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軍

我在倫敦半年，看過無數(shù)個墓園，深深覺得“死在英國”，尤其“葬在倫敦”，應(yīng)該是人死后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在英國，不但住宅區(qū)規(guī)劃得很整齊、完善，即使墓園，也不一定非要跑到荒山僻野，就在市區(qū)內(nèi)或水邊或山丘，往往一墻之隔，墻外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墻內(nèi)則芳草如茵，花木扶疏，不僅有如公園，有時還真是世外桃源呢。老實說，我固然愛逛公園(那是活人活動的地方)，我更愛逛墓園(那是與古人交談的地方)，我尤其愛逐個誦讀碑文，這時墓中的主人翁與其家人即刻出現(xiàn)在我眼前，使我暫時遠(yuǎn)離這滾滾紅塵，分享他們之間的喜、怒、哀、樂。

嘲弄“人生”嘲弄“人死”

(一)“心平氣和地安息吧!”——多少恩怨，多少遺憾，就此埋進(jìn)黃土一抷。

(二)“我曾經(jīng)認(rèn)真過，現(xiàn)在我才知道，生命原不過是一場嘲弄，經(jīng)歷的每件事都這樣告訴我?！薄@是詩人約翰·蓋嘲笑生命，還是詮釋生命?

(三)“記得我!當(dāng)你走過我身旁。像你這樣，我曾走過，像我這樣，你也會跟進(jìn)，因此，不要跟丟了!”死人還嘲弄活人，好事者也在后面加了兩句：“要我追隨你，我可不愿意，除非告訴我你要到哪里。”

(四)“躺在這墓碑下的是吝嗇鬼杰米·瓦特，他在某天上午10時去世，當(dāng)然他省下一頓午餐?！薄?dāng)你笑他時，他正得意洋洋呢!

(五)“這里躺著一個身兼牧師、法官與詩人的彼得，他打破了人、神與世俗的藩籬”?！砑嫒巧?，“演出”一定很吃力。

(六)“一個名叫‘盒子(Phmp Box)的人，躺在一個盒子里，木頭盒子可是上等材料，至于那個‘盒子，我們就別說了。”——英國人“重貓狗輕孩子”，當(dāng)然他們要“重棺材輕尸體”了。

(七)“贊美詩和墓志銘都是多余的，這里躺下的是鮑博·包萊，這就夠了!”——好高傲的一篇墓志銘。

(八)“他是史蒂文生·隆博，活到101歲，快樂而健康；我們打個賭，你絕對活不了101?！薄盟廊藖黹_活人玩笑，誰說英國人只有刻薄感而沒有幽默感。

(九)“這里葬著迪亞士·瑪莎，她逞強(qiáng)、自負(fù)……度過70歲月，最后她寧愿給蟲蛀蟻蝕，也不愿獻(xiàn)身于男人。”——這是一個老處女的墳?zāi)?，是否生前心儀者給她立墓碑。就不得而知了。碑文如泣、如訴、如怨，盡在不言中。

(十)“這塊石碑的豎起，不是為了紀(jì)錄莎拉的婦道，因為全鎮(zhèn)上的人，都能瑯瑯上口；豎起這碑，不過為使她躺下。”——個為生活而“打拼”的風(fēng)塵女郎，死后還遭人撻伐，英國人啊!你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十一)“這里躺著史提夫·鮑勃，他生前釀得一手好啤酒泡；向左轉(zhuǎn)，走下山，他的兒子正承繼著他的衣缽?！薄怪俱懪c廣告詞合而為一，精打細(xì)算的兒子。

英國醫(yī)生遭人怨

英國人對于醫(yī)生好像很“感冒”，活著時他手操生殺大權(quán)，不得不委曲求全，花錢消災(zāi)，等他一命嗚呼，莫不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一)“這兒躺著的是查德醫(yī)生，他現(xiàn)在的鄰居，多半是他生前送來的。”

(二)“這里躺著的是我的健康顧問：西恩先生，這些被他治療過的人，全陪伴在他四周。”

(三)“送葬者，悲傷地含著淚，眼看著博朗牙醫(yī)，填塞他最后一個凹槽。”——可憐的牙醫(yī)，被人挖苦到這種程度。

白發(fā)送黑發(fā)，苦煞天下父母心

不是冤家不聚頭，夫妻之間恩恩怨怨，總不足為外道；不過他們對孩子卻都無怨無悔，愛護(hù)備至，甚少責(zé)怪：

(一)“睜開我的眼，睥睨了一眼，沒什么好留戀，還是讓我安眠!”——早知滾滾紅塵如是，不如不要投胎轉(zhuǎn)世。

(二)“這石碑下躺著我們的孩子，他既不哭來也不號；他生來只有五磅，卻花了我們50英磅?！薄⒆邮乔笆赖膫?，看來英國人也有同樣的看法。

(三)“失去了你，這屋子只剩下孤獨，生命對我們已不再重要了；孩子，假如你能回來的話，這世界將有如天堂一般，否則……永遠(yuǎn)懷念你的爹娘?！薄梢韵胍娺@是一對痛不欲生的夫婦，悲情流露無遺。

(四)“我們的等待和希望都落空了，愿上帝善待你，神牽著你的手走了，我們必須分離，這也可以減輕你的痛苦，但我們的心卻碎了。媽和爸留?！边@是紀(jì)念一個3歲大因病折磨而去的孩子。雖然這孩子已去世10年，但墓臺前的玩具、鮮花都是新的。看樣子十年如一日，他的父母每星期都來陪伴他。行筆至此，不覺感動得熱淚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