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鵬
沙河灘在鳥兒的喧噪聲中醒來,村子上空升起裊裊炊煙。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村里人只要一聽到油梆連聲響,就知道賣香油的老高來了。
老高敲油梆的聲音與別的油販子不同,他敲擊的聲音很連續(xù),很獨特,油也香。只要聽到老高的梆子響,滿胡同的人都能聞到飄散的油香。
老高70歲上下,古銅色的臉膛爬滿了皺紋,駝背,大眼,冬日里戴個黑色棉疙瘩帽。帽子明晃晃的,身上的棉祅明晃晃的,手也明晃晃的,老高給人的感覺一身都是明晃晃的,一年四季與油打道,能不明嗎?老高的行頭很簡單,一根扁擔,兩頭各挑著一個小木框,一頭裝著香油桶,一頭裝著芝麻袋。
大娘大嬸小媳婦只要聽到老高的油梆子響,就會端著自家的芝麻來換油香。
女人來到老高跟前,故意打趣說:“老高呀,今天的香油咋沒以前的香了,是不是摻假了?”
老高嘿嘿一笑,說:“十里八村都是吃我的油,純芝麻磨的,假一賠十,吃完這一次,讓你想吃下一次。”
女人又說:“你今天給我稱芝麻可要稱夠數(shù)呀,倒油時,手可不能抖,油斗要滿滿的?!?/p>
老高說:“看你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能讓你吃虧嗎?!?/p>
老高稱完芝麻,倒完油,女人還會要求老高再饒一點。老高說:“小本生意,再饒就賠本了。”話雖這樣說,老高還是會拿起油斗,往油瓶里饒上一點點。
女人說:“真小氣,就饒這么一點,還不能調(diào)一盤菜呢?!?/p>
老高笑著說:“油吃一點香,多吃會滑腸?!?/p>
一樁生意結束后,老高從筐里拿出一個馬扎,坐下歇一歇,等下一樁生意。生意來了,老高會站起來忙一會兒,再坐下時,不知道誰把馬扎抽掉了,老高坐個空,被晃個仰面朝天,看笑話的村民一陣轟堂大笑。
老高慢慢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也不惱,樂呵呵地說:“誰家的調(diào)皮孩子,不學好,長大了,娶不上媳婦?!?/p>
女人們聽了,又是一陣笑。
這個村賣油結束,老高在女人的調(diào)侃中,挑著擔子慢慢走向下一個村子。
有人問老高:“你每天來這么早賣油,累不累呀?”
老高意味深長地說:“我每天半夜起來磨油,想讓鄉(xiāng)親們吃早飯時能滴幾滴香油,趕個飯點,不起早,能行嗎?”
看著老高挑著擔子遠去的身影,我感覺老高好偉大。
后來,我從大人們口中得知,老高有兩兒兩女。大兒子考上了大學,在上海工作;兩個女兒也考上了大學;二兒子繼承了父親的手藝,賣起了香油,在城里開了“老高香油”店,還有幾家分店,生意很紅火。
我在上大學的一個寒假里,聽說老高去世了,我傷心了好一陣子,老高是一個多么好的人呀。
每當在街上聽到油梆響,我就會想起一身明晃晃的老高,想起老高用一根扁擔挑起生活的重擔,挑出3個大學生。現(xiàn)在想想,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里,老高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付出的該是怎樣的辛苦與努力。老高用一根扁擔,挑起一個家,挑走一個時代。
我常想,對于一個家庭,老高是一雙肩膀,一根頂梁柱,可是,對于一個豫東大平原上的村莊,一個香油販的存在和消失,意味著什么呢?
夜深人靜時,老高的油梆聲常在我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