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分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币训莱隽嗽谥袊L畫中用筆的重要性。筆在于運腕,墨在于用水。墨從筆出,筆由墨生,此乃眾所周知。自古以來對筆墨的強調(diào)無處不在,然而,大家對筆墨的重視和理解卻有差異。古人云:“人品不高,用墨無法?！北阍鎏砹瞬簧偕衩氐纳省嶋H上筆墨的關(guān)系便是骨與肉的關(guān)系,既抽象也具體,加上中國繪畫,尤其是文人畫主張詩、書、畫、印一體,“詩是有聲的畫,畫是無聲的詩”。更何況中國繪畫強調(diào)以黑當(dāng)白,強調(diào)渾厚華滋,強調(diào)意境和空靈,而非西畫的直觀。致使外國人對中國畫感到如玄學(xué)般難以理解,從而使蘇聯(lián)時期的美術(shù)史學(xué)家格·亞·涅沱希發(fā)出感嘆地說:“古代中國畫一如中國詩詞一樣很不易懂……只有有教養(yǎng)的人才能完全理解。”恐怕這也是中國畫魅力之所在。

盡管千百年來,筆墨在中國繪畫中占據(jù)著如此重要的位置,但仍有不少人不屑一顧,甚至發(fā)出不同的聲音,在此重溫古人對筆墨的論述并摘錄,僅供同仁參詳與深思,望有所得。

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絕而

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

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

——荊浩 (五代梁)

神彩生于用筆。用筆之難斷可識矣。

筆有朝揖,連綿相屬,氣脈不斷,所以意

存筆先。又畫有三病,皆系用筆。一曰版,

二曰刻,三曰結(jié)。版者腕弱筆癡,全虧取

與,物狀平扁,不能圓渾也?？陶哌\筆中

凝,心手相戾,勾畫之際,妄生圭角也。

結(jié)者欲行不行,當(dāng)散不散,似物凝礙,不

能流暢也。

——郭思 (宋)

古畫譜言用筆之法未嘗不詳,乃畫家

僅知皴刷點拖四則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

捽如擢其誰知之。蓋斡者,以淡墨重疊六

七次,加而深厚者也;渲者,有意無意,

再用細筆細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數(shù)十次點

染者也;摔與擢雖與點相同,而實相異。

捽用臥筆,仿佛乎皴而帶水。擢用直指,

仿佛點而用力,必八分皆通。乃謂善用筆,

乃謂之善用墨。

——唐志契 (明)

意趣具于筆前,故畫成神足。莊重嚴(yán)

律,不求工巧,而自多妙處。后人刻意工

巧,有物趣而乏天趣。

——屠隆 (明)

太古無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

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畫。一畫者眾有

之本,萬象之根,見用于神,藏用于人,

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畫之法,乃自我立。

立一畫之法者,蓋以無法生有法;以有法

貫眾法,夫畫者從于心者也。

此一畫收盡鴻蒙之外,即億萬萬筆墨,

未有不始于此而終于此。

人能以一畫具體而微,意明筆透。腕

不虛則畫非是,畫非是則腕不靈。動之以

旋,潤之以轉(zhuǎn),居之以曠;出如截,人如

揭。能圓能方,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

均齊,凸凹突兀,斷截橫斜,如水之深,如

火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發(fā)強也。用無不

神而法無不貫也,理無不人而態(tài)無不盡也。

古人之有筆有墨者,亦有有筆無墨者,

亦有有墨無筆者,非山川之限于一偏。而

人之賦受不齊也。墨之賤筆也以靈,筆之

運墨也以神;墨非蒙養(yǎng)不靈,筆非生活不

神;能受蒙養(yǎng)之靈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

墨無筆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變蒙養(yǎng)之靈,

是有筆無墨也。

——石濤 (清)

用筆忌滑,忌軟,忌硬。忌重而滯,忌

率而溷,忌明凈而膩,忌叢雜而亂。又不

可有意著好筆,有意去累筆。從容不迫,

由淡入濃。磊落者存之,甜俗者刪之,纖

弱者足之,板重者破之。又須于下筆時在

著意不著意間,則觚棱轉(zhuǎn)折,自不為筆使。

用墨用筆,相為表里,五墨之法,非有二義。

要之氣韻生動,端在是也。

——王原祁 (清)

寫意畫落筆須簡凈,布局布景,務(wù)須

筆有盡而意無窮。

——王昱 (清)

筆法,意在筆先。胸有成竹,而后下。

用筆亦無定法,隨人所向而習(xí)之,久久精

熟,便能變化古人,自出手眼。

作一畫,墨之濃淡焦?jié)?無不備。筆

之反正虛實旁見則出,無不到。卻似信手

拈來者,便是工夫到境。

古人用筆,妙有虛實。所謂畫法,即

在虛實之間。虛實使筆,生動有機。機趣

所至,生發(fā)不窮。

用墨無他,唯在潔凈。潔凈自然活潑。

涉高妙,存乎其人。姜白石曰:“人品不高,

落筆無法?！?/p>

用墨,濃不可癡鈍,淡不可模糊,濕不

可溷濁,燥不可澀滯,要使精神虛實俱到。

——方熏 (清)

古人云:有筆有墨。筆墨二字,人多不

曉,畫豈無筆墨哉?但有輪廓而無皴法,謂

之無筆;有皴法而無輕重向背,云影明晦,

即謂之無墨。王思善曰:“使筆不可反為筆

使?！惫试?石分三面。此語是筆,亦是墨。

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潑墨瀋成畫。夫

學(xué)者必念“惜墨潑墨”四字。

——王塈 (清)

用筆要沈著,沈著則筆不浮。又要虛

靈,虛靈則筆不板。連筆鋒須要取逆勢,

不可順拖。

用筆須要活潑潑地,隨形取象。在有

意無意間,畫成自然機趣。天然脫盡筆墨

痕跡,方是功夫到境。

用墨須要隨濃隨淡,可燥可濕,一氣

成之,自然生氣遠出。

用筆當(dāng)如春蠶吐絲,全憑皴擦而成。

初見甚平易,諦觀六法兼?zhèn)洹４怂^成如

容易卻艱辛也。元人妙處。

——秦祖永 (清)

余并非倡導(dǎo)復(fù)古,僅盼借古開今。常言道:“無古不成今?！辈谎远?新乃是對舊(古)而言,今乃是對昨(歷史)而言,不知何為古亦不知何為新,何以求變乎?世上一切事與物都在變,是在延續(xù)中變,是沿著其自然規(guī)律變,正如老子所云:“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鼻笮隆⑶笞兎侥苁怪袊L畫更具生命力,使其變得更為豐富,更為完善。

若食古不化,無疑自掘墳?zāi)?。古人尚知“筆墨當(dāng)隨時代”(清大滌子語),何況今人乎?但不管如何變,如何之新,竊認(rèn)為,只能在中國畫中特有的筆墨基礎(chǔ)上變,筆墨乃中國畫之根本,若拋棄筆墨,無異如丟掉根與本,豈能存三活乎?求新求變又從何談起。當(dāng)今,自詡為革新者、新潮者、前衛(wèi)者,觀其畫,既無筆亦無墨者不泛其人,對筆墨知之甚少。更有甚者,以求心安,自謂為中西合璧,洋為中用,而其作品不倫不類,既不中也不西,充其量,不過是魯迅先生筆下的假洋鬼子罷了。

若要深入理解古人之筆墨,掌握其筆墨技巧,使之古為今用,推陳出新,實非易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矣。須艱辛,無捷徑,耐寂寞,神入定,練就“坐禪功”,戒浮躁,循序漸進,方能成就。這正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倍嘤眯拇湃斯P墨之妙,一旦知其妙,得其中三味,自然受益終身,其樂無窮矣。

古人論筆墨之作頗豐,今僅錄一二,而近現(xiàn)代不乏大師專論,因其易于尋覓,故不錄于此。千百年來,反復(fù)論道,樂此不疲,可見筆墨對中國畫的重要。只有筆墨才能在宣紙上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西畫不可企及也。實為我民族之精髓,望弘揚之,乃國之幸甚,民族之幸甚。

(作者簡介:盤俐敏,廣西柳州畫院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