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 昊
敦煌壁畫作為敦煌石窟藝術中的主要組成部分,與石窟建筑、彩塑共同構(gòu)成了以“神性”為中心的立體視覺藝術。它集成了敦煌本土文化、西域文化和中原文化等多種文化渠道的形象體,承載了眾多文化信息,特別是佛教文化,直接將那一段逝去的歷史以具象的形式保存了下來。
一、敦煌壁畫中的樂舞圖像
敦煌石窟共870窟,壁畫約5萬平方米。在有壁畫的500余敦煌石窟中,幾乎壁壁有樂舞圖像,其內(nèi)容豐富、形象生動,壁畫滲透著濃厚的樂舞韻味,所呈現(xiàn)的“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飛動”之美讓人印象深刻。“飛動”從本質(zhì)上蘊含這動感的生命節(jié)奏,從而成為“樂舞精神”的直觀體現(xiàn)。畫面上所呈現(xiàn)的曼妙舞姿形態(tài)各異、飄逸靈動、婀娜多姿。在這些樂舞圖中,樂伎和舞伎生動呼應,樂與舞相互統(tǒng)一。雖然以畫面的視覺感知為主,但樂符號的聽覺效應卻強化了視覺表達。聽覺以內(nèi)在節(jié)奏將人們的視覺感官從表象推向更深層意義,將空間畫面拓展為時間的延伸。如果說文有“文眼”,詩有“詩眼”,那么,畫也可以有“畫眼”。敦煌壁畫中的畫眼就是“飛天”與“反彈琵琶”舞姿形象,作為敦煌壁畫所塑造的兩大美神,其生成機制與視覺傳達蘊含有豐富的意義[1]。
二、“飛天”形象的視覺呈現(xiàn)
“飛天”是敦煌文化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形象,其已經(jīng)成為一種標志性符號,以典型話語表達樂舞精神所擁有的全部意味。主要呈現(xiàn)出“飛動之美”和“人體肉身之美”,其后也較為深刻的文化根源和意義。
飛天形象的靈魂在于“飛”,飛動感的創(chuàng)造與表現(xiàn)是飛天形象的關鍵。其飛動多變的姿態(tài),主要表現(xiàn)為翻飛和俯沖的飄曵[2]。飄逸的線條表現(xiàn)了人物的飛動和飛動中的內(nèi)在節(jié)奏、韻律。飛動造型是通過人物形體的變化,如身體的扭轉(zhuǎn),四肢的伸展,衣裙飄帶的風動,以及背景紋路的曲向,使畫面中的人物造型具有流動的儀態(tài)。從而體現(xiàn)出由力量和速度構(gòu)成的動態(tài)之美,體現(xiàn)出飛動的節(jié)奏與韻律。
如敦煌飛天第327窟,飛天皆束發(fā)髻,戴珠冠,項戴瓔珞,臂飾寶釧,面容豐滿,眉目清秀。一身手捧花盤,一身手鳳首箜篌,在天宮欄墻上盛開字形,逆風飛翔,衣裙飄曳,長帶飛舞,飛天身上,鮮花紛落,飛天身下,彩云飛旋。[3]以虛實相映的流動仙臺;豐富絢麗的色彩;裝飾夸張的形態(tài),表現(xiàn)出飛天的那種飄逸靈動和飛騰上升的力量。除了本身形體所帶來的飛動感,那用瀟灑飄逸的線條所描繪的飄帶,大大加強了在空中輾轉(zhuǎn)翻飛的意態(tài)。人像給我們的視覺感受便是她僅依靠飛動的飄帶就造成了輕盈的動律,飄向理想的天國。
畫匠們?yōu)槭裁匆x擇“飛”這一動作?“飛”給我們傳達了什么文化含蘊?
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前,華夏文化早期就有“龍飛鳳舞”的精神和“羽人、飛仙”的意識。飛天的出現(xiàn)不但提供了恰當?shù)男问捷d體,還提供了深具民族特色的形象的傳達技巧。飛天單單依靠衣裙飄帶就能自由飛翔,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沉滯感和肉身的墜滯感,飄然出世,飛向天外。充分表現(xiàn)了畫匠和世人的浪漫主義,他們以這種理想主義的幻想表示他們的精神解放,成為一種激勵與愉悅?cè)藗兊木窳α?。象征人類渴望征服自?對未來、自由、和平的向往追求,也象征了人類積極、灑脫的心境,是一種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相結(jié)合的創(chuàng)作思想。
此外,圖像中飛天形象取決于源自本土文化的哲學根源——“天人合一”。 即視天道與人道,天與人,天性與人性是相通的,可以達到本質(zhì)統(tǒng)一與協(xié)調(diào)[1]155。飛天形象經(jīng)歷了由神到人,從天上到人間的清晰線索,為“天”與“人”之間連接起了橋梁,體現(xiàn)了宗教為了其傳播的接受性不斷世俗化的過程,服務人間社會的需求日益強烈。隨之而來的是現(xiàn)實和理想的結(jié)合更加緊密,在天人合一的哲學根基上生成的敦煌飛天壁畫中的“飛動之美”。
三、“反彈琵琶”形象的視覺傳達
如果說“飛天”騰躍于云間,那么“反彈琵琶”就是躍然于壁間?!胺磸椗谩睒肺栊蜗笈c“飛天”形象交相呼應,傳達出天上人間的整體共鳴。
(一)“反彈琵琶”的S形肢體符號
敦煌壁畫樂舞動作幾乎都有一種共性特點:勾腳、出胯、扭腰、以及別致的頭頸姿勢和多變的姿勢而形成韻味無窮的曲線美。每一個舞姿一般都是由一條或數(shù)條近似S形曲線所組成?!胺磸椗谩备菍形肢體符號的絕妙運用。在中唐112窟的反彈琵琶舞伎圖像中,舞者發(fā)髻高聳,富有質(zhì)感的纖腰,豐滿的胸部,夸張前傾的軀干,標準的“三圍”起伏曲線形成女性豐腴肉感的S形曲線。一條柔軟的絲帶,從肩上滑過手臂,卷曲成優(yōu)美飄逸的S形曲線垂落于地面。左手高揚按弦,右手反抬撥弦,在頭部后上方呈現(xiàn)出一個奇特的反S形,與軀干的S形前后映照,圖像線條流暢,色彩和諧,畫面充滿了韻律與動感的S形體態(tài)[1]300-301。
(二)飄帶的動勢——S形肢體的延伸
飄帶作為舞者身上的飾物,其在舞者翩翩起舞時,呈現(xiàn)飛舞的S形與舞伎們的S形肢體相互映照,具有強化S形符號的功能。它在舞者手中,無形地釋放了手臂,成為上肢動作的一種延伸。飄帶以生動的動態(tài)變化,左右回旋,上下飛舞,在動作的提沉間,將肢體形態(tài)進一步延伸,更加強化了“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視覺效果。
(三)反彈琵琶的視覺傳播
女性的軀干顯“△”形,重心偏低,由此導致運動發(fā)力方式“以胯為軸”。敦煌壁畫的基本舞姿是由頭、肩、胯的“三道彎”形成的,支撐點在胯上,它的基本動律是“胯部的扭動”加之以頭、頸、腰、膝、腳及肩、肘、手的配合,而形成的和諧性動作。壁畫舞者的女性“△”形人體特征的舞蹈支撐點與S形肢體符號形成密切相關[4]。
中國造型藝術主要是以線條的運動軌跡來展示物象的,而S形曲線是所有線條中最美的線條。曲線的軀體構(gòu)圖激起了我們觀看者潛在的“移情”效果,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許多暗合之處。從S形運動軌跡分析,和中國的太極圖中關鍵的那一條曲線十分相似。在太極圖中,陰陽各半,以黑為陰,以白為陽,一邊從小到大,另一邊從大到小,此消彼長S形曲線,動靜合一,是視聽覺合一,時空合一的典范,人體的肉身與衣著裝飾在“線”的引領下,沿著太極圖中的S形曲線延伸,劃出了一條富有動律的上升曲線,充分體現(xiàn)了虛實相生與氣韻生動。也就是說敦煌壁畫的S形肢體獨特的運動魅力,即流動于人體的陰陽的虛動力量,抽取了宗教內(nèi)容的本質(zhì),又與中華民族的“圓形周轉(zhuǎn)”的運動時空觀相協(xié)調(diào)。此外,S形曲線又使我們想到了“龍圖騰”“鳳圖騰”“龍鳳飛舞”的S形動態(tài)流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外來教義與文化在進入華夏之后世俗化的過程。
作為樂舞圖像的“飛天”和“反彈琵琶”不僅是佛教文化的形象展示和理想投射,同時也體現(xiàn)了為宣傳佛教廣泛接受,其形象與本土、中原文化相結(jié)合,不斷世俗化的過程。可以說,從樂舞圖像中,我們不僅以視覺沖擊直觀的方式看到了美神,也看到了其背后文化蘊含和生成機制。
【參考文獻】
[1]易國存.敦煌藝術美學:以壁畫藝術為中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04.
[2]張聞聞.試析敦煌飛天之姿態(tài)的世俗化依據(jù)[J].美術大觀,2007,(9).
[3]李東風.吉祥美好的化身——敦煌飛天美感論[J].作家,2009,(2).
[4]曹佳塢.敦煌壁畫舞蹈“S”形肢體符號研究[J].敦煌研究,2008,(2).
(作者簡介:胥昊,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