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偉

摘要：俄國對朝鮮的最初了解要歸功于來華的使團成員，他們主要通過以下幾個渠道獲得朝鮮的信息：和在北京的耶穌會士接觸、沿途見聞、和朝鮮人直接接觸。這些人回到俄國后，在撰寫關(guān)于中國的著作中都要用一定的筆墨來介紹朝鮮，這其中涉及最多的是中朝藩屬關(guān)系。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俄國及歐洲其他國家對朝鮮的了解僅限于這些人的著述。

關(guān)鍵詞：俄國；朝鮮；中俄關(guān)系；俄朝關(guān)系

中圖分類號：K51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0961(2009)01-0055-04

俄國對朝鮮的了解始于17世紀下半期，當時俄國來華使團成員最初是從在北京的耶穌會士那里知道朝鮮的信息，后來與來北京朝鮮使團成員直接接觸，豐富了對朝鮮的認識。這一時期俄國對朝鮮的了解還局限于中國的框架內(nèi)，將其放在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朝貢”體系內(nèi)。在這一過程中有三個人不能不提，即斯帕法里、義杰斯、郎克。

一、斯帕法里和義杰斯

第一次向俄國提供關(guān)于朝鮮信息的人是斯帕法里。斯帕法里原名尼古拉·加甫洛維奇·米列斯庫，摩爾達維亞人，出使中國前為俄國外交部的翻譯。他精通希臘語、拉丁語、俄語等語言，為希臘、拉丁等幾種語言的首席翻譯，并有一定的外交經(jīng)驗。正因如此，他才被彼得一世選中出使中國。由于17世紀下半期英荷戰(zhàn)爭的影響，俄國和西歐的貿(mào)易萎縮。彼得一世很想通過擴大對華貿(mào)易來彌補這一損失。彼得一世以和清政府談判黑龍江問題為借口派斯帕法里出使中國，了解中國的情況。為此他給斯帕法里下達了14條訓令，其內(nèi)容包括兩國貿(mào)易、俄國商隊的交通路線、禮儀等，沒有涉及解決黑龍江問題的談判。斯帕法里在北京期間從耶穌會士南懷仁那里知道了朝鮮的一些情況。南懷仁在中國多年，很受康熙皇帝的賞識，被任命為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和康熙的家庭教師，經(jīng)常出入宮廷，對中國的情況很了解。斯帕法里在北京期間由南懷仁出任他和清政府談判及日常翻譯。南懷仁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視傳播上帝的福音為其畢生的事業(yè)。為了加快在中國的傳教事業(yè)，他很希望俄國政府同意西方的耶穌會士取道西伯利亞從陸路來中國，因而有意結(jié)識斯帕法里，向斯帕法里提供了包括中朝貿(mào)易在內(nèi)的許多關(guān)于中國的信息，并送給他一幅中國地圖。斯帕法里是俄國使華代表中第一個和在北京的耶穌會士建立關(guān)系的人，以后每一位出使中國的俄國使臣無不積極和耶穌會士取得聯(lián)系。后來的許多事實證明，俄國在耶穌會士上下功夫是有回報的，他們在中俄關(guān)系中給俄國很大的幫助。從外交上看，斯帕法里的出使是失敗的，但是從俄國要了解中國的角度看，斯帕法里的出使無疑是成功的，他完成了彼得一世交辦的任務(wù)。

斯帕法里回國后撰寫了兩部著作：《中華帝國志》“斯帕法里除了利用他在旅途見聞和打聽到的素材之外，還利用了在北京的耶穌會教士口述的材料和他們用歐洲文字出版的著作。”《中華帝國志》被認為是當時有關(guān)中國和西伯利亞地區(qū)最可信的新材料。盡管在斯帕法里之前有幾個使團出使中國，如彼特林使團、巴伊科夫使團、亞雷日金等，他們在回俄國后也都寫過出使報告及對沿途見聞的記述，但是“這些記述(斯帕法里的除外)的文筆都是質(zhì)樸甚至是粗鄙的”，“它們沒有任何探討與分析，缺乏引人人勝的魅力?！边@不奇怪，因為在斯帕法里之前被派往中國的使者大多是軍役人員，他們文化程度較低，不能將自己的見聞很好地記述下來；而斯帕法里不一樣，他學識淵博，懂幾種外語，能和在北京的傳教士自由交談，因而他的著作有很大的價值，很快在歐洲以各種語言出版。

斯帕法里的《中華帝國志》中不僅敘述了中國的情況，也提供了中國的鄰國朝鮮、日本等國的信息。該書的第57章題為《關(guān)于朝鮮的記述。該國有多少城市?各出產(chǎn)何物?》，該章不僅描述了朝鮮的方位、物產(chǎn)等，還介紹了朝鮮當時和中國的關(guān)系：“朝鮮人和中國人斗爭了多次，有時斗爭取得了勝利，把自己從中國人手中解放出來，但是很快中國又將其制服。和滿洲人(大部分俄、蘇學者認為，滿洲不是中國的領(lǐng)土，滿洲人不屬于中國人——引者注)也是這樣。二十多年前滿洲人迫使他們按照滿洲人的習俗剃發(fā)、易服?！痹凇吨腥A帝國志》中，敘述前往中國的陸路線路時也提及了朝鮮：“從阿穆爾河河口到中國去并不遙遠，只是有一個困難，必須繞過朝鮮國的大岬角，再駛往遼東，然后才能到達中國最大的港口天津，由這個城市轉(zhuǎn)入內(nèi)河，航行大約二百俄里即可到達北京?！?。這是第一次指出到中國有海路可走。與此同時，斯帕法里返回莫斯科后，根據(jù)自己的出行路線再參照南懷仁贈給他的《坤輿全圖》，繪制了一幅叫“西伯利亞全圖”的地圖。在這幅地圖上黑龍江以南，一個叫“阿穆爾岬”地方的下方為朝鮮半島，地圖上標志為“朝鮮王國”。這樣，17世紀末俄國社會根據(jù)斯帕法里的著作知道了朝鮮和中國的關(guān)系，并根據(jù)其繪制的地圖知道了朝鮮的大致方位，并知道朝鮮是個半島。

幾年后，荷蘭地理學家尼古拉·韋特森在繪制西伯利亞地圖時借鑒了斯帕法里的地圖，但是在他繪制的地圖中，朝鮮是個島，而非半島。在其著作《蒙古的北部和東部》中粗略地介紹了朝鮮的地理、經(jīng)濟、自然資源、風俗習慣等情況，這其中很多是取材于斯帕法里的著作。1698年俄國地圖學家謝苗·烏里揚諾維奇·列麥佐夫在繪制西伯利亞地圖時糾正了韋特森的錯誤，接受了斯帕法里的觀點將朝鮮繪成半島。

斯帕法里之后提供朝鮮信息的人是義杰斯。伊茲勃蘭特·義杰斯是《尼布楚條約》后俄國向中國派出的第一個使團團長。這個使團和之前及后來的許多使團一樣“既為商人，又是外交代表”，義杰斯使團的來華前一任務(wù)是主要的。彼得一世很想擴大與中國的毛皮貿(mào)易。《尼布楚條約》簽訂后的幾年內(nèi)，俄國對中國貿(mào)易以私商為主，其巨額利潤很讓俄國政府眼紅。1692年俄國政府決定由政府經(jīng)營對中國的毛皮貿(mào)易，貿(mào)易前須查明中國市場對俄國貨的需求情況和清政府對中俄貿(mào)易的態(tài)度，并和清政府商談貿(mào)易的細則。當俄國政府籌劃出使中國的使團時，荷蘭商人義杰斯上書彼得一世請求取道西伯利亞來中國貿(mào)易，俄國政府答應(yīng)其請求，讓其作為俄國的使臣率團來中國。同斯帕法里一樣，義杰斯在北京和耶穌會士接觸，后者向其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693～1694年伊茲勃蘭特·義杰斯在北京活動那些微小的情報，是全虧了耶穌會士?！绷x杰斯回到莫斯科后，將沿途見聞及在北京交涉的日記出版，很快被翻譯成多種語言，風靡歐洲。該書中多次提到朝鮮：

“通洲城很大，人口眾多，店鋪鱗次櫛比，因為這里是通往日本、江蘇省和朝鮮商路的起點……中國帆船相當大，建造得很結(jié)實……據(jù)當?shù)鼐用裾f，乘這種帆船，順風三四天可到達朝鮮海面，如遇順風，再有四五天便可到達日本?！?/p>

“烏拉爾山脈由此繼續(xù)前行，深入沙漠，進入蒙古地區(qū)，沙漠上這段山脈長達幾天路程，再有沙漠時繼續(xù)南下，直到長城，然后東去到達朝鮮海?！?/p>

“朝鮮族想必起源于朝鮮，這個國家距此地(黑龍江一引者注)不遠，順風航行幾天即可到達?！?/p>

另外書中還提到，長城的東南接近中國和朝鮮邊界。

盡管義杰斯在出使筆記中對朝鮮的記述有很多地方是不準確的，例如：認為朝鮮為中國北方省份；有時混淆了渤海和朝鮮海。但是在當時的條件下，義杰斯的記述仍很有意義，把斯帕法里指出的朝鮮的方位具體化了。但是義杰斯在北京沒有見到朝鮮使團的人，這可以從當時來華的朝鮮使者的報告中得到證實。朝鮮冬至使柳命天在出使報告中簡短地提到，由于俄國使團來到了北京，住在了朝鮮使者經(jīng)常住的會同館，因而朝鮮使團一行住在智化寺里。

二、郎克

曾六次來華的郎克“無論對俄國商隊史、俄國布道團史，還是俄國‘漢學史，都發(fā)生深遠影響?！蓖瑯樱煽说氖谷A對俄朝關(guān)系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他是第一個接觸朝鮮人的俄國人，通過和朝鮮在北京使者的接觸較全面地了解到朝鮮政治、對外關(guān)系和貿(mào)易的信息，加深了俄國對朝鮮的認識。

在郎克的六次使華中，對俄朝關(guān)系而言第二次(1719年12月～1722年7月)出使意義最重大，此次出使郎克是作為伊茲瑪洛夫使團的秘書來華的。1721年3月伊茲瑪洛夫回國后，郎克作為俄國商務(wù)代理，實際上行使了俄國駐華領(lǐng)事的職權(quán)。伊茲瑪洛夫和郎克除了負有恢復(fù)京師互市的使命外，還有一項任務(wù)：“探明中國的統(tǒng)治方式和情況、他們的軍隊數(shù)量和武器裝備、毗鄰的國家、他們的要塞以及他們和別國發(fā)生的戰(zhàn)爭和爭端?！睘榱送瓿扇蝿?wù)，須請求耶穌會士幫助，“為此可許諾耶穌會教士，將賜給他們恩惠，俄國朝廷會對他們的耶穌會予以照顧?！焙髞淼氖聦嵶C明郎克沒有辜負俄國政府的厚望。他在出使日記中除了記載關(guān)于中國的情況外，還詳細地記載了他了解到的關(guān)于朝鮮的信息：

“朝鮮人是中國的納貢者，每年納貢兩次，分別在3月和8月，使團的人數(shù)為40人或50人(此數(shù)字和實際有出入，一般為200～300人——引者注)。

朝鮮人向中國皇帝納貢的同時，還要進行貿(mào)易，主要商品有：白棉紙、厚油紙；扇子；手工涼席；煙管；各種干魚。朝鮮使臣在北京沒有自由，既不能和外國人也不能和中國人交往，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中國人鄙視世界上的其他民族。

據(jù)了解，朝鮮人和日本列島，至少是日本和朝鮮之間的某些島嶼進行貿(mào)易，同其他國家的交往或貿(mào)易是完全被禁止的，同時禁止外國船只進港。為此，滿洲宮廷派代表常駐朝鮮，監(jiān)督朝鮮人。

朝鮮在中國采購的商品有：上等生絲、被稱為中國絲綢的上等的絹、茶葉、瓷器、銅器皿、棉紙、做衣帽用的貂尾等?！?/p>

另外，郎克還注意到清政府管理朝鮮使臣的情況。他在日記中寫道：“來北京的使臣或商人被安置在館驛中，為了監(jiān)督進出這里的人和甄別他們到訪理由，兩個滿洲官員很快就和朝鮮使臣住在一起，甚至在館驛安置了警衛(wèi)監(jiān)督他們和外界的秘密交往。當朝鮮人離開館驛時，警衛(wèi)帶著鞭子跟著，在街上如果有人試圖接近朝鮮人時，警衛(wèi)用鞭子驅(qū)趕他。沒有監(jiān)督官員的許可，朝鮮人不能和外人見面……”郎克還寫道，監(jiān)督朝鮮使臣的滿洲官員能撈到“很大的實惠”，因為他們會讓朝鮮人和那些向其行賄的商人進行貿(mào)易，賄賂額是很大的，在中國除了這些商人外，其他商人是不允許和朝鮮人進行貿(mào)易的。對于郎克日記的這些記載有真實的一面，但是也有夸張的一面。清朝政府對包括朝鮮使者在內(nèi)的外國使團，主要是來華朝貢的使團的管理是較嚴格的，實行“門禁”制度，安排專人對進出的人實行嚴格的監(jiān)督。但是所說的“警衛(wèi)帶著鞭子”一事就有些夸張的成分了，因為清朝將朝鮮貢使作為外藩之首，使團成員還是受一定的禮遇的，有一定的行動自由的。對于郎克所說的“賄賂”官員，盡管在清朝史料和朝鮮使臣的出使報告及日記中沒有記載，但是清朝對會同館貿(mào)易的規(guī)定和當時清朝官場的腐敗情況看，這是有可能的。清朝政府規(guī)定，只有政府組織的“行戶人等”才能“將貨物入館交易”，而其他“會同館內(nèi)外四鄉(xiāng)軍民人等”不得與使團“私相交易”。在這樣的情況下，賄賂禮部的官員，將自己列入同朝鮮貿(mào)易的“行戶”中來是可能的。

郎克的另一個重大貢獻是會見了朝鮮來北京的使團成員，這是俄朝關(guān)系史上的第一次直接接觸。1722年2月20日(日期有出入，有人認為是陰歷1月16日)朝鮮冬至兼奏請使李健命的隨員來郎克的住處，對此次見面郎克日記中又較詳細的記載：“會見了幾個主要的朝鮮商人，他們來到我這里時遭到了監(jiān)督他們的士兵的反對，甚至士兵蠻橫地拿皮鞭威脅他們，我命令我的人將士兵趕到門外，讓他們在那里等朝鮮商人出來，同時我對士兵說，以后不要在我這里拿皮鞭威脅人。這樣得以見到朝鮮人，但是他們沒能待很久，因為他們害怕士兵再來謾罵……2月26日他們又來我這里，但是館夫沒有放他們進來?！笨梢钥闯?，朝鮮商人來俄羅斯館是來和郎克做生意的，由于中國官員的阻撓，交易沒有成功。有的學者認為，由于郎克與朝鮮貢使接觸而觸怒清廷，被驅(qū)逐回國。清政府驅(qū)逐郎克是多個原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有俄國對準噶爾部的態(tài)度的原因，也有俄國對中國提出的劃分中俄邊界談判缺少誠意的原因，當然也有郎克從事間諜活動，刺探中國和朝鮮貿(mào)易信息的原因。

在整個18世紀俄國對朝鮮的了解有限，以至于1745年俄國出版的第一本政治地理書中對朝鮮的描述沒有超出俄國使華人員著作的記述：

“朝鮮是一個專制國家，它要向中國博格達汗進貢或者像有些人說的那樣，這種進貢義務(wù)是自古以來就有的。有人認為它是個半島，還有人認為它是個島，理由是它的東、西、南都是海洋，北面的一條大河將它和遼東省隔開很遠。朝鮮就其耕地面積而言比日本大許多，但是不及后者土地肥沃。朝鮮許多地方都有金礦，另外，還可以從珍貴的人參、上等的染料丹木或檀香交易中獲得收入。朝鮮人保留了許多古代中國人的傳統(tǒng)，這些傳統(tǒng)現(xiàn)在的中國人身上找不到了，如一夫一妻制，愛好和平、不對外侵略，女性可以作官。朝鮮和中國、日本保持貿(mào)易往來。這個國家有二百多個城市?！?/p>

1785年出版的多卷本的俄國貿(mào)易史著作中，關(guān)于朝鮮貿(mào)易的介紹還以郎克日記為基礎(chǔ)：“朝鮮要向中國納貢，每年兩次，即3月和8月，出使的人數(shù)為40～50。貢品主要有：厚油紙，帶有金銀圖案的、用于貼天花板的紙，帶有各種圖案的、用于納涼的手工薄扇，涼席，很受中國人喜歡的小煙管?！薄氨M管朝鮮人和中國人像一個民族，甚至被認為是一個國家的人，但是它有自由。朝鮮人是和中國人之外的其他民族一樣沒有斗志、精神頹廢的民族。”“朝鮮和日本或者同朝日之間的島嶼存在貿(mào)易關(guān)系，中國不允許朝鮮和其他民族通商，也不允許其他國家的船只進入朝鮮港口，為此派了一個滿洲官員住在朝鮮，嚴格監(jiān)督上述行為?！薄俺r人在中國購買：1.被稱為紡綢的、做衣服里子的薄絲綢；2.茶葉、瓷器；3.銅器皿、稀罕的家用餐具；4.棉紙；5.做衣服或帽子的貂尾?！?/p>

進入18世紀中期后，俄國對朝鮮的了解進入一個新階段，認識的主體由使團轉(zhuǎn)為東正教傳教士團。

責任編輯：劉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