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穎 武玉潔
一、悼古傷今的興懷之嘆
余秋雨先生在《興亡象牙白》一文中說,“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最大的抒情主題,不是愛,不是死,而是懷古之情、興亡之嘆。這個特征,不僅表現(xiàn)在作品的數(shù)量上,更是顫動于每位作者的思維習慣、尋訪敏感和表述模式間”。千百年來,文人墨客總是最敏感最孤獨的一群,殘酷的現(xiàn)實常以尖銳的刀鋒觸及詩人心靈的最深處,于是那些塵封的往事、作古的英雄,還有沉默的古跡便成為了他們情感的寄托。
明代史書記載,元代蒙古軍隊十分殘酷,所到之處都會變成血淋淋的空城,當時稱之為“屠城”。小山的童年正好經(jīng)歷宋朝滅亡的慘禍,蒙古軍隊的暴行必然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怖記憶。面對這樣的不幸,小山的懷古散曲中所呈現(xiàn)出的凄苦和哀愁是刻骨銘心而發(fā)人深省的?!懊廊俗载貫踅?戰(zhàn)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guān)。傷心秦漢,生民涂炭,讀書人一聲長嘆!”(《中呂·賣花聲·懷古》)朝代更替、江山易主,沒有戰(zhàn)爭似乎就不能稱之為歷史,但是,無窮的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卻只有無盡的苦難和喪國之痛。小山的散曲很少有嚴詞厲語,平常之間卻讓人感悟至深。在另一首小令《中呂·齊天樂過紅杉兒·道情》中,他再次寫道:“浮生擾擾紅塵,名利君休問。閑人,貧,富貴浮云,樂林泉遠害身。將軍,舉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币淮⑿鄢酝跤秩绾?面對殘酷的戰(zhàn)爭只能淹沒于歷史的長河中,留下終生的遺憾與悔恨。小山的童年所遭遇的戰(zhàn)爭侵害,不是他可以決定的,更不是他個人可以避免的,他只是在提醒和追問人們?yōu)槭裁创蠹叶忌钍軕?zhàn)爭的危害卻一而再地重蹈覆轍。
從風景秀美的西湖到古老圣賢的孔府,從煙花三月的揚州到凄清蕭瑟的虎丘,每一處都留下了小山寂寞的身影;曾經(jīng)奢華的宮殿,昔日繁華的古道,舊時別致的亭臺樓閣,此刻他的眼前只有真實存在的荒煙蔓草、古道瘦馬、廢池喬木、斷壁殘垣。于是他寫:“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黃鐘·人月圓·山中書事》),寫“白家池館,吳宮花草,長似坡詩。可人憐處,啼鳥夜月,猶怨西施”(《黃鐘·人月圓·吳門懷古》),寫“北邙煙,西州淚,先朝故家,破冢殘碑”(《中呂·普天樂·道情》)。詩人那深沉而楚切的思慮,悲愴而痛苦的情感,對歷史、對人生不盡的迷惘,凝結(jié)成一副副凄涼冷寂的畫面。
“鴉”意象在古代文學中一直被寄予了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蘊含著中國古代文人的審美取向。小山的懷古散曲中“鴉”的意象一直反復出現(xiàn),如 “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shù)點寒鴉”(《雙調(diào)·折桂令·九日》),“夕陽芳草廢歌臺,老樹寒鴉靜御街”(《雙調(diào)·水仙子·西湖廢圃》),還有“傷心詩句多,危城落日寒鴉”(《雙調(diào)·水仙子》)等,寥寥數(shù)筆,即勾勒出了一幅秋風蕭瑟、人在旅途、天涯寂寞的思歸圖。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廢棄的歌臺、荒蕪的基殿,寂寞的墓田鴉,夕陽西下、老樹搖落,無不強烈地刺激、震撼著作者,功名無益,富貴不長,令人俯仰傷懷。由此可見,“元代文人們不僅延續(xù)了歷來知識分子寄托在‘鴉意象身上的思鄉(xiāng)懷遠的情感,更是發(fā)展了自己獨特的內(nèi)涵: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悵然追懷以及在對于人世絕對的否定中體現(xiàn)出來的歷史意識?!?/p>
二、嘆世歸隱的感傷之吟
“歸隱”是中國古代文學中一個恒久的主題,元代的特殊環(huán)境使文人的歸隱情結(jié)表現(xiàn)得十分強烈和普遍,他們不是消極避世,“而是對現(xiàn)實和歷史深刻反思后所做的堅定而明智的選擇,是肯定自我價值后找尋到的一種新的獨特的生活方式。”元散曲中流露出文人濃厚的歸隱意識,強烈的反叛精神在其中得到前所未有地綻放,散曲作家那種悠閑處世淡泊存身的人生態(tài)度,使他們享有瀟灑自在又飽滿充盈的生活;那種掙脫名利羈絆后新生的喜悅和對生命自由的熱愛,表現(xiàn)了突現(xiàn)自我、放蕩不羈的生命意識,展現(xiàn)了獨特的人格精神。
小山終生處于不輟的游走之中,為仕而游,為家而游,為生命的歸宿而游。誠如張法先生所言:“儒家理想培養(yǎng)的對家的深厚情感始終在游子的心里波蕩,儒家理想對仕人的終極要求使游子的心魂欲歸難歸?!泵鎸埧岬氖聦?儒家思想賦予中國仕子超越的宗教使命感和形式上的歷史責任感似乎已經(jīng)讓小山厭倦了,他開始有意無意的轉(zhuǎn)向?qū)Φ兰揖辰绲臒崆凶非蟆7叛蹟_擾攘攘的人世間,到處都在爭名奪利,勾心斗角。小山的[中呂·齊天樂過紅杉兒·道情]這樣寫道:“浮生擾擾紅塵。名利君休問。閑人,貧,富貴浮云,樂林泉遠害身。將軍,舉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學范蠡歸湖,張翰思■。田園富子孫,玉帛縈方寸,爭如醉里乾坤。曾與高人論,不羨元戎印。浣花村,掩柴門,倒大無憂悶。共開樽,細論文,快樂清閑道本。”讀書人有了名利之爭,必有貧富之分。讀書人要安于貧困,就要把富貴看得像浮云那樣淡漠。在作者看來,一個隱居樂道的人可以頤養(yǎng)天年,遠害前身。叱咤風云的楚霸王項羽,最后落一個在烏江自刎的下場,一個不可一世的將軍,盡管力能舉鼎拔山,到頭來還不是身敗名裂。而隱士們寧可與高人清談,也不羨慕世俗之人夢寐以求的那顆統(tǒng)帥三軍的元帥印信,他們過著群離所居的鄉(xiāng)間生活,沒有憂愁和煩悶,如同他那句“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如此愜意閑情,實在令人向往。有道則仕,無道則隱,萬般無奈的小山處處碰壁不得已轉(zhuǎn)向了歸隱,退居于自身所構(gòu)筑的“世外桃源”中,放棄想要建功立業(yè)的理想,期冀從自然與自我的溝通中追尋心靈的寧靜。
困頓終生的張可久,一直徘徊于仕與隱之間,表面看來,小山多縱情詩酒,流連山水之作,而細細尋繹,我們卻能在詩人執(zhí)著追求與深沉苦悶的字里行間,體會出那種心酸與無奈。在傳統(tǒng)文人精神遭到恣意嘲弄和無情顛覆的元代,他的懷古散曲飽含了詩人的辛酸之淚、存在之戚和人生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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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穎,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文法學院講師;武玉潔,河北科技師范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