，向另一只求愛。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打鳥的人說，鳥兒站著夜宿在枝葉茂密的樹上，鳥兒做窩是為幼鳥準(zhǔn)備的，成鳥是不在窩里過夜的。我聽了有些吃驚，他說不然我們將看到滿樹的鳥窩。打鳥的人在傍晚時分就開始觀察鳥們飛到哪棵樹上住宿。他說鳥兒真是聰明，都認(rèn)得他了，他一出現(xiàn)，鳥兒就嘩啦啦地趕緊飛跑了，而它們跟在田野里勞作的農(nóng)人卻親密無間。最是聰明的鳥是大白斑。打鳥的人躲在草叢里觀察：一只偵察鳥先去打探理想安全的住宿地，回來后。它帶領(lǐng)三只鳥又出去了。最后，四只鳥全部回來，各自領(lǐng)著鳥群分批到不同的棲息處去。夜里，打鳥的人就找不著它們。

我們到了城郊溫鎮(zhèn)，到了幾棵樟樹下，發(fā)現(xiàn)樹上的果子已經(jīng)全部被黑鳥吃光了，打鳥的人心里嘀咕著，下午它們都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到城里的那片樟樹林里去了?那兒樹上的果子還好好的。回來的路上，我們果然遇上了那群鳥。打鳥的人說，真的去了城里。黑鳥非常警覺，很難捉住它們。打鳥的人說，黑鳥與斑鳩都生活在村莊周圍，吃樹上的果子與地里的谷物，它們過著群居生活。而鳥虎和翠鳥是食魚蟲的，單獨行動。它們的孩子長大后。就劃分一片區(qū)域去管轄。打鳥的人在收割后的稻田、河邊和濕地邊上的灌木叢里扎了一些繩網(wǎng)，發(fā)現(xiàn)沒有一只田

雞中套。田雞在早晨和傍晚時分出來覓食，膽小心細(xì)。見到人就跑。它們喜歡在蘆葦叢和綠竹叢上過夜。我們看到濕地邊上也有不少斑茅叢，斑茅比蘆葦粗壯，更能遮風(fēng)擋雨的，奇怪的是，田雞們就是不到那兒過夜。母親說，若是看到田雞成群出沒，可能過一兩天將下雨了。打鳥的人說，鳥虎是烈鳥，斑鳩最為溫順。他把活捉來的兩種鳥關(guān)在一起，結(jié)果體形碩大的斑鳩被鳥虎給活活啄死。夜里。我看到一只斑鳩宿在樟樹上，安詳平靜，在稠密的樹葉叢中，那夢一定甜蜜美好，一束斑駁迷離的燈光下，斑鳩沒有醒來，打鳥的人舉起了槍，我的心在顫抖，我想，我再也不會跟他去觀察鳥的生活了。

我把這事說給朋友聽，朋友說：“你的心腸怎么如此之軟呢?”我想起這樣的詩：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一只在枝頭上歡愉的鳥瞬間中彈落地，我看到了它身上的血，它最后的掙扎。我再也不會跟打鳥的人到田間山野去了。母親說，鳥是不能打的。母親的話暗示著殺害生靈將給自己帶來不測，冥冥的不可知中有一種報冤的靈魂追問到來。

相約

每每春天到來，我會去期待著一些物事。比如，今春的第一次閃電在3月18日。3月19日凌晨，天未破曉，我第一次聽到了那只“規(guī)規(guī)忽”鳥叫聲，神秘、凄婉、孤哀，據(jù)父親說，這只鳥可能叫杜鵑鳥。夜里，幾時能聽到鳥鳴?唯獨它在哀號著，那是一種傷透了心的鳥兒。

明天就是春分了，而春來雨水稀少，想來是舊歷年前雨下得過頭了。前些日子，我們這兒出現(xiàn)十幾起山火，政府官員與百姓們一片嘩然。我朋友帶一伙人連夜趕回在深山里的老家，他老家的房子差點毀于一場山火。他看到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家對面的山上飛了過來，落到離他家房子八十米遠(yuǎn)的地方。他說。整個天空都被燒紅了，照亮數(shù)個村莊夜如白晝，他活了六十多年了，從來沒看過如此厲害的大火。我想，那些鳥兒要搬家了，那些山獸們也要搬家了。而來不及搬的，便在火中化為灰燼。

去年的第一記春雷在3月17日上午8點50分左右，舊歷年來，數(shù)這天的雨水最為酣暢淋漓。令人吃驚的是：2006年、2007年的第一次春雷也在3月17日。不得不信服大自然的神奇。相約，微妙而神秘。相約的東西，總給人以幻想，它像是隱藏在暗盒里的聲音那樣。人心的相約會因各種因素而充滿變數(shù)，而自然界的約定不容許改變，這是上蒼對大地的厚愛，是另一種真誠。哪天失約了，這不是上蒼不愛，而是大地上的人們不懂得愛護(hù)自己的結(jié)果，是因果報應(yīng)。

這個春天，我還呆在城里，想來不對，我該回到鄉(xiāng)下去了，那兒才是春天的家，那兒陽光和煦，泥土松軟，花木繁華。聽說，生姜喜歡生長在新開墾的土地上，如果地質(zhì)松軟，秋后它就長得異常大塊，色澤新鮮美麗，種了一年的辣椒地，來年需更換種其他物種，否則沒有好收成。

3月23日，雨過天晴，我們?nèi)チ怂尉┐?。那兒桃花依然妖嬈，在山谷里如火燃燒。李花已過，李樹生出些許嫩葉，含羞著。還可以看到梨花，在高高的枝頭上，梨樹還沒發(fā)芽呢。山野里，有一兩顆野草莓紅了，真的有些不可思議，它們長得真快。城里已經(jīng)有枇杷上市，而宋京的枇杷果只是拇指頭般大小，青青的，絲毫也不惹眼。我想，過數(shù)天，宋京的桃花花期已盡，而我鄉(xiāng)下老家，這時節(jié)應(yīng)當(dāng)可以看到一些細(xì)小的果子掛在桃樹上了。我看到板栗依然沉睡在冬日里，枝丫光禿禿的，在陽光下泛白，它是那么的堅硬，不知哪一場和風(fēng)細(xì)雨才將它們喚醒。山野里許多樹木都發(fā)芽了，我們土話說是水上樹了，這陣子大地上的人容易春困，說是吃了飯就想睡覺。而在我們的童年里，這時節(jié)就折楓樹枝、松樹枝，剝出樹皮做成小喇叭，在鄉(xiāng)野成天嘹亮吹響。我們的腿腳真勤快，奔跑著，招搖著，歡歡喜喜一場。

前年在3月18日聽到蛙鳴，去年第一次蛙鳴在3月14日。這都到了3月23日，還沒聽到那些小精靈的聲音，我可是放著一顆心等待著，有些不安了。

這個時節(jié)有怎樣的農(nóng)事活動呢?母親說，下谷種，種花生、大豆，種生姜、辣椒等等。

責(zé)任編輯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