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兒

一

就是沖著這個香艷的名字，倪朵才一頭撞進去的。

倪朵剛跟人吵了一架，沒地方去，一個人亂逛了兩個小時，“艷粉街”這幾個字就那么又香艷又古怪地出現(xiàn)了。怎么以前都不知道?倪朵拍拍兜里的錢夾，還在，而那幾個字又實在有點勾引人，倪朵就對自己說，看看到底有些什么艷粉在里面。

起初她以為，艷粉，就是香艷的美好，一般是男人才垂涎三尺的，但是今晚她跟人吵了一架，氣不順，就想做點出位的事。到一個男人才會來的地方看美女，應該很刺激。

但是她錯了。“艷粉街”不過是個酒吧的名字，跟很多酒吧一樣，這里賣酒賣果汁賣咖啡，也有美女，但不公開出售。一夜情或許有，但那是要講緣分和手段及感覺的。倪朵坐下來，有些后悔，她連口紅都沒抹，衣服也不像樣，臉上又是一副想搗亂的表情，那個女侍，差一點沒把眼白翻到她頭皮上。

但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倪朵點燃一支520，瞇起眼睛看周圍，昏暗，嘈雜，沒一點可取之處。但是，這地方雖不優(yōu)雅，至少沒有那個男人，至少看不見那個男人平得像白板的臉。想到這個，倪朵的眼神放肆起來。

那個男人，是倪朵的丈夫。就是剛才倪朵吵架的對手。

是怎么和那個人成一家人的?又是怎么過的七年?倪朵還在氣，怎么就七年過去了?七年之癢?媽的，這一架的結(jié)果還真嚴重!

但是出來混混真的不錯呢!吧臺坐著的那個小男孩，已經(jīng)第N次把目光射過來了。倪朵心情好起來，支著下巴坐著，從左側(cè)射來的小男孩的目光，已經(jīng)把她弄得有點興奮了，左邊臉頰上好像有個什么東西黏黏地貼著，熱熱的，抖都抖不掉。倪朵換了個姿勢，幸災樂禍地想，誰叫他不跟我去度假?誰叫他個個周末都加班?何況這么個小屁孩，讓他多看幾眼也沒什么了不起，還能跟他怎么樣?

這天晚上，倪朵喝了兩瓶科羅娜，離開“艷粉街”時臉色緋紅，她心情很好地回到家，看到老公急黃了的臉正在故作鎮(zhèn)靜，她笑出了聲。睡覺前，她“啪”一聲把臥室的門鎖上，聲音很大，像寂寞的黑夜乍開的一朵野玫瑰，每朵花瓣上都有尖刺。

二

第二天是周日。倪朵一向不勝酒力，那兩瓶啤酒讓她一覺睡到下午。醒來倪朵有些茫然，握著被角坐了好久，才想起昨晚把先生關(guān)在門外了，這是婚后第一次呢。她揉揉長發(fā)，到窗前的搖椅上坐下來，昨晚發(fā)生的事慢慢地想起來了。

點燃一支520，將一張班得瑞塞進CD機，清麗柔美的天籟之聲就在這個夏日午后響了起來。倪朵閉著眼睛，搖椅上那個披著薄紗睡裙的身體一直在輕輕的晃。唔，那個“艷粉街”，環(huán)境還真不錯嘛!

這樣坐了很久，一張班得瑞都聽完了，房間還是靜得像山谷。倪朵想起先生，微微覺得有點內(nèi)疚，昨天是有點過分，再怎么樣，離家出走再加上罰他睡客廳，總不是夫妻之道。但是，現(xiàn)在他怎么還沒現(xiàn)身?

倪朵走出臥室，家里沒人。倪朵披著薄紗睡袍的身體，就這么在空曠的華麗的幾間大房子里走來走去，在午后漸漸暗下來的光線里，像一個負氣的幽魂。沒有人，沒有字條，倪朵喝一大杯水，終于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要出走，是因為她想度假而先生要加班，而現(xiàn)在，那個乏味的男人一定在辦公室對著電腦處理一堆枯燥的數(shù)據(jù)。

天色暗下來了，倪朵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坐了好久，先生還沒來電話。結(jié)婚七年，她從未這么過過周末。倪朵咬著嘴唇想了很久，好吧，就去“艷粉街”好了。

“艷粉街”還和昨天一樣，頹廢，引人墮落，燈光迷離。倪朵像朵真正的玫瑰花一樣香噴噴地坐在昨晚坐過的座位，只是今晚她才有點像來尋歡的，而昨晚則像是來找不痛快的。很快倪朵發(fā)現(xiàn)了那個男孩，他還坐在吧臺跟前，喝的是倪朵昨晚喝過的科羅娜。倪朵趕緊把目光調(diào)走，但是男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了，倪朵覺得，那個黏黏的熱熱的東西，又貼在她的左邊臉頰上了，抖也抖不掉。

倪朵不想抖，她覺得有點興奮。很久沒有男人這么放肆地看她了。

男孩的目光似乎把她定格了，她不知自己該怎么辦才舒服，只好那么端坐著，興奮，而又有些局促地，有一種類似折磨的快感。過了很久，男孩終于朝她走過來。倪朵眼角的余光看到男孩臉上閃爍著渴望的光茫，她下意識地站起來，在男孩離她還有兩米遠的時候，她和男孩擦身而過。

在那一瞬間，她聞到了男孩身上的古龍香水味道，那味道干凈而且清新，和“艷粉街”完全不同，和周遭那些嘈雜昏暗完全不同，但是男孩渴望的氣息，還是準確而透徹地穿越了這種味道直接抵達了倪朵的內(nèi)心。

三

倪朵心不在焉地等著下班。

昨晚回家，先生已經(jīng)睡著了。倪朵睡到了客房，一整晚她都想著男孩，他的眼神好像在表達什么，是讓人不由得心動的，他身上的味道，倪朵深吸一口氣，真的很好聞呢!

倪朵心不在焉地坐在辦公桌前，先生一整天都沒電話，好像完全忘了他們曾經(jīng)吵過天翻地覆的一架，也忘了他向來溫柔可人的太太曾經(jīng)離家出走過一晚。倪朵又想起了那個男孩，他的眼睛看起來那么清澈，清澈得讓人心疼。心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在涌動，潮濕而洶涌。

電話終于還是響了。不是他，是死黨。石安妮是倪朵婚后碩果僅存的大學女友，她常常嘲笑倪朵沒有靈魂，但是倪朵仍然喜歡她，她肯說真話。倪朵沒等安妮開口，就說，今晚我們?nèi)ヒ粋€好玩的地方。安妮咦一聲，說，怎么，不回家守著那個傻老公?倪朵跟著她咯咯笑，管他呢!咱們只管樂咱們的!

然后倪朵和安妮就出現(xiàn)在深夜的“艷粉街”。安妮坐下來就說，哎，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這么個好地方!又說，沒點艷遇真對不起這個名字。倪朵在對面只是笑，有安妮在，她神情篤定地眼風四掃。

她看到那個男孩了。

但是他沒在吧臺，他的對面是一個神情幽怨的婦女，看起來他們相談甚歡。倪朵的心掉下來，實話說，她其實蠻喜歡男孩直直看她的那種又渴望又迫切的表情，而且自己那種心如鹿撞的感覺，她突然覺得非常需要。

男孩偶然轉(zhuǎn)頭看見她了，似乎還對她笑了笑。倪朵又心跳起來，這回是她一直在偷偷看男孩。張皇之余，倪朵覺得自己竟然也對他笑了一下。

四

接著的三天倪朵沒有再去“艷粉街”，但是每晚她在回家前，都會從“艷粉街”前繞兩圈。她始終沒有勇氣說服自己走進去，她有點恐懼，也許男孩也在里面，倪朵不知道如果他仍然帶著那種天真的神情長久地看著她，自己會不會陷進去。

第七天，是一個周末。倪朵和先生開始說話了，兩個人都有意無意地不提那天吵架的事，但總有些怪怪的，要命的是他們彼此間開始客氣起來。而且，從那天起，他們一直沒有做愛。

倪朵到底還是沒扛過自己，到底還是又走進了“艷粉街”。這幾天，“艷粉街”似乎成了她的一個家園，一個退路，她總是盼望著，能

有一個什么理由，她可以來這里。等到真正坐下來，她立刻覺得輕松起來，在“艷粉街”原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今晚她是存心來墮落的。墮落才會有快樂。

男孩終于在倪朵喝掉半瓶科羅娜的時候走過來，他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倪朵旁邊，舉著啤酒來碰倪朵的酒瓶。這些天被男孩肆意的目光折磨著的倪朵，突然有種釋放的感覺，就像餓得不行的時候竟然美食當前，可以隨意饕餮。倪朵聽見他說，怎么好幾天不見你了?呵呵，他果然一直在等著她。

你的那個朋友今天沒來?男孩的呼吸似乎已經(jīng)貼在她的耳邊，他的聲音，很年輕，很清亮，還，溫柔得要命。

酒吧燈光完全暗下來，只在角落處有幾點光亮，藍調(diào)布魯斯奏響，男孩拉著倪朵的手，說，我們跳舞吧!很快倪朵就被男孩摟在懷里了，剛開始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男孩輕笑著，將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他們就這么零距離地隨著音樂舞了起來。

倪朵要癱瘓了，她站不住地將整個身體都掛在男孩身上，他們幾乎沒有挪動腳步，只是身體隨著音樂節(jié)奏在輕輕地晃，潛伏壓抑了七天的欲望，突然間由這音樂，和緊貼的兩個身體，被點燃了。黑暗中，已經(jīng)飄到天上的倪朵覺得這音樂像一朵欲望之花，像一劑春藥，催促著自己加速墜落，在到達地面之前，她就已經(jīng)毀滅了……

音樂終于停了。

男孩摟著倪朵的肩回到座位，倪朵像個想要奉獻初夜的孩子，面孔潮紅，眼光狂亂。男孩準確地捉到了，他輕聲問，一會兒我們?nèi)ツ膬耗?

，不知道不知道，去哪里都行。雖然倪朵只在心里這樣狂叫，但她的眼睛出賣了她。

男孩又笑了，那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倪朵點頭，說不出一句話。男孩遲疑了一下，說，我想在離開這里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談一下價錢?倪朵沒聽明白，什么價錢?男孩咬了下嘴唇，他看起來還是那么天真無邪，你真的不懂?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我們都是要收費的?你不是來……那你為什么老是一個人來這里?

那晚以后，倪朵和七天前又沒什么兩樣了。她仍然斂眉順目地，日日等先生來接她下班，和先生一起，夫唱婦隨地出現(xiàn)在任何場合，他們重新舉案齊眉，定時吃飯傲愛，先生如果加班，倪朵就毫無怨言地在家煲湯。先生永遠不知道，在結(jié)婚第七年，他們的婚姻曾經(jīng)亮過紅燈，所幸的是，危機只存活了七天。

“艷粉街”也只存在了七天。

(摘自《家庭主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