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梅

1

美女作家顧帥帥什么都寫。沒有什么思想準(zhǔn)備的老高，第一次站在顧帥帥家的書柜前面，感到那是一個大開眼界的晚上。

顧帥帥家書柜的擺放絲毫不講究章法，有空間就填上一組，整體看來很壯觀，萬里長城一樣蜿蜒在各個房間。骨牌一樣碼在里面的書，也沒什么章法，類別雜亂，從嚴(yán)肅文學(xué)，中外名著，到市井讀物，時尚雜志，甚至還有紙頁泛黃了的黃色小書，里面充斥著大量的哦哦呀呀和省略號。通過它們，看不出顧帥帥在閱讀上的喜好。

顧帥帥是個作家，這就是說她不光藏書，自己還有作品，其實，這才是引起老高眼界大開的一部分。顧帥帥公開發(fā)表和出版的作品，事后經(jīng)過多次、分批、深深淺淺地翻閱，老高用了這樣一個詞高度概括：林林總總。凡是各類作家能寫出來的東西，不管是純文學(xué)的，還是非純文學(xué)的，顧帥帥都有涉獵。顧帥帥的照片頻繁出現(xiàn)在書和雜志上，造型多變，有時清純，有時成熟，清純時像個兒童，成熟時像個飽經(jīng)滄桑、游離于紅塵之外的思想者。

此外，顧帥帥的形象還更廣泛地出沒于網(wǎng)絡(luò)上，老高在百度輸入顧帥帥這三個字，嘩地就跳出來無數(shù)條相關(guān)信息，老高還發(fā)現(xiàn)，在網(wǎng)上，顧帥帥的名字前面有一個讓人生疑的定語：美女作家。

老高的商人出身，決定了他對于美女作家這個稱呼的來龍去脈并不了解，在跟顧帥帥很熟了之后，有一次，老高打量著躺在他胳膊肘上的顧帥帥，問她：麻煩你，給個理由，他們?yōu)槭裁唇心忝琅?/p>

彼時的顧帥帥，由于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歡愛而粉黛盡失，鼻梁上的雀斑、眼角細(xì)微的魚尾紋若隱若現(xiàn)，頭發(fā)凌亂像個鳥巢。聽到老高的發(fā)問之后她一骨碌爬起來，動作迅速，黑色絲綢睡裙鼓蕩起來，裹起一團空氣，像佐羅披著一面黑色斗篷迅疾而去。

美女作家顧帥帥返回床上時已經(jīng)煥然一新，韓國化妝品面面俱到地照顧了她那些略顯老態(tài)的器官。面目清傲、神色凜然的顧帥帥，用輕蔑的口氣告訴老高：這年頭，文壇里的女作家，只要不是長得特別地歪瓜裂棗，都可以享有美女作家這個稱號，所以，這個稱號就是一堆狗屎。

老高智商不低，立即判定，一、如今的文壇，女作家普遍姿色平平甚至堪稱丑陋；二、這里所用到的美，不能拿俗常思維來理解，照顧帥帥的態(tài)度來分析，說誰是美女作家，就相當(dāng)于罵她。至少顧帥帥如此認(rèn)為。

而且，事實也證明了美女作家這個稱號的華而不實：顧帥帥這個人，身材不高，五官只可以稱得上清秀，并且由于面部線條時刻處于緊繃狀態(tài)，怎么看都少了些女人該有的可愛?？傮w說，論相貌，顧帥帥算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都可以稱之為美女，足可見當(dāng)下文壇的美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水準(zhǔn)。

與顧帥帥其人的平凡不相匹配的，倒是顧帥帥的名字。老高有一次偷看了顧帥帥的身份證，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有一個俗不可耐的名字，顧帥帥只是她后來給自己取的筆名。顧帥帥看樣子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真正名字，只是偶爾接到老家電話，或者拿著身份證到郵局取稿費，這些時候，她才會用到那個俗不可耐的名字。除此之外，她的那些責(zé)任編輯、作家朋友、粉絲，甚至小區(qū)里的居民，都叫她顧帥帥，他們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這是她的真實名字。

老高認(rèn)為，顧帥帥給自己取的這個筆名，暗含了這個女人的某些取向，通過后來的交往，老高看出顧帥帥是個無時無刻不在追求獨立自主與眾不同個性的女人。換句話說，單從名字字面上來理解，顧帥帥在個性傾向上趨于男性。當(dāng)然，這倒不是說顧帥帥的性取向有問題，不，一點沒有，她愛男人，愛各種各樣的男人，她只是討厭雷同，即便身為女人，也討厭女人們共有的那些雷同。于是她首先從名字上開刀，標(biāo)明自己的立場，在遍地作家的殘酷環(huán)境里，她的這個中性名字有如鶴立雞群，很招人眼。顧帥帥認(rèn)為，她現(xiàn)在的小有名氣，跟這個鶴立雞群的名字不無關(guān)系，人們對讓自己眼睛一亮的東西總會格外關(guān)注一些。

在顧帥帥眼里，沒有特點的相識是無趣的，在這樣基礎(chǔ)上的相愛，更是無恥的。顧帥帥的常用詞里，狗屎和無恥占據(jù)著絕對的主導(dǎo)地位，她善于將之運用到日常生活里的方方面面，老高觀察，她運用它們的時候，就像享受一頓爽口的食物一樣頗有快感。

那是一個秋天，季節(jié)也暗合了顧帥帥當(dāng)時凄涼的心境，地點在距離城市一個小時車程的長島。長島是一座海島，需要乘船才能抵達(dá)，在船上，老高草草看了一本剛剛上船前在書報亭里買到的書，可以說，就是報亭老板娘的極力推薦，才促成了老高和顧帥帥的相識，那噸位極重的老板娘啪啪地拍著這本名叫長島之戀的書，說，去長島，不看這書，等于白去。

老高也是閑極無聊，才買了那本書，翻了翻，大體明白，作者在講一個千年愛情故事，男主角是宋代犯了罪囚禁在島上造船養(yǎng)馬的一個中郎將，女主角是島上最高統(tǒng)帥的千金，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戀愛當(dāng)然不被許可，最后女的投海自盡，化為一個水妖，幾千年后，世事輪回，這千年水妖愛上了一個來島上旅游的貌似中郎將的年輕人，于是，為了成全一段人鬼之戀的凄美故事再次上演。老高覺得，這是一個對愛情懷有浪漫渴望的人，借這個故事來表達(dá)自己的內(nèi)心，像老高這樣視愛情為前世之物的人，只會報以一笑，至多有略微的感動。

所以當(dāng)時，老高是用一目十行的速度匆匆在看那本書，顧帥帥呢，則坐在老高對面，把自己縮在一張?zhí)K格蘭風(fēng)格的巨大圍巾里，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就像披了一床毯子，發(fā)出一連聲的冷笑，老高放下書環(huán)顧左右，其余的人都在打瞌睡，就問顧帥帥，你是在笑我嗎？顧帥帥不屑于應(yīng)答，從牙齒縫里擠出兩個字，狗屎。

老高正眼看了一下這個口出污言的女人，她那副樣子讓老高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聯(lián)想：這女人是一個嬰兒，那張圍巾是一條毯子——一個面色蒼白的嬰兒，裹在一個襁褓里，被遺棄了。事情就是這么奇怪，老高立馬就對這個女人有了一種憐惜感，他溫柔地問顧帥帥，你是在罵我嗎？

顧帥帥不懼不驚，超然世外的樣子，說，對，你，還有書。

老高笑了笑，問道，為什么呢？

顧帥帥眉頭皺起來，一副不屑回答的樣子。

老高說，麻煩你，還是給個理由吧。

顧帥帥眉頭又皺了皺，仿佛深為為了給個理由而動用嘴巴感到不值，說，罵你是因為你這樣的人不會看書，不配看書。罵書是因為，那是一本狗屎書。

老高說，你覺得我不會看書，是因為我一目十行？

顧帥帥把目光飄向窗外的大海，默認(rèn)老高的自我剖析。

老高又問，你為什么認(rèn)定，把愛情表達(dá)得如此凄美和純潔的這本書是狗屎？我覺得，這只能說明你不懂愛情。

顧帥帥唰地把臉轉(zhuǎn)回來，說，愛情是個什么狗屎東西，我會不懂？

老高說，哦，那么就是說，你不喜歡愛情。

顧帥帥說，有病的人才會喜歡愛情。

老高說，如果我沒猜錯，看你的樣子，剛失戀吧？我年輕時失戀，也這樣憤世。

顧帥帥撇撇嘴，從牙齒縫里又?jǐn)D出兩個字，狗屎。

老高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既然你認(rèn)定此書很狗屎，就說明它不值一看，不值一看的書，一目十行有什么關(guān)系？

顧帥帥忽然笑起來，越來越遏制不住，半個臉都縮進(jìn)了大圍巾里，只剩下滿頭金黃色的燙發(fā)麥浪一樣起伏不停，笑過以后，抬起頭來對老高說，告訴你吧，那書是我寫的。

老高趕忙翻翻手里的書，發(fā)現(xiàn)的確是眼前這個女人的臉部特寫占據(jù)了整個扉頁，重點是眼睛，看起來洞悉一切。僅僅看照片，老高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能睜著那樣一雙眼睛的女人，會像現(xiàn)在這樣，笑得如此純真，像個孩子，臉上身上那些冷漠的東西一瞬間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這極端的變化簡直讓老高覺得動人。

顧帥帥就那樣笑著笑著，忽然搶過老高手里的書，唰地從窗里扔了出去。書做得很漂亮，在空中，那些彩插都奮力地展開，看起來，就像一個跳水運動員穿著一件花裙子落入海里。

老高惋惜地看了看空空茫茫的海面，對顧帥帥說，小姐，只能麻煩你賠我一本了，附帶簽上你的大名，算是道歉。

顧帥帥說，你才小姐呢，罵人啊？又挑起嘴角笑了笑，說，我剛才罵你，你不生氣？

老高很溫柔很溫柔地說，不生氣。

那一刻，40歲的老高是真的溫柔了一下，絕對。

2

以后的事實證明了一個問題，顧帥帥并不像她自己表白得那樣不喜歡愛情，相反，可以說，顧帥帥的生活主要分為兩個內(nèi)容，寫作和戀愛。顧帥帥29歲，未婚，有過3年寫作史和N次戀愛失戀史。

顧帥帥寫作起步較晚，但有些一鳴驚人，不過顧帥帥對寫作的看法很通俗，她完全不同于那些癡迷于碼字的作家，在她眼里，寫作固然是一種精神和靈魂上的愛好和依賴，也并非是一條鎖鏈，從一個角度就可以窺見顧帥帥的態(tài)度：她不拒絕寫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純文學(xué)作品，包括被傳統(tǒng)主流不恥的爛俗東西，比如恐怖小說，無病呻吟的小品文。顧帥帥的論點是，凡是寫出來的東西，都是作品。作品還要分主流非主流干什么呢，純粹是沒事找事。你能說大河是河，分支就不是河嗎？并且，只寫純文學(xué)作品，生活拿什么來維持？連活著都成問題，還談什么創(chuàng)作？再沒有比窮死了的作家更可悲的了。

所以由于有了這樣的清醒認(rèn)識，顧帥帥現(xiàn)在過得很好很自由，那些恐怖小說和小品文足以讓顧帥帥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讓她不必去朝九晚五地上班受人訓(xùn)斥和擠兌，睡覺可以睡到自然醒，想去哪里拖上箱子就可以走人。顧帥帥給自己的定義是：她是一個聰明的作家。一個笨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可恥的。

關(guān)于這些問題，老高不懂，老高不問文學(xué)之事已有多年，他懵懵懂懂對文學(xué)懷有某種渴望的時候，還是遙遠(yuǎn)的十幾歲，距今似乎已有千年。并且那時候，文壇是個很簡單的壇。

有關(guān)顧帥帥的另一個生活內(nèi)容，愛情，通過顧帥帥的痛陳情史，老高不難判斷顧帥帥對戀愛這件事情的癡迷。不過，不久老高就明白，顧帥帥向他痛陳情史，并非為了宣泄，也并非已經(jīng)祥林嫂了，而是要向老高表明一個態(tài)度：我是吃過鹽的，你亂打我主意的時候，最好想一想。

老高也是吃過鹽的，能不明白這個？但是老高不表態(tài)，就讓她誤會他想打她的主意好了。當(dāng)然，這并非是為了給顧帥帥面子，只是因為老高忽然想到，一旦回到城市，他自己原來那個圈子，這樣奇怪的、能引發(fā)他挖掘欲的女人，就絕少有機會遇到了。

于是老高只把自己擺成一個垃圾桶，讓顧帥帥把那些情史像扔菜葉一樣，一片片扔進(jìn)來。顧帥帥的最后一片菜葉，來自于一星期前，對方不明原因就失了蹤，手機、QQ、電子郵件全部斷掉，像一個間諜，從人間蒸發(fā)。這是最打擊顧帥帥的一片菜葉，她認(rèn)為失蹤者玩這個游戲?qū)λ闹巧淌且环N侮辱。

最后，顧帥帥手里干凈了，菜葉全扔光了，人也安靜了，就計劃著離開長島 ，返回城市。

這期間，顧帥帥沒打開過她的筆記本電腦一次，時間都用在舔傷口上了。老高呢，本來是考察市場來的，時間都用在收垃圾上了。在船上，老高很真心地溫柔了一下，這樣，一激動，就跟顧帥帥在同一家漁家樂入了住，每人一間房，老高把窗戶朝南那間讓給顧帥帥，自己住窗戶朝西那一間，兩間房呈九十度角相鄰。院子里一個葡萄架，下面安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顧帥帥的憶苦思甜就在葡萄架下進(jìn)行，大致歷時三天。

第三個夜晚是個月圓之夜，下午老高睡了一個很沉的覺，黃昏時分，漁家樂旅館把飯菜擺到葡萄架下，都放涼了，卻怎么也找不到顧帥帥。老高一個人吃了飯，一個人賞了月，顧帥帥一夜未歸。

早晨起來，老高打算報警，顧帥帥卻回來了，肩上披著那件毯子一樣的蘇格蘭圍巾，神態(tài)萎靡。老高不自覺有點怒氣，問顧帥帥，你跑哪去了？

顧帥帥顧不得老高的態(tài)度，回了屋一頭栽倒在床上，說，我跳崖去了。

老高說，一米的崖吧？看起來毫發(fā)無傷啊。

顧帥帥白老高一眼，說，一米？九丈崖！

老高說，顧帥帥，看不出來啊，你會輕功？從九丈崖上跳下去，還毫發(fā)無傷啊。

顧帥帥不屑回答。

老高又說，是徘徊一夜，沒敢跳吧？

顧帥帥說，是不值一跳。

老高說，為愛情而跳崖，是世界上最值的事了，你要是跳下去，沒準(zhǔn)一千年后又能成就一個水妖。

顧帥帥自言自語地說，水妖宋代時從那跳下去，是什么感覺？一定很爽。

老高說，水妖跳的時候傷心欲絕地想著她的中郎將，哪顧得上體會爽不爽?？磥砟氵€是愛得不深。

顧帥帥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下來，說，對，男人算什么狗屎東西，值得我把自己囚禁于此憑空傷懷？說著，就動手收拾行李，老高，我該回去了，你自己請便吧。

顧帥帥就一個人拖著她的拉桿箱，先行離開了長島。老高本想也跟著顧帥帥一起離開，但他從顧帥帥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時的神態(tài)上已經(jīng)敏感地意識到，他最好識相點，不要跟顧帥帥一起離開了，顧帥帥不是顧帥帥了，起碼不是這三天里的顧帥帥了，此時的顧帥帥，目中無人，面目冷傲，中氣十足，蔑視一切，那樣子，即便一世界男人擺在面前，都能輕攏慢捻，舉重若輕。

老高感到心里微微有點發(fā)緊，顧帥帥及時捕捉到了這一狀況，馬上不留情面地說，不對，老高，好像剛才你在質(zhì)問我跑哪去了，給我個你可以如此做的理由？

顧帥帥把質(zhì)問兩個字咬得很重，就這很重，讓老高不那么發(fā)緊了，只剩下幾絲悻悻的感覺，就說，姑娘，人生何處不相逢，天涯何處無芳草，就此別過請珍重，天下誰人不識君。顧帥帥已經(jīng)拖著拉桿箱路過了葡萄架，回頭對還在喋喋不休的老高說，說的都是些什么啊，狗屎。

老高收拾心情，用了兩天時間在島上干了干自己的事，返回城市以后，又一頭扎進(jìn)自己原來的生活，好些日子沒想起顧帥帥。忽然有一天，老高看報紙，看到一篇小文章，題目，跟陌生男人同居一島，作者，顧帥帥，再看看內(nèi)容，除了沒指名道姓，葡萄架下那個男人明顯寫的就是老高。

可老高跟顧帥帥在整整三天同居過程中竟然沒有互留電話，老高只好讓秘書小黃打電話到報社去查。秘書小黃和司機大王在一個辦公室，查到電話之后，兩人又輪流看了一遍報紙，最后達(dá)成共識，文章里的陌生男人一定就是他們的最高統(tǒng)帥高總經(jīng)理，就由小黃負(fù)責(zé)拿著報紙去求證，他們看出那天高總心情不錯。

結(jié)果是，高總斷然否定，荒唐，他說，這么不好看的一個女人！顧帥帥寫的是專欄，每期都跟著一張玉照，礙于版面緊張，照片只裁成指甲蓋大小，顧帥帥濃密的大波浪黃發(fā)又擋住了三分之一個臉，關(guān)于此人屬于何種級別，美，一般，還是丑，根本無從推斷，所以，其實老高大可不必因為這個問題而緊張兮兮，趕緊跟顧帥帥劃清界限，可老高卻這么干了，完全是下意識的，小黃就跟大王議論了一下，確定高總剛才是欲蓋彌彰。

老高拿到顧帥帥的手機號，于下午五點跟顧帥帥取得聯(lián)系，顧帥帥問，哪位啊，老高說，法院的，顧帥帥說，我犯的什么法，老高說，侵犯他人隱私權(quán)，顧帥帥說，我侵犯的人多了，老高說，晚上一起吃飯，給個說法吧。

顧帥帥是否侵犯了老高的隱私權(quán)，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辯論貫穿了整個飯局，顧帥帥胃口大開，吃得巨多，邊吃邊教訓(xùn)老高，說他連藝術(shù)源于生活這個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一個作家有權(quán)將與自己生活相關(guān)聯(lián)的任何人和事都搬到作品里。這樣的辯論，老高不專業(yè)，肯定占上風(fēng)，老高使盡渾身解數(shù)，反而使顧帥帥的演講欲空前高漲。老高很慶幸要了個包間，否則，顧帥帥的滔滔不絕一定會招來圍觀。

這就是那個讓老高大開眼界的晚上，飯后老高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及時抽身而退，反而又提起讓顧帥帥扔到海里去的那本書，這樣，老高就有機會站在了顧帥帥家的書柜前。老高后來隔三差五找個理由聯(lián)系顧帥帥，作為一個自由作家，顧帥帥平時除了到別的地方短期旅游，在本市的生活主要是不修邊幅地窩在家里寫作及發(fā)呆，少數(shù)時間用來去超市采購，上街買衣物。這樣，老高就有了不少的機會登門造訪顧帥帥，自從看了顧帥帥那些三教九流的作品，老高對這個舉止古怪的女人生出了一些敬重，同時，那些作品還頻繁勾起了老高的回憶，他告訴顧帥帥，自己在二十年前也曾經(jīng)是個文學(xué)青年，要是堅持下來，現(xiàn)在沒準(zhǔn)比顧帥帥還牛。

顧帥帥拿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老高，嘆口氣，說，滿世界都是作家，這是個什么狗屎年代。

那幾天顧帥帥又陷入一場戀愛，常常當(dāng)著老高的面煲電話粥，邊講電話邊照鏡子，樣子極其自戀，老高說，你不應(yīng)該這么快就投身新一輪愛情，這樣對自己很不負(fù)責(zé)。

顧帥帥說，不戀愛怎么有激情和素材搞寫作？

老高說，那么你搞戀愛不是為了戀愛，而是為了寫作？

顧帥帥說，矛盾嗎？

老高說，也許不矛盾，但是不純粹??！

顧帥帥說，誰敢說自己純粹，你敢嗎？

老高和顧帥帥陷入關(guān)于戀愛問題的新一輪辯論，這場辯論伴隨了顧帥帥新一輪戀愛的開始和結(jié)束。顧帥帥的這次戀愛基本算是柏拉圖式的，對方是其粉絲，一個年輕軍醫(yī)，從遙遠(yuǎn)的幾千公里外給顧帥帥寫來一封信，信紙里還夾了幾枚山上揀拾的紅葉，顧帥帥讓信和紅葉這兩樣稀有的原始之物輕易俘虜。

3

跟美女作家發(fā)展一下男女關(guān)系，是關(guān)于戀愛問題的辯論逐漸升級時冒出來的念頭。與其看著顧帥帥一邊跟別的男人談戀愛，一邊抽出空來教訓(xùn)自己，還不如身體力行，跟她搞上一把戀愛。

那時候，顧帥帥正要準(zhǔn)備跟軍醫(yī)見面，為此開始減肥。顧帥帥屬于喝口水就要長肉的類型，控制體重是一項長期任務(wù)，在剛剛過去的秋天里，由于失戀，顧帥帥心情敗壞，破罐子破摔，暴飲暴食，體重上升。帶著不甚理想的身材去見戀人，這是顧帥帥不可忍受的事情。

顧帥帥堪稱魔鬼式的減肥，要點就是一個字：餓。在電腦上，顧帥帥給自己制作了詳盡的減肥日記和圖表，內(nèi)容涵蓋一日三餐，每日體重，減肥感想。除了嚴(yán)格給自己實施饑餓療法，顧帥帥兢兢業(yè)業(yè)填寫表格，繪制拋物線，態(tài)度嚴(yán)謹(jǐn)。關(guān)于顧帥帥的饑餓療法是如何魔鬼，有老高偷偷從其電腦上打印出來的一日內(nèi)容為證：

早餐：牛奶一袋。

午餐：雞蛋一枚，蘋果一只。

晚餐：玉米粥六勺。

夜間：花生米十顆（寫作，實在饑餓難耐）。

今日減重：一斤四兩。

感想：1．革命尚未成功。2．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是肚子饑餓時發(fā)出的咕嚕聲。

為了全面見證顧帥帥的減肥歷程，老高隔三差五就登門造訪一次，最初，饑餓使顧帥帥臉色蒼白，有氣無力，但拋物線的持續(xù)下降又讓她精神亢奮，希望倍增。但是不久，顧帥帥就遭遇了瓶頸期，無論怎樣饑餓，拋物線持續(xù)一周處于平臺狀態(tài)，這讓顧帥帥痛苦不堪，精神萎靡。

老高覺得再不制止這種瘋狂行為，顧帥帥難保不會出事，就去海產(chǎn)品市場買了一箱螃蟹鮑魚海參，親自動手，把那些活生生的東西蒸死，還去超市買了幾大袋子食品，把冰箱塞得滿滿的。顧帥帥有氣無力地躺在沙發(fā)上對老高揮手，讓他拿開那些食物，不要破壞她的減肥大計。

老高說，我餓了，借借你的茶幾，你以為這么貴的東西是給你吃的啊。

為了引誘顧帥帥，老高有辱斯文地吧唧著嘴，狂掃了半個茶幾上的食品，顧帥帥說，你是豬嗎，弄那么大響聲？

老高說，你看你那張臉，都什么樣了，干巴巴的，軍醫(yī)能喜歡？

顧帥帥說，我先減肥，再美容。

又過了幾天，老高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美食戰(zhàn)略宣告失敗，顧帥帥好像得了厭食癥，仿佛不知道食物是用來讓嘴巴和胃享受的東西。但是顧帥帥又覺得餓，就采取睡覺的方式解決問題，睡著了，就不覺得餓了。這樣，顧帥帥小說也不寫了，饑餓和睡覺成為主要生活目標(biāo)。

老高討厭透了讓顧帥帥如此拼命的軍醫(yī)，如果不是念在對方解放軍叔叔的身份，真想找?guī)讉€人去揍那小子一頓解解氣。有天晚上顧帥帥跟軍醫(yī)在發(fā)短信，發(fā)著發(fā)著睡著了，老高聽見顧帥帥手機發(fā)出滴的一聲，就果決地拿過來。軍醫(yī)說，對不起，我的女神，剛才臨時處理病號了，等急了吧？

老高看了看顧帥帥，睡得很深，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搞搞破壞，就回復(fù)說，沒睡，心情不好，恐怕要失眠。軍醫(yī)問道，為什么心情不好，我的女神？老高說，剛才打算洗澡，發(fā)現(xiàn)熱水器壞了。軍醫(yī)說，不要心情不好，明天去買個新的不就行了？老高說，我最近手頭緊，所以心情不好。軍醫(yī)說，要不要我?guī)湍?？老高說，離那么遠(yuǎn)，怎么幫啊，別管我了，讓我得憂郁癥算了。軍醫(yī)說，我會心疼的，要不我給你匯點錢？把賬號告訴我吧。老高說，好吧。

老高把賬號用短信發(fā)過去，過了好幾分鐘軍醫(yī)才回復(fù)過來，說，我們這里來了個新政委，最近周末不準(zhǔn)外出，加上新兵入伍，挺忙的，等忙過這陣子，我再去銀行給你匯款。

老高一邊冷笑一邊給軍醫(yī)回復(fù)，說，行。

老高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顧帥帥的新一輪愛情破壞了。顧帥帥很奇怪，因為軍醫(yī)對她的態(tài)度忽然變了，以她的經(jīng)驗，那家伙有點要閃入的意思。一個男人如果要閃，就會很蹩腳地找借口，軍醫(yī)也不例外，顧帥帥就很生氣。更讓顧帥帥生氣的是，軍醫(yī)不提見面的事了，仿佛以前只是說著玩玩。

顧帥帥度過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日子，原定的見面之期很快就要到了，軍醫(yī)卻說部隊有事，走不開了，顧帥帥說，那我去你那里吧，軍醫(yī)說，別，你來了我也沒時間陪你，再等等看吧。顧帥帥莫名其妙，決定去軍醫(yī)那里探個究竟。老高看顧帥帥從柜子里拿出了拉桿箱，就忍無可忍地把那些短信拿給顧帥帥看。老高把它們都從手機導(dǎo)致了電腦里，文件夾取名為一場虛張聲勢的愛情，這是顧帥帥寫的一首詩歌，老高覺得用在這個文件上很恰當(dāng)。

老高把文件藏在顧帥帥的一個文件夾里，那么多日子，顧帥帥竟然沒發(fā)現(xiàn)。老高說，賬號是我的，我敢肯定他根本沒去銀行。

軍醫(yī)要閃，謎底竟然這么不堪，可以想見顧帥帥看了那些短信會有多傷心。起初顧帥帥試圖自我欺騙一下，說那些短信是老高一手炮制的，老高說，該不會減肥把智商也減瘦了吧？你覺得是自我欺騙重要，還是痛定思痛重新做人重要？

顧帥帥說，老高，去給我買酒！

老高就開車去超市給顧帥帥買了幾瓶紅酒。顧帥帥很憂傷地喝了不少酒，半醉半醒地耍了頓酒瘋，最后很迷惘地問老高：錢是什么狗屎東西，真那么重要嗎？

老高說，錢這個東西，你說它是好東西肯定正確，說它是狗屎，也沒錯，世界上沒有比錢還矛盾的東西了。

不知道是因情而困，還是酒精刺激，或是饑餓過度，顧帥帥深更半夜給老高打來電話求助，稱她快死了。我還有些事情需要交代，顧帥帥蚊子一樣地哼哼著說。老高穿上衣服就跑下樓去開車。

顧帥帥兩手捂著肚子，像只蝦米一樣弓著身子來給老高開門，門開了，就出溜到地上去了，臉上冷汗直冒。老高問，哪不舒服？顧帥帥說，胃，抽筋了。老高就去倒了杯溫開水，讓顧帥帥先喝下，然后去廚房，所幸找到一些米，煮爛了，讓顧帥帥喝下去。

這一碗粥喝下去，有效緩解了顧帥帥的胃疼，老高說，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存折啊，首飾啊什么的，趁還沒閉眼，趕緊說吧。

顧帥帥說，沒良心的，不趕緊送我去醫(yī)院，卻惦記我的遺產(chǎn)，是不是人??？

老高說，你這病是餓出來的，慢性胃炎，深夜發(fā)病是因為胃空得太厲害，潰瘍面貼到一起了，能不疼嗎？送去醫(yī)院有用嗎？有掛號問診那時間，還不如煮點粥，把胃填起來。

顧帥帥活動一下，說，呵，還真是，不抽筋了，你比醫(yī)生厲害多了。

老高說，那不叫抽筋，叫痙攣。

停了停，老高又說，知道這些知識我是從哪學(xué)來的嗎？

顧帥帥想了想，說，你也有胃病，久病成醫(yī)？

老高說，錯。自從你開始減肥，我就料到有這一天，為防止你求助時無計可施，提前了解了一下。

浪漫的顧帥帥先是驚呆，接著流下了幸福的淚水，老高就趁火打劫，把她弄到懷里。老高的這一舉動，是顧帥帥此生所有戀愛里最樸實又最浪漫的，一下子打動了心理極度虛弱的顧帥帥，她含淚親吻了她能捕捉到的所有老高的皮膚，把老高弄得暈乎乎的，喘不過氣來，又覺得很爽。

老高說，我生平第一次接受一個作家的性騷擾。

顧帥帥說，偷著樂吧，有朝一日我名滿文壇，你隨便從襯衣領(lǐng)子上找個唇印，就能拿到拍賣會上賣個大價錢。

老高說，美女作家都這么自信嗎？

顧帥帥馬上說，你鄙視作家？

老高說，不不，絕不，早在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狂熱的文學(xué)青年呢，那時候也做過作家夢。沒想到啊，大男人沒干成的事，一個弱女子干成了。

顧帥帥馬上又說，你鄙視女性？

老高說，不不，我敬仰女性，真的！特別敬仰有知識的女性。

顧帥帥對老高察言觀色一番，確定這兩句話不含虛假成分，才放棄了對老高的質(zhì)問。老高想趁著這火候進(jìn)一步做些事情，顧帥帥卻怎么也不答應(yīng)了，老高說，莫非你是處女？

顧帥帥說，你才處女呢。

老高說，就是啊，談了那么多場戀愛，寫了那么多色情小說，會是處女？

顧帥帥說，誰寫色情小說了？寫性就是色情?。磕氵€文學(xué)青年呢，狗屎！

老高說，別激動，逗你玩呢，我會那么沒有文學(xué)修養(yǎng)嗎？你寫的性很美很圣潔，真的。

顧帥帥說，真的？

老高說，真的，需要為此給個理由嗎？

顧帥帥說，算了吧。

4

老高在顧帥帥的減肥日記表格里插入了一列內(nèi)容：治病日記，內(nèi)容包括每日處方（分食療和藥療兩種）和每日癥狀，為了兢兢業(yè)業(yè)填好這個表格，老高每天兢兢業(yè)業(yè)去給顧帥帥熬粥，同時帶顧帥帥去中醫(yī)院，找了個老中醫(yī)，老中醫(yī)看了看顧帥帥的舌苔，說，火氣太重。開了七副中藥。

不知道是顧帥帥迷戀上了老高熬的粥，還是迷戀上了中藥，或許兩樣都有，總之胃病好了以后，顧帥帥還動不動就打電話給老高，讓老高去給他熬粥。為了博得顧帥帥的贊譽，老高很是費了些心思，為此不惜帶司機大王光顧了幾次粥店，還讓大王找張紙，偷偷抄了些粥的品類。

老高照貓畫虎，給顧帥帥熬了很多種粥，深得顧帥帥青睞。顧帥帥很舒服地喝完粥后，就坐到電腦前，先上上網(wǎng)，然后寫作，用一個樣式古董的杯子喝中藥。老高說，胃都不疼了，還喝藥，想喝成胃穿孔啊？

顧帥帥說，不是治胃的。

老高說，又哪個零件壞了？

顧帥帥說，女人的事，不告訴你。

后來老高發(fā)現(xiàn)顧帥帥拿衛(wèi)生巾去衛(wèi)生間，就問，治內(nèi)分泌吧？失調(diào)了？

顧帥帥白老高一眼，說，你才失調(diào)呢，不懂別亂猜。

老高說，肯定失調(diào)了，你有三十歲了吧，正是開始失調(diào)的時候。

顧帥帥說，三十歲就失調(diào)，太早了吧，別嚇我?。?/p>

老高說，嚇你干什么，知道我前妻她干什么的吧，婦科大夫，據(jù)她所說，三十多歲就卵巢早衰的多了去了現(xiàn)在，所以，要小心為妙啊。

顧帥帥說，這么快就早衰，那還活著干什么？與其早衰，毋寧死！

老高說，這么說，是害怕早衰才喝中藥調(diào)理的吧？不用回答，默認(rèn)就行了。

顧帥帥就默認(rèn)了，更賣力地喝中藥，喝上一口，打幾行字，像喝咖啡，而且喝完以后不漱口，把老高都看呆了。老高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么享受地喝中藥，就問顧帥帥：你的味覺是不是有什么問題，要不要去看看口腔科？

顧帥帥白老高一眼，說，你才有問題呢。

老高說，那么苦的東西，能喝出這么有快感的表情來，怎么做到的？

顧帥帥說，你們哪，怎么能夠真正懂得苦這種味道的奇妙。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殘酷到極致的事物，都是很迷人的，比如毒藥，死亡，黑夜，寒冷，消失。

老高說，哦，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自虐傾向？要不是我的嗅覺沒問題，真要以為你在喝紅糖水。

顧帥帥說，告訴你，天底下沒有比我還味蕾敏感的女人了，你只要跟我接吻，我就能知道你今天都吃了什么東西。

為了驗證顧帥帥此言虛實，接下來他們每天都做實驗，結(jié)果讓老高備感神奇：顧帥帥果然味覺敏感，無論老高吃了什么東西，用什么樣的牙膏刷牙，顧帥帥都能準(zhǔn)確判斷此前有什么樣的食物曾經(jīng)在老高口腔里翻轉(zhuǎn)過，是肉，還是菜，什么肉，什么菜。

顧帥帥神奇的舌頭像一個探測儀的探頭，在老高口腔里深深淺淺、上上下下地搜索，由于帶了明顯的使命，顧帥帥的舌頭清醒，認(rèn)真，全力以赴，讓老高感覺，顧帥帥翻攪起來的情欲充滿了一種學(xué)術(shù)意味。

有那么一段日子，老高沉浸在顧帥帥這神奇的接吻里，每天都跑去跟她做探測游戲。這樣，老高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顧帥帥似乎只喜歡接吻，從來不動做愛的念頭。老高試探著把撫摸搞色情一些，總是被顧帥帥很警惕地制止，老高問，為什么？顧帥帥皺著眉頭說，多純潔的接吻啊，非要搞臟了不可嗎？

老高說，給個理由，為什么接吻就純潔，做愛就骯臟？嘴巴是器官，難道陰部就不是器官嗎？

顧帥帥說，都是器官，但不一樣。

老高說，有什么不一樣，不就是吃東西和排東西的區(qū)別嗎？

顧帥帥說，真惡心，你！

老高說，長期不用，當(dāng)心酸堿度失衡，要生細(xì)菌的。

顧帥帥說，又是你那當(dāng)婦科大夫的前妻教的吧？狗屎。

老高說，你是說我前妻狗屎，還是醫(yī)學(xué)結(jié)論狗屎？

顧帥帥說，都狗屎。做和不做，到底哪樣更容易生細(xì)菌，這個道理還用說嗎？男人那東西，多臟。

老高說，我明白了，你有潔癖。

顧帥帥說，不好嗎，潔身自好。

老高說，好什么呀，你怕不怕老?。恐琅吮３帜贻p主要靠什么嗎，你吃那些VEVC大豆異黃酮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加在一起也不如來一次性高潮有效。好好想想吧，到底是潔癖重要，還是衰老可怕。

顧帥帥沉思了一會兒，然后說，讓我想想吧。

顧帥帥這一想，又想了很多天，讓她成天這么折磨著，老高征服欲空前高漲，怎樣才能把唯美唯到如此狀態(tài)的女作家搞到床上，這是個問題。

老高在辦公室里也被這個難題纏繞，遲遲搞不定一個并不漂亮的女人，對老高這樣有錢有事業(yè)的男人是一種嚴(yán)重傷害。老高踱到小黃他們辦公室，看到小黃在上網(wǎng)，大王在一邊看，兩人竊竊私語。老高走近一看，小黃上的居然是顧帥帥的博客，老高對顧帥帥憑空多了份咬牙切齒的憤怒，現(xiàn)在他的幾個手下都知道他跟顧帥帥之間的那點事了，顧帥帥在報紙上寫的專欄簡直像連載。但是他們肯定不相信老高到現(xiàn)在還沒有拿下顧帥帥。

老高吩咐小黃：把博客上所有東西都打印下來，送給我。

小黃打印顧帥帥的博客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顧帥帥把博客當(dāng)成作品的儲存庫，相冊，宣泄情緒的垃圾桶，亂七八糟什么都有。老高越看顧帥帥的博客，越對她產(chǎn)生剖析的欲望。顧帥帥在一篇博文里披露小時候遭遇過家庭暴力，聲稱從此以后對于男人的暴力既恐懼又向往，恐懼是因為肉體的疼和精神的孤獨，向往是因為，她后來長大了，很想跟她父親肉搏一番，來一個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咸魚大翻身，而她父親卻衰老了，不值得她這么做。這對顧帥帥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遺憾。再后來，這遺憾就奇怪地轉(zhuǎn)化成一種向往，某些時候她甚至很渴慕父親再對她來一次武力，一個神秘制造了自己的男人強加給自己一種肉體的疼，這讓她感覺像還債，奇異的還債，債務(wù)是一顆精子。她將為了這個渺小而龐大的債務(wù)絕不還手。但是父親再也不敢了，只會在她冷漠的眼神下瑟縮得像一只老鼠。

很多人在顧帥帥的博文后面跟了評論，綜合那些評論和自己的理解，老高認(rèn)為，一、顧帥帥的確有某種程度的自虐傾向，這從她享受中藥的苦味上就可以看出一點；二、顧帥帥是個很可憐的女人，貌似冷漠，實際上外強中干。老高忽然對顧帥帥又產(chǎn)生了一種挺認(rèn)真的溫柔。

這樣，老高就確定了搞定顧帥帥的突破口，以武力制勝。老高成功了，他終于制服了張牙舞爪的顧帥帥，扒下她的衣服，毫不手軟地占有了她。

顧帥帥拼命般的抵抗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等老高結(jié)束戰(zhàn)斗，顧帥帥忽然號啕大哭，老高說，干嗎呀，用得著這么剛烈嗎？

顧帥帥邊哭邊說，怎么用不著，太用得著了，你這個混蛋，你讓我想起別的事了。

老高說，是不是想起小時候挨揍的事了？

顧帥帥又號啕大哭。

老高趕忙抱起顧帥帥的上半身，撫摸顧帥帥不停聳動的后背，說，乖，不哭了啊，我這樣做不是因為我有暴力傾向，完全是為了你。

那天晚上讓老高很驚訝的一件事是，顧帥帥居然是個處女。老高看著床單，不可思議地問顧帥帥，這是真的嗎？怎么可能？

顧帥帥說，為什么不可能？

老高說，寫了那么多色情小說，談了那么多次戀愛的美女作家，居然是個處女？

顧帥帥反問老高，這有必然的因果聯(lián)系嗎？

老高說，對不起，我沒有想到。

顧帥帥鄙夷地說，我告訴你，我的第一次跟了你并不證明什么，從我的角度來說，你只不過是一個男人，你不是你。

老高說，你的意思是說，在我占有你第一次的時候，你忽略了我的真實身份，而把我想成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

顧帥帥說，不可以嗎？

老高不依不饒地問，你是擔(dān)心我害怕負(fù)責(zé)任，從而逃跑，才這樣說的吧？咬著牙根說的吧？出于自尊？

顧帥帥說，狗屎。自戀。

5

有錢人老高跟自己男女關(guān)系史上最不漂亮的女作家談起了戀愛。當(dāng)然，戀愛這個詞是年紀(jì)尚小的小黃給的定義，老高和顧帥帥都不承認(rèn)。老高不承認(rèn)當(dāng)然是因為，他覺得這只不過是自己男女關(guān)系史上的又一小段，顧帥帥不承認(rèn)的原因呢，據(jù)她自己所說是，再不相信戀愛了，戀愛不靠譜，既然不是處女了，就改叫男女關(guān)系。這樣，老高和顧帥帥兩人就把這件事稱為“關(guān)系”。

既然是關(guān)系，就跟戀愛應(yīng)當(dāng)有所不同，顧帥帥說，老高，我們的關(guān)系是自由的。人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愛是自由的，性也是自由的。

老高說，我明白，一句話，來去是自由的，你我隨時可以走人。

有了這個大前提，老高和顧帥帥的關(guān)系就很明朗化了，沒什么拖沓曖昧之處。不過，自由之說在關(guān)系之初是用不上的，老高和顧帥帥都知道，至少短期之內(nèi)，兩人都不會走人。顧帥帥這女人的才華、乖張、矛盾，在老高是種新鮮的嘗試，老高給顧帥帥的，可能沒有這些，卻不見得比這些意義輕渺，無論如何，老高是顧帥帥的第一個男人。

似乎含了一些憐惜的成分，老高對顧帥帥傾情奉獻(xiàn)了自己的身體，顧帥帥沒有在潔癖這方面給老高設(shè)置過高的障礙，只是經(jīng)常性地審視老高的下體是否潔凈。顧帥帥被老高的傾情奉獻(xiàn)開發(fā)了，像火山噴發(fā)，狂野得簡直不像話。老高親眼看著這個女作家由鄙視做愛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心里很有成就感。

只是有一件事情讓老高不很舒服，那就是顧帥帥在報紙上開的專欄，現(xiàn)在那專欄簡直成了自傳體連載，顧帥帥經(jīng)常跟編輯通電話，之后告訴老高，很多讀者打電話到編輯部，索要顧帥帥的聯(lián)系方式，他們很喜歡顧帥帥寫的那些小資文章，非常想問問顧帥帥，文章里那個男的是不是確有其人，如果有，他們很想見識一下。

顧帥帥說，老高，當(dāng)男主角的感覺怎么樣？

老高說，想聽真話還是假話？真話是不怎么樣，假話是很爽。

因為老高說了實話，造成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吵，而且沒有結(jié)論。事后顧帥帥把這場爭吵也寫到了專欄里，老高無計可施，就兩天沒理顧帥帥。兩天后顧帥帥給老高打電話，說，我餓了，快來給我熬粥吧。

老高說，是不是這兩天沒素材可寫了？

顧帥帥說，我已經(jīng)決定不寫你了，我寫別人。

老高就去給顧帥帥熬粥。兩天沒見，老高還挺想顧帥帥的，顧帥帥一見面就說，怎么了老高，這么快就想自由了？

老高說，哪能呢，怎么也得再堅持個十天八天的。說完就去撫慰顧帥帥的身體。

顧帥帥不寫老高了，改寫別人了，沒想到寫的卻是她的那些前情人。顧帥帥說，你別吃醋啊，我在很清醒地回溯歷史。

顧帥帥寫的不是自己，老高無話可說。但是這樣一來，老高感到自己更受傷害了，廣大市民不知道專欄作家文章里寫的男人是老高，但是老高手底下的幾個人都知道，現(xiàn)在小黃和大王在關(guān)注顧帥帥陳年情事的同時，免不了對他們的老總產(chǎn)生深切的憐憫，這一點不用猜老高也知道。

老高給顧帥帥打電話，說，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

顧帥帥說，你大氣一點好不好？

老高說，我肚子里都能撐十艘船了！

顧帥帥說，跟作家好，撐十艘船是不夠的吧？

老高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不那么自私？

顧帥帥馬上就問，你是在指責(zé)我嗎？就憑你強暴了我？

老高讓顧帥帥噎得喘不上氣，把電話掛掉，坐在桌子后面生氣，考慮該怎么挽回面子。外面靜悄悄的，老高猜小黃他們已經(jīng)聽到他發(fā)火了。

美女作家顧帥帥總是能干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上午十點半，顧帥帥出現(xiàn)在老高的公司里，小黃大王他們終于得見美女作家的廬山真面目，紛紛發(fā)表了自己的觀點，綜合結(jié)論是美貌不足，氣質(zhì)尚可。時值冬日，顧帥帥身穿一條黑色泡泡裙，白色短棉衣，雜亂無章的大波浪黃發(fā)層層疊疊披在肩上，整體形象比較時尚，很大地彌補了容貌上的不足。

顧帥帥來的時候小黃恰巧在老高那里匯報工作，目睹了顧帥帥對老高的賠笑討巧，而老高又順勢擺了一把酷，對顧帥帥冷臉相向，小黃出去對大王進(jìn)行了實況轉(zhuǎn)播。十一點，老高又面目冷酷地從辦公室里出來，顧帥帥低眉順眼的，挽著老高的胳膊，老高雙手插在褲兜里，目不斜視，余怒未消的樣子。小黃他們覺得高總今天真有面子，又紛紛議論，美女作家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個性??！

出了公司，顧帥帥就說，老高，差不多就行了啊，夠給你面子的了。

老高看了看顧帥帥，說，你去當(dāng)演員比較合適。

這場風(fēng)波就這樣打住了。老高想，顧帥帥還是挺善解人意的，正好路過一家通訊城，就說，顧帥帥，我想送你樣?xùn)|西，手機吧。

顧帥帥說，我可不是拜金主義女性啊。

老高說，我知道，錢是狗屎。可我這人，心底里的溫柔一泛上來，就想拿狗屎表達(dá)一下。

顧帥帥說，男人特別想對一個女人好的時候，就想為她花點錢，不想好了，花他個鋼镚都能疼掉牙。

老高說，我不得不承認(rèn)你的剖析是深刻的，男人就這么個賤東西。趁我還沒到疼掉牙的時候，趕緊接受吧。

老高就給顧帥帥買了個很漂亮的手機。從那天開始，老高就老是琢磨著給顧帥帥買東西，顧帥帥越是對這種行為不屑一顧，老高就越是想干。

顧帥帥問老高，你是不是想試驗一下，我跟你以前遇到過的那些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種材料做成的？

老高說，說實話，有這么一丁點的想法。但主要還是發(fā)自肺腑地想對你好。

顧帥帥又在電腦上做了份表格，題目叫老高的饋贈。顧帥帥真是做表格的高手，老高某年某月某日送了顧帥帥某品類某價格某形狀某顏色的東西，都一目了然，甚至老高某天請了一頓價格不明的飯，某天帶了一包價格不明的食品，顧帥帥都給做了估價。

老高說，顧帥帥，怎么顛倒過來了，黃世仁不記賬，楊白勞記起賬來了？

顧帥帥說，我得防止將來咱倆翻臉，你跟我漫天要價地索賠。

老高說，顧帥帥，我情愿把這表格理解為你想記住我對你一點一滴的好。

顧帥帥說，你這樣理解我也沒意見。

老高試驗了一些日子，發(fā)現(xiàn)顧帥帥接受饋贈時的淡漠不像是裝的，有一天他實在想不明白，就問小黃，這個世界上有不喜歡男人給自己花錢的女人嗎？小黃一猜就知道老高指的是美女作家，就說，高總，這種女人，如果不是出于放長線釣大魚的目的，那就是她太聰明了，通透世事，知道一切都是過眼云煙，上帝分配東西給他的子民時都是有安排的，不該是你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的，該是你的，你不要它也砸到你懷里。

老高想，這么說，顧帥帥屬于第二種女人了。

6

顧帥帥到南方開筆會去了。走的時候，老高說，真好，咱倆都可以自由一下了。顧帥帥正色看了老高一下，問他，真心話？

老高說，當(dāng)然。老是膩在一塊，開始煩了。

顧帥帥就說，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是出軌了，不負(fù)責(zé)任。

老高很大度地說，沒事，偶爾出軌一下，有利于保持寫作激情，我愿意服從大局。

根據(jù)顧帥帥平日里的滲透，老高完全知道所謂筆會是怎么一回事，感情充沛的作家們在這種場合不出出軌，是種損失。所以老高心里還是有些酸酸的味道，何況，以顧帥帥在浪漫攻擊面前的軟弱意志，難保不出點什么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有事就遲早要出，出了比不出好。

并且，說實在的，這些日子，老高覺得也該透透氣了。美女作家新鮮的思想，乖張的個性，奇異的才情，處女的性，都讓老高揮霍得有些過度了。顧帥帥嘩啦啦鎖上防盜門，拖上拉桿箱子一走，老高就唰地回到原來的生活里了。

原來的生活，除了公司里的業(yè)務(wù)，再有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了，參加了幾個酒場，男男女女一大幫，老高比較來比較去，還是覺得那些女人沒顧帥帥有氣質(zhì)有品位。老高覺得危險，是不是讓顧帥帥滲透得太徹底了？

塔山景區(qū)新開了滑雪場，一場大雪過后，老高跟大學(xué)時期睡在上鋪的兄弟林醫(yī)生一起去觀光，去了以后才知道林醫(yī)生是要給自己介紹女朋友，對方是個俏生生的小護(hù)士，性格開朗，比較喜歡運動，穿著一件草綠色羽絨衣，在白色的滑雪場上看起來就像一棵清新的植物。

老高前妻也是當(dāng)年醫(yī)科大學(xué)同班同學(xué)，老高表示不滿，說，干嗎又給找個醫(yī)院里的？

林醫(yī)生說，先處處看看，這女孩不錯。

女護(hù)士很主動，滑雪場分開后的第二天就給老高打電話約會。老高鬼鬼祟祟地跟女護(hù)士約會過幾次，吃飯，唱歌，逛商場。逛商場的時候老高沒給女護(hù)士買單，女護(hù)士表情平靜，沒有尷尬和不悅的表示，老高冷眼旁觀，初步判斷這個精明的小護(hù)士屬于小黃說的第一種女人，放長線釣大魚那種。

基于這個初步判斷，老高把他跟小護(hù)士之間的關(guān)系確定在若即若離的程度。其實這小護(hù)士給老高的整體感覺還算可以，盡管沒有顧帥帥的才情和氣質(zhì)，年輕漂亮倒可以打滿分，主要是性格健康正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逛街娛樂，不會像顧帥帥那樣經(jīng)常神經(jīng)質(zhì)、憂郁、自戀自虐加潔癖。老高現(xiàn)在需要在顧帥帥離開的時候換換口味。

在顧帥帥即將返回的關(guān)鍵時期，老高對小護(hù)士淡漠下來了。顧帥帥很敏感，老高怕不收拾好戰(zhàn)場會出事。小護(hù)士給老高打電話，老高說，明天我要去外地一趟，短期內(nèi)回不來，小護(hù)士說，那一起吃個飯吧。老高覺得再多吃一頓飯沒什么，到目前為止，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還沒有突破，拿捏在半熟半生朋友層次，危險系數(shù)近似于零，就答應(yīng)了。

嬌小玲瓏的小護(hù)士酒量奇大，老高沒有防范，稀里糊涂竟然被灌醉了。老高覺得小護(hù)士極有心計，吃飯地方是她選的，文婉公水煮魚，樓上就是民航大廈的酒店客房，老高醉了，行動不便，小護(hù)士不知道怎么把老高弄到了客房里，老高醒了以后，看到溫暖的陽光里，小護(hù)士正坐在陽臺上的藤椅中凝眸沉思，身上穿著客房里的棉睡袍。

老高非常氣憤，穿上衣服，什么話也沒跟小護(hù)士說，就離開了客房。在路上老高給林醫(yī)生打電話，說在小護(hù)士的特別關(guān)照下，他們已經(jīng)發(fā)生關(guān)系了，但小護(hù)士不合適，讓林醫(yī)生想辦法解決一下，作為受害者，老高本人絕不會逃避自己器官應(yīng)負(fù)的責(zé)任，小護(hù)士想要什么補償，都可以商量。老高說，怎么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工于心計的女人，太無趣了。

幾天下來，小護(hù)士倒是沒找老高什么麻煩，老高給林醫(yī)生打電話，詢問那邊的情況，林醫(yī)生說，有錢人是不是都犯這臭毛病，認(rèn)為全世界人都惦記自己那點錢？人家小護(hù)士是八〇后一代，還在乎貞不貞操的？

老高說，貞操這樣的詞能隨便亂用嗎，又不是處女。

老高基本算是打掃好了戰(zhàn)場，迎回了顧帥帥。兩人接了一個很長的吻，老高忽略了顧帥帥敏感的味覺，顧帥帥審視著老高的眼，說，老高，你吃牛肉了，老高說，是，顧帥帥說，你還吃魚了，淡水魚，老高說，又對了，顧帥帥說，你還吃小姑娘的嘴巴了。

老高受了驚嚇，停頓了兩秒鐘，堅決地否認(rèn)，沒有！

顧帥帥說，用得著這么緊張嗎，走時不是說好了，這期間各自都是自由的。

老高說，顧帥帥，你不用對我這樣循循善誘，我不會承認(rèn)的。

顧帥帥又審視了老高很長時間，老高使勁睜著眼，以示他的堅定，顧帥帥嘆口氣，說，老高啊，老高。

過了幾天，小黃又把報紙送到老高辦公桌上，趁老高不在的時候送的，老高翻了翻副刊，看到顧帥帥的專欄文章，題目是，那個男人撒謊了。這次顧帥帥看來不想把事情搞大，尺度把握得較緊一些，讓老高無法找茬。但身在其中的老高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顧帥帥在宣泄一種什么情緒。

現(xiàn)實中的顧帥帥，此后對此事只字不提，但經(jīng)常用讓老高發(fā)毛的眼神審視老高。為了顯示自己的清白，老高反過來追問顧帥帥，成天都是什么人給你發(fā)短信啊，手機不停地吱吱亂叫，是不是這次筆會上的艷遇？顧帥帥說，就算是吧。老高說，我覺得你是不是應(yīng)該打掃一下戰(zhàn)場，都已經(jīng)回來了。顧帥帥馬上說，看來還是你老到，戰(zhàn)場都打掃好了。

老高和顧帥帥的關(guān)系進(jìn)入了另一個各懷心事互相揣摩的階段，老高不得不時時接受顧帥帥的審視和嘲諷。顧帥帥的嘲諷是作家式的，用詞廣泛新鮮，老高根本沒力量與之相拼。其實老高知道，顧帥帥尚處在疑慮期，沒有親見的懷疑，即便有靈敏的味覺提供后盾，也還是不能拿準(zhǔn)的事情，老高就緊緊揪住這一點，用刻意的硬氣來跟顧帥帥的疑慮抗衡。

但是顧帥帥因為疑慮，很快陷入神經(jīng)質(zhì)的焦灼之中，有天晚上老高跟幾個業(yè)務(wù)上的客戶應(yīng)酬，飯后去洗澡，手機鎖在衣柜里，沒有聽到顧帥帥的電話，洗完澡出來已經(jīng)是深夜，就沒回，第二天在辦公室里又想起這事，就給顧帥帥打電話，關(guān)機，老高坐了一會兒，沒什么事，就開車去顧帥帥家。

敲開美女作家的門，老高覺得自己一腳跌入了地獄，外面是敞亮亮的大晴天，顧帥帥家卻一派漆黑，原來是把遮光窗簾全拉上了。顧帥帥家所有窗戶，包括衛(wèi)生間和廚房都有遮光窗簾，據(jù)顧帥帥所說，她有時夜晚寫作白天睡覺，沒有遮光窗簾，白天睡不安穩(wěn)。但是老高在顧帥帥家的時候，沒經(jīng)歷過這陣勢。

除了黑暗，另有一種陰森絕望凄涼古怪的感覺與之相配套，為了緩和這種緊張氣氛，老高開了個玩笑，說，我這不是在夢里吧？

老高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這種黑暗，所以找不到顧帥帥，顧帥帥開了門后就快速隱遁在黑暗里，無聲無息，老高問，顧帥帥，你在哪？怎么這么恐怖？

良久，顧帥帥在某一處幽幽地嘆了一口長氣，說，就在那里，別過來。老高只知道自己大體處于客廳里，家里鋪的是木地板，就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說，昨晚跟客戶洗澡去了，手機鎖在衣柜里。

顧帥帥說，我又沒問你。

老高說，可你打了二十多個電話，有事嗎？

顧帥帥答非所問，說，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老高說，白天，上午十點多，陽光很好。

顧帥帥又古里古怪地說，你憑什么說現(xiàn)在是白天？在我這里，是不折不扣的晚上。而且，白天和晚上的界定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有陽光就一定要叫做白天嗎？

老高現(xiàn)在不想跟顧帥帥進(jìn)行帶有哲學(xué)意味的辯論，那古里古怪的哲學(xué)，心情愉快的時候可以拿來練練嘴皮子，現(xiàn)在明顯不是時候。老高說，顧帥帥，你要相信我，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只是跟客戶一起洗了個澡，我知道你厭惡那種地方，可是客戶需要洗澡，我得服從他們的需要。

顧帥帥打斷老高的話，聲音尖利，說，俗套！不要解釋！你我都是自由人！

說著，顧帥帥就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老高聽聲音大體判斷顧帥帥在陽臺上，似乎是瞬息之間，顧帥帥就到了跟前，老高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諸如在地上爬行時衣物跟地板之間的摩擦聲，反正顧帥帥話音剛落，人就已經(jīng)匍匐在老高腳前了，真叫老高匪夷所思，黑暗中，聯(lián)想到顧帥帥寫的幾本恐怖小說，差點就要認(rèn)為顧帥帥是一個女鬼，而非常人了。

顧帥帥爬行到老高腳前，很精準(zhǔn)地抬起胳膊，一下子圈住老高的脖子，舌頭就伸進(jìn)了老高的嘴里。與其說在接吻，不如說在探測，顧帥帥里里外外全方位地探測著老高的嘴巴，老高想，跟女護(hù)士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好幾天了，顧帥帥味覺再敏感，也應(yīng)該探測不出來了。

然而顧帥帥拒絕跟老高做愛。老高讓顧帥帥的探測弄得性起，到處一片黑暗，活像地獄，老高突發(fā)奇想，打算跟顧帥帥就在這地獄一樣的黑暗里縱情做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也許會翻滾到衛(wèi)生間里，也許會翻滾到床上，也許會翻滾到沙發(fā)底下，多妙啊，老高過去從未體驗過。

可是顧帥帥拒絕了。探測完老高的嘴巴，顧帥帥又無聲無息地瞬息消失，老高沒聽見顧帥帥的任何聲響，就聽到刷的一聲，陽光像洪水一樣侵入進(jìn)來，顧帥帥站在陽臺窗戶前面，遮光窗簾縮在窗角。

老高的身體馬上垮塌，他很氣憤，說，顧帥帥，我讓你弄得快要陽痿了！

顧帥帥說，真能陽痿才好呢。

7

此后顧帥帥就不再跟老高做愛了。身體得不到撫慰，直接損傷了老高的心理，老高真希望顧帥帥跟他鬧一次，像所有普通女人那樣，痛哭流涕，撕扯他，逼問他，到底有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情。

然而顧帥帥不跟老高鬧，顧帥帥不是普通女人，是女作家。顧帥帥不會鬧，只會神經(jīng)質(zhì)，自我折磨。拉上遮光窗簾，幾天幾夜活在地獄里，或者跑到海邊，大冬天的，光著腳在沙灘上走來走去，還讓老高帶他去洗澡，審視洗浴城的潔凈程度，查找可疑點。老高騙她說，這家洗浴城很正派，你也看見了，很多普通家庭婦女帶著孩子來洗。顧帥帥吃的冷笑一聲，說，任何病灶都不在表面。

洗了幾次之后，顧帥帥居然跑去問前廳引路的服務(wù)生，有沒有洗完可供休息的地方，服務(wù)生就領(lǐng)顧帥帥曲里拐彎地到了房間里。當(dāng)時老高還在男賓浴室泡堂子，出來以后，服務(wù)生對老高說，先生，××號女士在休息室等您，請跟我來。

老高一邊跟著服務(wù)生往房間里走，一邊頭皮發(fā)麻，迅速搜集應(yīng)對措施。進(jìn)了房間之后，老高看到顧帥帥坐在寬大的大床上，手里拿著遙控器，電視屏幕上有一男一女兩個裸體，影碟機一閃一閃亮著黃光，顧帥帥臉上表情莫測。

老高緊急搜集的應(yīng)對措施沒派上用場，顧帥帥只是表情莫測地看完了色情影碟，也沒跟老高在這個色情場所做該做的事，就跟老高一起離開了。

老高覺得自己掉進(jìn)了一個坑里，很麻煩，想出來，不太好出，不出來，又難受。在又一次求歡未果之后，老高發(fā)怒了，說，顧帥帥，你到底想干什么？這么潔癖，這么自戀，這么疑神疑鬼，我受夠你了！你是不是不聽到我說我跟別的女人上床了就不痛快？那我就說好了，我跟別的女人上床了！你不是說過嗎，愛是自由的，性也是自由的！

顧帥帥一言不發(fā)，睜大雙眼凝視著老高，老高陰陽怪氣地說，這樣看我也改變不了事實，我就是一個流氓！

老高跟顧帥帥陷入冷戰(zhàn)。老高硬起心，不給顧帥帥打電話，他猜想顧帥帥又拉上遮光窗簾，在地獄里自虐了。那黑暗，老高實在不想踏入了。

冷戰(zhàn)的滋味并不好受，跟老高年輕時經(jīng)歷過的感覺一樣。發(fā)現(xiàn)這個有點可怕的問題以后，處于極度感情成熟期和冷靜期的老高，理性地思考了兩個問題，一、他在不知不覺中的投入超過了自己的預(yù)計，這需要解決；二、顧帥帥這樣怪癖不美的女人，他究竟憑什么要為她而如此傷腦筋？

老高在辦公室里，在酒桌上，在娛樂場所，都在思考這兩個問題。小黃和大王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老高在思考重大問題，因為他總是眉頭深鎖，落落寡合。過了一些日子，冷戰(zhàn)出現(xiàn)了升級，老高接到了顧帥帥的短信，怪里怪氣的，高總，過得好嗎？

老高看到顧帥帥的短信，心里閃過一片溫暖的喜悅，但出于男人的自尊，也怪里怪氣地回復(fù)道，很好，你也過得很好吧？

顧帥帥回復(fù)說，當(dāng)然，在戀愛，能不好嗎。

老高說，是嗎，那要恭喜你了，分喜糖的時候別忘了我那一份。

顧帥帥說，給你很多份，甜死你。

關(guān)于短信所說的內(nèi)容是否屬實，老高不敢確定。以顧帥帥處事的乖戾和對浪漫愛情的不懈喜愛，還有她確定兩人關(guān)系時的超脫宣言來看，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以她對老高是否出軌了的緊張猜疑來看，她對老高還是很在意的，從這點上來分析，可能性又不是很大。老高陷入患得患失之中，又坐了一會兒，黃昏漸漸加重，與其坐在辦公室里猜想，還不如實地勘測一下，老高決定去一趟顧帥帥家。

然而，讓老高沒有想到的是，顧帥帥不在家。老高正在門外徘徊，顧帥帥對門出來一個中年婦女，告訴老高說，主人出門了，沒告訴你？吵架了？

老高覺得這中年婦女問得太多了，繼而聯(lián)想到，每次自己來的時候，這女人肯定躲在貓眼后面窺視。老高耐著性子問這女人，她出門多久了？女人說，大概半個月了，拖著箱子，看樣子一天兩天不打算回來。真吵架了，什么原因？

老高很氣惱，說，大姐，好奇心這么重，當(dāng)心衰老。

女人嘖嘖了兩聲，說，喲，看你是個體面人，也不怎么有禮貌啊。

老高想，誰家男人這會兒能有禮貌，那就有病了。

老高也顧不上跟顧帥帥冷戰(zhàn)了，在車上就給顧帥帥打電話，說，顧帥帥，你這算什么，離家出走？

顧帥帥說，老高啊，我聽你聲音，好像很緊張啊。

老高說，廢話少說，你到底跑哪去了？

顧帥帥說，不是告訴你了嗎，談戀愛去了。

老高問，跑什么地方談戀愛去了？

顧帥帥說，不告訴你。

老高說，是不是月球?。?/p>

顧帥帥幽幽嘆了一口氣，說，老高，我給了你一個星期的期限，你沒抓住，怨不得我。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冷戰(zhàn)二十二天了。

老高說，這能怨得了我嗎，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能算算你給了我多少天的機會。

顧帥帥又嘆了口氣，說，老高，你嘴巴里真的有別的女人的味道。我不談一把戀愛，找不回平衡。

聽這口氣，老高懊喪極了，基本確定顧帥帥真談戀愛去了。女作家是什么事情都干帥出來的。老高止不住用很惡毒的口氣說，別說得那么好聽，還談戀愛呢，干脆說做愛不就得了。使勁讓別人親你干你啊，別等回來后還是找不回平衡。

顧帥帥半晌沒有回應(yīng)，老高剛想掛電話，顧帥帥又幽幽地開了口，說，老高，我以為你打電話來能說點別的。

顧帥帥說完，就掛了電話。

老高簡直要爆炸了，一拳打在方向盤上，車挨了揍，殺豬般尖叫起來。

又過了一些日子，顧帥帥還是沒有回來，老高又嘗試著打過電話，最后，居然是不在服務(wù)區(qū)了。老高就又開始跟女護(hù)士約會。女護(hù)士真是個有耐心的人，她平靜地熬過了讓老高反感的階段。不知道林醫(yī)生是還想撮合，還是只是一般的往來，總之，在又一次聚會上，老高跟女護(hù)士又見面了，女護(hù)士落落大方，讓老高疑心他們在不久之前一起吃過幾次飯逛過幾回街的事是不是真的。

這次是老高約的女護(hù)士，不過老高還是保持了足夠的警惕，跟女護(hù)士依然若即若離，逛街的時候不買單。在老高看來，吃飯買單屬于禮節(jié)，購物買單，就得換個說法了。女護(hù)士這次沒在客房那樣的曖昧地方算計老高，看樣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攢足了耐心，跟老高耗上了，二是對跟老高交往有一搭沒一搭，成也可不成也無所謂。老高無法判斷女護(hù)士到底屬于哪一種可能。

8

在一個夜晚顧帥帥回來了，老高一聽到顧帥帥的電話，馬上就開車趕往顧帥帥家。他們整整一個月沒見了，顧帥帥形容憔悴，神情委頓，老高說，愛情怎么把你滋潤成這個樣子了？

顧帥帥說，老高，你真以為我談戀愛去了？我就那么愛談戀愛？

老高說，難道你不愛談戀愛嗎？你過去可沒少談過戀愛。

顧帥帥說，那是過去。

老高說，難道你現(xiàn)在只愛我一個？

顧帥帥說，別臭美了。

老高就去擁抱顧帥帥，說，你這個壞女人，到底跑哪去了？

顧帥帥說，老高，你就沒想過我能跑到哪里去？

這么一提醒，老高馬上恍然大悟，說，莫非去了長島？我說你身上怎么一股妖氣，莫非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身水妖？

顧帥帥說，我倒是想呢?？墒蔷耪裳绿吡耍也桓姨?。我膽小。唉，老高，你知道嗎，其實三十年來，我多次企圖自殺，但苦于沒有勇氣。自殺得需要多大的膽子啊，上吊得忍受窒息，割腕得有力氣，還得敢看血，跳樓不能暈高。我直到現(xiàn)在沒找到一條沒有痛苦的自殺之路。

老高說，你不就喜歡自虐嗎？自殺不是最極致的自虐嗎？

顧帥帥說，老高，是不是我活著回來了，你很不高興？

老高說，是啊，我又不自由了。

顧帥帥說，讓我檢查一下，這些日子你自由到什么程度了。

兩人就吻在一起了。很長時間以后顧帥帥挪開嘴，砸吧砸吧，說，老高，我完了，你嘴里還是有味。

老高急了，說，我對天發(fā)誓這次我絕對是干凈的！

老高一不留神，說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句大實話，顧帥帥立馬迅速推開老高，真像推開一包狗屎，說，這次是干凈的，那哪次是不干凈的呢？

老高恨得直想抽自己兩嘴巴子。

本來以為可以破鏡重圓，可現(xiàn)實偏偏幽了老高一默，老高苦不堪言，灰溜溜地離開美女作家的家。準(zhǔn)確地說，是讓美女作家掃地出門了。出門之前，顧帥帥說，老高，這下你徹底自由了。

此種情形，迫使老高進(jìn)行了深入思考，經(jīng)過思考，老高后悔了，他認(rèn)為當(dāng)初不該引誘一個給自己帶來短暫新鮮感的女作家，新鮮是誘人的，麻煩卻是很大的，他必須為交一個有文化有才情的女朋友這件有品位的事情而買單。顧帥帥貌似超脫，實際上已經(jīng)不折不扣地鉆進(jìn)了牛角尖，盡管到目前為止顧帥帥在老高眼里沒有失去吸引力，但顧帥帥鉆牛角尖鉆得挺嚇人的，老高覺得他該抽身而退了。

于是老高決定結(jié)束這段經(jīng)歷了。尚有很多很多余情的結(jié)束，不是一件讓人可以馬上放下的事情，為了對空虛的感情有所彌補，老高又開始跟女護(hù)士約會了。老高不能實話實說地告訴女護(hù)士，他找她只是一個過渡，目的是讓她幫他度過這段空虛難受期，他只能撒謊，告訴女護(hù)士說，他近幾年內(nèi)是不會結(jié)婚的，或許一輩子都不結(jié)婚了，因為他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女護(hù)士說，那是你的生活權(quán)利。于是老高放心地跟女護(hù)士交往起來。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反正是春節(jié)過了，到了第二年，老高偶然在吃飯的時候看到了顧帥帥，老高對面坐著女護(hù)士，顧帥帥就在臨桌，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指間夾著一支煙，慢條斯理地噴云吐霧。老高想，這個世界真小。有那么一刻，老高覺得顧帥帥在看他，仔細(xì)看時，又不像，顧帥帥誰也沒看，又好像整個大廳都盡在眼底。老高側(cè)面旁觀，覺得顧帥帥那么一身黑衣地坐著抽煙，樣子很酷，很性感，很神秘，很誘人。

再后來，老高又在別的場合偶遇顧帥帥好幾次，顧帥帥永遠(yuǎn)是那樣一副表情，對老高視而不見。老高漸漸確認(rèn)，這種偶遇并非巧合，顧帥帥也并非沒有看到老高。

于是老高就又撥打顧帥帥的手機，顧帥帥懶洋洋地說，有何貴干？

老高說，顧帥帥，你什么意思，跟蹤我？有意思嗎？

顧帥帥說，老高，不仗義的是你。

老高說，說吧，你怎么樣才能平衡？

顧帥帥說，嫖一次。

老高說，那就嫖啊，嫖一萬次我都沒意見，沒必要告訴我。

顧帥帥說，我嫖一百萬次，你不知道，不是等于零？

老高說，那我可以現(xiàn)場觀摩。

顧帥帥說，我沒問題，就怕你臨陣退縮。

聽顧帥帥的口氣不像是假的，老高后悔了，不該跟美女作家較勁。但是，話都說出去了，不能做縮頭烏龜。于是老高狠狠心，說，我也沒問題。

時間選在星期五晚上，地點在吉和園酒店客房，對象呢，據(jù)顧帥帥所說，是網(wǎng)上找的，此人急需一夜情。為了給自己夸下的?？谝粋€交代，老高用車載著顧帥帥趕往吉和園。顧帥帥表情相當(dāng)平靜，老高想，作家就是作家，不是凡人。

車拐進(jìn)吉和園停車場，熄了火，顧帥帥拿出手機給網(wǎng)友打電話，然后告訴老高，房間開好了，人已經(jīng)到了。說完就下了車，走了兩步，回頭看老高還在車?yán)?，就說，走啊，老高。

老高泄氣了。美女作家不是鬧著玩的。不好玩了。老高說，顧帥帥，你上車。顧帥帥上了車，老高說，商量一下，我在樓下等行嗎？顧帥帥說，熊了？老高說，熊了。

顧帥帥很輕蔑地看老高一眼，說，老高，你記住，你此生干過一個三十歲的處女。

說完，顧帥帥就下了車，上樓去了。老高把頭趴在方向盤上，很久也沒有動，酒店保安有些擔(dān)心，過來敲窗，問，先生，您沒事吧？老高說，你是不是不看到一個老男人掉眼淚就難受?。?/p>

責(zé)任編輯：鄭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