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周
(江蘇技術師范學院中文系,江蘇常州 213001)
創(chuàng)新、規(guī)范和文采
——談許伯卿《宋詞題材研究》的學術貢獻和著述特色
司馬周
(江蘇技術師范學院中文系,江蘇常州 213001)
唐詩研究和宋詞研究作為國學研究中的兩門顯學,學者之多,成果之富,研究之深,都令其他領域的研究者嘆為觀止。若想有所突破,著實不易。不過,當筆者手捧許伯卿先生所著、中華書局新近出版的《宋詞題材研究》一書時,卻頗為驚喜。該書所體現(xiàn)出的創(chuàng)新精神、嚴謹學風和淵茂文采,都令人印象深刻。概言之,該書的學術貢獻和著述特色主要體現(xiàn)在“一個創(chuàng)新”、“兩個突破”和“三個結合”上。茲逆敘之。
先說“三個結合”。一是指宏觀視野與微觀研究相結合。作者借鑒法國史學家馬克·布洛赫的“總體歷史觀”和美籍華裔史學家黃仁宇的“大歷史觀”,認為詞學研究不可囿于詞史的階段性特征或某些成見,而必須在大詞史的坐標系內,進行考察和推論。基于此,作者以全部宋詞作品為考察對象,逐篇辨認題材類型,立足文本文獻,運用統(tǒng)計學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從全宋詞題材構成的實際情況出發(fā),對既有觀念和結論進行證實或證偽,或對成見做某些補充和修正。更進一步,作者還在各類宋詞題材消長變化的現(xiàn)象背后,深究促使宋詞題材發(fā)生變化的各種社會文化背景,終于獲得關于宋詞體裁屬性和功能以及詞體發(fā)展規(guī)律的比較全面的科學認識。因其宏觀視角是建立在扎實深入的微觀研究基礎之上,是以數(shù)據(jù)和文獻立論,故該書中的理論建構并不是憑空結撰,而是實事求是,令人信服。
二是傳統(tǒng)學術與現(xiàn)代技術相結合。作者不盲從傳統(tǒng)和權威,而是以史實為依據(jù),對既有詞學觀念進行辨正,體現(xiàn)了一個學者應有的求索精神,也使該書具有非常濃厚的理論思辨色彩。但同時,這種思辨又是建立在縝密細致的科學方法及相應的學術規(guī)范之上的。該書除采用傳統(tǒng)的治學方法外,還引入計算機技術,使現(xiàn)代科技為傳統(tǒng)學術服務。作者在軟件編程人員幫助下,開發(fā)出《宋詞題材電腦檢索系統(tǒng)》,可根據(jù)研究之需,進行各種檢索、查詢和統(tǒng)計,并生成表格,對宋詞進行定量分析和科學歸納。上編第一章《傳統(tǒng)詞學命題辨正》堪稱傳統(tǒng)治學方法與現(xiàn)代科技相結合的典范。此章對詞體狹深、婉約正宗、詞須合樂三大傳統(tǒng)詞學命題進行考察,結果大量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分析表明,即使在宋詞這里,這些觀點都已不能成立。統(tǒng)計顯示,隨著歷史發(fā)展,宋詞題材日益豐富,多達36類,基本覆蓋了宋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故詞體狹深論無法成立。統(tǒng)計顯示,婉約詞家多描寫男歡女愛、陰柔的情感和柔美的景物,范圍較窄,更具私人色彩;豪放詞家多表現(xiàn)社會活動和胸襟抱負,范圍較寬,更多社會意義。婉約詞家的貢獻更多是在創(chuàng)體、創(chuàng)調和詞藝的發(fā)明與積累上,豪放詞家的貢獻則主要在于把久困于綺羅香澤的詞體解救出來,使它適應豐富多變的社會生活,充分實現(xiàn)其文體功能。兩派互有短長,各有得失,不宜妄加軒輊。統(tǒng)計顯示,婉約的題材多與婉約的詞調相配合,豪放的題材多與豪放的詞調相配合;但總體看,宋詞“聲與意不相諧”的現(xiàn)象極為普遍,說明宋詞正處于詞體的蛻變期。既對宋詞題材構成的方方面面都爛熟于胸,故議論每能切中肯綮,加上作者固有的理論水平和雄麗文風,其論著遂顯得既嚴謹規(guī)范又充滿思辨色彩。
三是激蕩的情思與飛揚的文采相結合。通讀全書,經(jīng)常被詩情哲理所折服。作者在該書中所表現(xiàn)出的激蕩情思與飛揚文采讓人贊嘆。其實,學術研究不一定要像迂夫子說教,遠離大眾。該書一改枯燥乏味的學術說教,時將自己的情感灌注其中,馭之以哲思,表現(xiàn)出少有的詩人氣質。順便插一句,許伯卿先生原本就是一位詩人,有十多年新詩創(chuàng)作的經(jīng)歷,后來又轉向傳統(tǒng)格律詩詞的創(chuàng)作。詩人氣質和詩性表達滲透到論著中,便使文章情思激蕩、文采飛揚,讓人掩卷沉思,益智怡情。這里僅舉卷首、卷末兩例?!毒w論》有云:“題材是土壤,作者在上面精心培植絢麗芬芳的思想感情。離開了題材,文學就成為沒了油的車和燈、斷了弦的弓和琴、枯了水的井和泉。文學是爐火,題材便是炭;文學是游魚,題材便是水;文學是飛鳥,題材便是氣流。所以,歌德說:‘還有什么比題材更重要的呢?離開題材還有什么藝術學呢?’對于題材來說,擁有不同文體的生存方式是天賦權利;對于文體來說,接納不同題材進駐是神圣職責。作為文學體裁大家庭中的平等成員,所有的體裁除去外部形式上的差別,理應承擔相同的反映社會生活的權利和義務。”《結論》亦有美文曰:“詞不應只是一方繡著并蒂荷花的灑著香水的羅帕,一柄王孫公子手中招蜂引蝶的檀扇,一掛微風過處叮當作響的風鈴。司言為詞,言為心聲。抒發(fā)深廣的生活感受和人生感悟是詞應盡的責職。正如人類的社會分工必然發(fā)生一樣,文學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也會走向技術的密集、流派的分離和文體的裂變;而文體的裂變又正如生物學上細胞的分裂,或兄弟分家,雖然另辟門戶,另起爐灶,但血液仍是一樣的紅,皮膚仍是一樣的黃,毛發(fā)仍是一樣的黑,任憑怎么改造也不能‘脫胎換骨’了。……詞體和其他文體之間,也只存在外在感性形式即外形律的區(qū)別,至于在這樣一個載體里表現(xiàn)‘情’還是表現(xiàn)‘志’還是‘情’、‘志’交融,則完全不該也無法約定;否則,柳俗蘇豪辛壯就不會出現(xiàn)?!比绱宋淖?,誠所謂義理、文采相得益彰。作者寬廣的視域、深邃的思想借助發(fā)散性的思維和優(yōu)美形象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讀者在愉快的閱讀之中,對作者的觀點有了更深切的體認。作者在《后記》中寫道:“堅信一切祈求永恒的文字都必須做到‘四美具’:使情感有如風波激蕩,使思想有如玫瑰薰香,使智慧有如雨夜電光,使文字有如魚貫流淌?!惫P者以為,作者的愿望基本實現(xiàn)了。
正是由于有了以上三個結合,尤其是前兩個結合,該書實現(xiàn)了“兩個突破”。首先,它突破了詞學研究偏重藝術形式而輕視題材內容的現(xiàn)狀,成為詞學領域內首部以宋詞題材為研究對象的專著。進一步,它突破了唐宋詞題材研究僅局限于考察詠物等極個別類型的現(xiàn)狀,成為首部全面、系統(tǒng)、深入研究宋詞題材構成及其社會文化背景的專著。作者在《緒論》中說:“宋詞題材研究是一個內涵非常豐富而深廣的系統(tǒng)工程,僅三十多種題材類型,就足夠寫若干部專著了。而題材構成后面的社會機制和文化背景,更是盤根錯節(jié),氣象萬千,同樣是十分誘人的學術論題。”既有此構想,則詞文學題材學隱然可見。作者相關論文的發(fā)表,以及該書的問世,詞文學題材學已具雛形。
上述“三個結合”、“兩個突破”的結晶,便是“一個創(chuàng)新”,詞學的創(chuàng)新。其涵義有兩層,一是詞學學科的創(chuàng)新,二是詞學具體理論的創(chuàng)新。前者主要反映在對象、材料和方法上,后者主要指新觀點、新結論。一部論著有無生命力,固然要看第一層,但更主要的還是看它是否有新意,對既有理論觀念是否有辨正之功。鐘振振先生在序詩中稱該書“新意甚多”,無疑是一個很高的評價。誠如鐘先生所言,該書新見迭出。諸如全宋詞36種題材類型的劃分和界定,題材狹深、婉約正宗、詞須合樂等傳統(tǒng)命題的辨正,宋詞名篇三百首的確定及其題材構成分析,新型南方文化生成及其對宋詞取材影響的探討,宋代詞體詩化理論的梳理,李清照《詞論》的新解等等。限于篇幅,不便臚陳;以一持萬,皆關系詞體屬性和功能。作者通過多角度、多層次的考察和分析,充分論明詞體題材多樣化、情志一體化是多種社會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規(guī)律使然,而宋詞是這個詞史進程中最為重要和關鍵的環(huán)節(jié)。
當然,該書仍有需要進一步完善的地方。如將宋詞題材分為36類,但邊塞與軍旅、宗教和游仙等類型之間,交叉重疊。又如作品在千首以上的題材類型多達10種,僅討論詠物一類,顯然不夠。好在作者已認識到這些問題,承認“本書的分類實踐與分類理想之間,也存在一段沒有彌合的距離”(《緒論》末),以“個別比較重要的論題也沒能開設章節(jié)予以討論”為憾(《后記》)。希望作者繼續(xù)努力,完成宋詞題材研究的未盡論題,并以此為基礎,早日使詞文學題材學完全建立起來。
2008-01-15
司馬周(1976—),男,湖南岳陽人,江蘇技術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