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陽
自從父母調(diào)離黃州后,我有近三十年沒有去黃州赤壁了。
黃州位于長江北岸,赤壁在黃州古城之外。那時候,我家住在黃岡地委大院內(nèi),向西穿過全城唯一保存完好的青石板路,迎面可見黃州的古城門——清源門。城門洞開著,任時光荏苒,城是古城,門是古門,磚是古時之青磚,上面生長著青苔,仿佛歲月的遺痕。
出了城門便見一座紅褐色的山崖,因“崖石赭赤,形若鼻懸”,人們稱它為赤鼻磯。又因“斷岸臨江”,亦被稱為赤壁。清代康熙皇帝為了將其與赤壁之戰(zhàn)(今湖北蒲圻市)的赤壁相區(qū)別,賜名東坡赤壁(亦“文赤壁”),并鐫刻在建筑物的門眉上。
在我的記憶中,早前黃州赤壁公園的周圍是菜地,門票很便宜,游人稀少,園內(nèi)十分清靜。閑暇時,我經(jīng)常走進公園,背靠著放龜亭的廊柱上看書,任時間在字里行間中流淌。
令我耳熟能詳?shù)?,便是黃州人津津樂道的蘇軾在黃州的諸多傳說。如蘇軾耕種的荒地,蘇軾種下的青竹,特別是蘇軾烹飪的紅燒肉,蘇軾做的餅,如今都被冠以“東坡肉”、“東坡餅”而家喻戶曉,代代相傳。
而眼下,昔日長江之水流經(jīng)赤壁的那種驚濤裂岸、水落石出、山高月小的景象已不再現(xiàn)。如今長江退出五里之外,讓出一片寬闊的江灘,勤勞的黃州人辟江灘為廣場,開渠引水,環(huán)繞赤壁,又在廣場上修建了許多仿古建筑,增加了不少的游覽項目。園內(nèi)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
那背靠群山一脈、面對滔滔長江的磯頭上,竹木參天,樓臺亭閣,氣勢恢宏。始建于西晉初年的古建筑群落,即二堂(二賦堂,雪堂)、三樓(棲霞樓,涵暉樓,挹爽樓)、二閣(碑閣,留仙閣)、一齋(慨然齋)、一像(東坡塑像)、一峰(剪刀峰)、九亭(放龜亭,睡仙亭,坡仙亭,酹江亭,問鶴亭,快哉亭,覽勝亭,望江亭,羽化亭)依山勢而蜿蜒,參差錯落,古樸典雅。最是那碑閣四壁,鑲嵌著清光緒年間摹刻的《景蘇園帖》,計石102方,均由蘇軾所書各體中之精品,筆潤而韻勝,風格秀逸豪宕。
黃州赤壁的聲名遠揚,源于北宋文壇泰斗蘇軾因“烏臺詩案”獲罪貶謫到這里做團練副使。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從“杜門念咎而已,平生親識亦斷往還”的消沉中擺脫出來,恢復到豁達、樂觀的性格。每有閑情,常與友人泛舟壁下,借明月、清風、激流、碧波抒懷壯志,給后人留下了輝耀古今、風格豪放的詞賦佳作。林語堂贊道“蘇東坡這位天縱大才,所給予這個世界者多,而所取自這個世界者少,他不管身在何處,總是把稍縱即逝的詩的感受,賦予不朽的藝術(shù)形式,而使之長留人間,在這方面,他豐裕了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他這時所過的流浪漢式的生活,我們很難看做是一種懲罰,或是官方的監(jiān)禁。在享受這種生活時,他給天下寫出了他筆下最精彩的作品。
蘇軾這位才華橫溢、文風奔放的大文豪,以他的藝術(shù)魅力和人格魅力,使這個不名的小鎮(zhèn)成了一處文學圣地。又因他躬耕于古城東坡之上,遂自號曰“東坡居士”而聞名遐邇。
蘇軾既是宋代文壇上的一位奇才,也是一位“詩、文、書、畫”無所不能的文藝全才。其文與歐陽修齊名合稱為“歐蘇”,詩與黃庭堅并舉合稱為“蘇黃”,詞則更是豪放派的創(chuàng)始人且和辛棄疾并稱為“蘇辛”;書法也是獨樹一幟為宋初四大書法家之一(即蘇東坡、黃庭堅、米芾、蔡襄);繪畫上則“朱竹”別具一格;文藝理論上則提出了文章要“行云流水”。時至今日,這顆中國文學史上的明珠依然锃亮閃耀。
就是這樣一位22歲考中進士,一位身居湖州太守,一位宋朝舉足輕重的文學大家,競因“莫須有”的“烏臺詩案”,就像“驅(qū)犬雞”一樣被捕入獄,又因才華出眾而獲得宋神宗的欣賞被免刑貶謫黃州。
蘇軾為何遭此噩運?可用其弟蘇轍的那句話:“東坡何罪?獨以名太高?!庇嗲镉晗壬苯樱骸八錾?、太響亮,能把四周的筆墨比得十分寒磣,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點狼狽,引起了一部分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腳地糟踐,幾乎是不可避免的?!比龂喝死羁翟谒鞯摹哆\命論》中強調(diào):“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然而,“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安知非?!?。矛盾的雙方是相互依存并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壞事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變成好事。這一閃現(xiàn)著人類智慧光芒的哲理在蘇軾身上得到了生動體現(xiàn),并大放異彩。正因為“烏臺詩案”被貶謫黃州,使蘇東坡在經(jīng)歷了政治災難、精神滅寂和痛苦反思這段煉獄般的生活之后,才從迫害、孤獨和物質(zhì)生活的艱難中脫胎換骨,其藝術(shù)才情也獲得了一次蒸餾和升華。于是,我們才讀到了這樣一種“圓潤而不膩耳”、“明亮而不刺眼”、“高峻而不陡峭”的通達高邁的偉大作品。而黃州,則注定要與這位傷痕累累的豪放者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壯麗對話。
或者說,沒有蘇軾被貶謫黃州,便沒有流芳百世的《赤壁懷古》,沒有赤壁,便不能成就一位世界級的偉大詩人。而代表蘇軾詞風杰作的《赤壁懷古》,不僅表露了他被貶黃州后的心路歷程,也是他思今而抒發(fā)的一種心緒、寄托的一種情懷的承載。遙想時年44歲的蘇軾,年富力強、又蒙受如此冤屈,每當站在“赤鼻磯”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每當想起自己建功立業(yè)的抱負付之東流……都會觸動他的神經(jīng),以至俯仰古今,浮想聯(lián)翩。而詞中“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并非他不知悉那場驚天動地的三國赤壁之戰(zhàn)是在湖北蒲圻打的,而不在黃州。
令我深思的是,在“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三國人物中,為何蘇東坡極盡贊美周瑜,以及對其美滿姻緣、儒雅風度、卓越指揮才能給予特寫呢?或許那里承載著他不忍虛度、渴求有所作為的人生理想;或許對周瑜24歲開始被重用,34歲便在赤壁之戰(zhàn)中建樹顯赫奇功的贊嘆;或許有周瑜英雄遇明主的感慨;或許寓意著感傷、寄托、曠達和豪放……
斯人已去,風物猶然。
責任編輯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