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輝

網(wǎng)上一條題為《有同學(xué)告我是“反革命”》的帖子曾引起大眾熱議。帖子轉(zhuǎn)載華東政法大學(xué)楊師群教授的一篇博客文章，其中透露兩名女大學(xué)生到上海市公安局和市教委檢舉他在上課時有批評政府等內(nèi)容，有關(guān)部門已立案偵查。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詩人艾青《我愛這土地》里的這兩句名詩曾經(jīng)感動過很多中國人。據(jù)說，憤慨地指責楊師群教授批評中國文化、批評政府的兩名女大學(xué)生當時也是眼里“含著淚水”的。

筆者絕對相信這兩位可愛的女大學(xué)生對于中國與中國文化的愛是真誠的——雖然在這一“告密”事件中，她們指責的是楊教授的批評政府，但我相信她們的指責是出于愛國之心，只不過是把政府與國家當成了一回事。然而，筆者卻不能不說，她們的愛國熱情是一種盲目的、非理性的、專橫的、可怕的，甚至是具有巨大破壞性的熱情——在很大程度上，這與她們從小所受的教條主義的愛國教育有關(guān)。

這兩位頭腦簡單、幼稚可笑、自以為是、動輒揮動“愛國”之類的“宏大敘事”砸人的謝惠敏(劉心武小說《班主任》中的女主人公)式的女大學(xué)生的“革命思想”令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有關(guān)部門居然因此而“立案偵查”。

作為共和國的公民，到底是否擁有批評本國文化與本國政府的權(quán)利呢?答曰：這是每一位公民神圣不可侵犯的基本權(quán)利。若說中國文化與中國政府不能批判，除非凡與中國文化有關(guān)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絕對正確的，凡中國政府所做所為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絕對正確的——事實上，有史以來，世界上似乎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全智全能的“上帝”般的文化或政府。故為了改良文化和改良政府，使我們生活于其間的世界更適合人類生存，凡有責任心和公共精神的公民都應(yīng)該對其本國的文化和政府進行理性的反思與批評，并在此基礎(chǔ)上尋求改良社會的有效途徑。在此意義上，批評本國文化與本國政府不但是公民的神圣權(quán)利，也是他們的神圣義務(wù)——也只有如此這般才是真正的愛國。故無論以“革命”的名義還是以“愛國”的名義，甚至以行政的或法律的手段阻止公民行使其批評本國文化與本國政府的神圣權(quán)利與義務(wù)，都是對全體公民與整個國家的犯罪。

“革命”的女大學(xué)生愛國，但她們的愛國卻是一種放棄了一個理性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和思考權(quán)利的、狹隘的、唯我獨尊的、不寬容的、教條主義的愛國。這種愛國并非真正的愛國——我相信，我們的政府也不會提倡這種盲目的愛國主義。

被污為“反革命”的揚教授何嘗又不愛國呢?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因批評政府與中國文化而被學(xué)生“含淚”指責和告發(fā)已經(jīng)夠悲哀的了，更何況有關(guān)部門還真的“立案偵查”了呢?

如果在一個國家里，假愛國受到鼓勵，而真正的愛國卻因其反思性與批判性而獲罪，這將是一個多么墮落和多么可怕的國家呀!正如艾青的詩歌所表明的，真正的愛國其實是對生于斯長于斯的腳下“這土地”的愛，是希望生活于其上的人民的生活變得更幸福、更快樂，而并非對諸如“國家”“民族”之類虛幻的共同體的盲目狂熱。

多有批評的愛國者，國必興!多有盲目的愛國者，國恒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