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河
糞斗往事
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年一過完,大家就準備春耕生產(chǎn)。氣溫剛有那么點轉(zhuǎn)暖,人們就上山了,把那些青綠的灌木和蕨類砍下山,一束束踩進田里。當然,這不是抽風,而是把這爛在田里,增加底肥,老家人把這個叫做“踏青”。我那時7歲不到,也跟在大人后面參加這項積肥活動,以至于多年后,我到大城市讀書,老師組織春游,說“踏青”去。我委屈地說忘了帶柴刀,女老師以為我嘩眾取寵,給了我一個很漂亮的白眼。
那時的田也許并不是很貧瘠,當時人們的情緒比較高漲,剛剛做了田地的新主人,加之之前餓昏了、窮怕了,于是拼命想在田里多出產(chǎn)點東西。種子是早就準備好了,缺的就是肥料,化肥那時還沒有,“踏青”完了之后,只能在豬、牛和人的身上打主意。童年時的我們,一般都是著名的“二郎神”,既是讀書郎,又是放牛郎。放牛要帶上兩樣必備的工具,一個是前面提到過的柴刀,另一個是小小的掏糞勺。不僅自家的牛糞不能讓別人掏了去,而且還要盡可能眼明手快,把路邊或是草叢里的無主牛糞掏到自己的糞筐里。我曾經(jīng)為了一堆牛糞的主權(quán)問題和一個很要好的玩伴大打出手,現(xiàn)在想來很是不值,那時卻是大義凜然,很覺豪邁。每天把一大堆牛糞運回自家糞窖里,會有一種厚重的成就感,掏糞勺要在糞窖前洗干凈,一般潔凈程度不能低于吃飯的碗,目的也是不能浪費。這是掏糞勺,其實帶柴刀的目的,也是為了積肥。不上課的時候,平均每天要砍兩擔柴,柴火多得燒不完,就拿來焐爐灰。“爐灰是很不錯的無機肥料。”上初中化學課的時候,老師這樣津津有味地向我們講解,我嘴巴一撇,輕蔑地說,這個,我8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說完牛糞,再來說豬。那時的人們普遍重視豬權(quán)主義,一般都要養(yǎng)兩頭豬,一公一母,很和諧。但是很可惜,其后公豬一般都是要騸掉的。公豬是沒什么意見,倒是母豬一到發(fā)情期就會“叫欄”,經(jīng)常駕到公豬的背上去。養(yǎng)豬的目的主要是兩個,一個是為了殺年豬,這不是本文重點,于是略去不講;另一目的,就是積肥。我母親最見不得豬屎尿外泄,一般會心痛地咂巴嘴,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找秸稈或稻草來墊。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一年豬糞不清的話,我家的豬欄會比我家房子還高出一層。我可以這樣說,清豬欄糞的日子,是我父母較有成就感的一天。兩個人的眼睛都像含了一汪水,我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們也是那樣的眼神。母親把豬圈欄板一塊塊起下,把豬放出來,然后叫我跟在它們后面,任由其在村莊四處撒野兜風。而父親則舉了個釘耙,把豬糞起到糞窖里。而這時候,糞窖是盛不下的。還需要雇幾個人,用獨輪車運到田地里去。三四部獨輪車,吱吱呀呀走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知道的,明白是運糞去田里;不知道的,還以為送軍糧上前線呢。
其實,人糞尿才是最肥的。那時的人們結(jié)婚,別的嫁妝可以沒有,馬桶是硬要一個的。為什么?積肥唄。自家的肥,是點滴不容浪費。而且大家都把眼睛瞄上了公家的廁所。說來不信,那時候,學校和公社的廁所一般都要上鎖,怕了那些盜糞的。鄉(xiāng)里的廁所指望不上,就進縣城掏去。每到星期天,爹就邀幾個人駕一個車進城掏糞去。有時候,我也跟著去了。天未見曉就去,月露星稀方回,也不覺得累。前幾天,聽總理政府報告說,要城市反哺農(nóng)村。我心里想嘴里沒說,其實我們那個時候就是了。
化肥估計是80年代末,才在我們老家出現(xiàn)。我老爹真是愚不可及,心痛買來的尿素太貴,舍不得撒在田里,而拿來喂牛。結(jié)果牛吃了脹肚而死。我是真心痛與我相依相伴了七八年的牛啊,伏地慟哭道:我的爹啊!結(jié)果我爹轉(zhuǎn)悲為怒,取了柴擔子,滿山滿坡地追殺我。
十幾年后,我畢業(yè)分配到了鄉(xiāng)政府。經(jīng)常有事沒事,上戶催老百姓加緊春耕生產(chǎn)什么的。主要是那幾年谷價跌得厲害,沒有多少人愿意種田,就更別提積肥了。上戶去看,豬圈里豬都要凍感冒。我說,丟把秸稈下去吧。他說,麻煩,省得起豬糞。我說,地里沒肥怎辦?他說,有尿素啊。我說,那些可是無機肥。卻沒有人搭理我。
和妞們的那點事
在7到17歲的年齡段,我是個標準的恐怖分子。襲擊的對象一般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學以及班主任和鄰居家養(yǎng)的寵物。這似乎沒有什么說的,小時候淘,大家也都能理解?,F(xiàn)在偶爾碰到昔日的女同學,那些乖乖鳥,她記不住,反倒是我的搗蛋史經(jīng)不住讓她反復回味。看來當初她對我還是有點意思的,只可惜,我當時只懂得耍槍弄棒,如果我一手拿刀,一手捧著玫瑰花的話,我們的昔日班花一定是我孩子他媽了。
在我不算短的流氓史里,我用過很多武器,這么說吧,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無有不精。冷兵器和熱武器和生化武器,皆有收藏。但可惜,因為我還是個學生,一般那些真正意義的兵器我拿不出手。沒有生鐵片子,我的刀和劍是竹制的,當然刀把或是劍柄后面也會綴個紅纓子;至于槍,我的初級階段,使的是紙疊的那種駁殼槍。升上中學,動手能力強了,制造了幾把得心應(yīng)手的鏈條槍。當然,剛才舉的都是擺設(shè),沒什么實戰(zhàn)用途。我用于恐怖襲擊的武器一般都是生物武器。最喜歡的不多,也就幾樣。使用次數(shù)較繁的如蒼耳、棕樹籽。蒼耳可以粘女生的長頭發(fā),威力最是無比,再剛強的女生,頭發(fā)上粘滿蒼耳,也會驚聞人間曾伏虎,淚水頓作傾盆雨。棕樹籽也不錯,大概是春天過去一點的時間吧,棕樹的樹冠底下會長出一嘟嚕一嘟嚕的黃色棕樹籽。那玩意打人很痛,而且不限于襲擊異性,我們男孩子之間爭山頭,多用的是這個。其實還有一樣武器,但季節(jié)性太強,所以我沒有把它歸作武器,那就是雪團。到了冬天,我們最盼雪的到來。揉一團雪靜悄悄偷塞到女同學的頸脖里,那種偷襲成功之后的快樂和對手中招后的狼狽逃竄以及怪責的嬌嗔,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很美。
掰著指頭算算,我用過的兵器火力最強的應(yīng)該是那把皮彈弓子。為了學習過硬的彈弓本領(lǐng),我拼命制造子彈。那種鐵鉛和小石子,我母親為我賠過太多地窗玻璃,我不敢多用。于是使勁撕書或本子,摶成子彈。紙團子打人也很痛,但瞄準發(fā)弓,時間久,不利于隱蔽。像我們搞恐怖襲擊,除了是場硬戰(zhàn),一般不會選擇它。但盡管這樣,我一個學期下來,所有的紙質(zhì)學習材料都會告罄,我是有名的讀書破萬卷。
17歲之后,我上了一所中專。我漸漸懂得了口腹蜜劍才是對付異性的最好武器這個真理。為了獲取某女生的青睞,我硬是武生裝扮成秀才,拿慣了刀槍的手開始捏起了寫情書的筆。腦袋里沒有那些感人肺腑的絕佳詞匯,于是經(jīng)常往圖書館里鉆。果然,經(jīng)過我的不懈努力,終于寫就了一篇思接古今、學貫中西的長篇情書。她果然中招,情意綿綿地把手伸給我捏。沒事的時候,我就喜歡挎著她滿校園地溜達,一邊欣賞校園大好春光,一邊接受艷羨不止的朝賀目光,那感覺,比小時候挎著竹片刀游街神氣多了。
然而好景不長,畢業(yè)沒幾天。那女子寫了封信給我,說她遇到一個情書寫得比裹腳布還長、肉麻話說得比朱軍都多的主,于是宣布我可以下崗了。那段時間,我真是郁悶啊,終日以酒洗胃。還買了個飛鏢盤,把盤子上寫滿了昔日戀人的名字,然后借著酒勁練習飛鏢。終于有一天,酒喝到位了去醫(yī)院掛點滴。醉眼蒙眬中,聽到那漂亮的實習護士叫我一聲“姨”。我說護士小姐,我來掛點滴,不是來變性的。她問我是不是徐二?我說,錯不了。她接著問,還認不認識她?我定睛一看,酒立刻醒了大半。她就是我初中時代坐我前桌的女班花。她一邊推藥水,一邊慢不經(jīng)心地問,這段時間皮彈弓子還練嗎?
報應(yīng)啊!我牙關(guān)緊咬住枕頭,雙手扯著床單。她的針頭剛觸及我的皮膚表層,我就已經(jīng)人事不醒了。
和報紙的那點事
悶坐在辦公室里,下班時間還早。唯一可供消遣的就是一杯茶水和桌上堆積如山的報刊了??粗且淮筠脏]局領(lǐng)來就再無翻動過痕跡的各部門發(fā)行的報刊和雜志,我總發(fā)愁它們再這樣堆積下去的話,就該把我整個人埋進去了。這個時候,我就會盼著一個人到來。幸好,他不是輕易爽約的人,每個月的月末,他都會天神般出現(xiàn)。把我從那些報紙堆里拖出來,再把那些報刊打成捆,運走。走之前,一般塞給我?guī)讖埩闫薄N蚁胝f幾句感謝救命之恩的話,他都會打斷我說,下次的舊報紙不要賣給別人,只賣我哈!
為什么總把那些散著油墨清香的好東西掃地出門?一時真是很難弄懂原因。記得我從小就是個很愛學習的孩子,任何一張有字跡的紙片都不會放過。我7歲那年,開始有點求知欲,正逢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幾年,偶然看到公社一間倉庫存了好多文字材料。便帶一班小孔乙己們翻進去竊。拿出來的多是那個時代獨有的一些油印宣傳材料以及一些報紙,花樣和內(nèi)容都很多,都是“批林”、“批孔”之類,且都附有夸張的主題漫畫:千百本厚重的書籍壓著劉某某或是鄧某某,手持如椽巨筆的革命小將,威逼著置身書下的人道:永世不得翻身。漫畫底下不是大段的臺詞,就是描了紅的社論,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勾起了我強烈的朗讀欲望,已經(jīng)上了小學,大字是認得幾個的。專撿自己認得的字高聲朗誦出去,惟恐不驚天上人,不認得的字那是更多,也咿咿呀呀地假唱過去,唱讀的過程中即得到了一種享受,又接受到了最初的社會主義教育。自覺嗓子是很過癮,思想是否得到升華,由于事過境遷,已是想不起來了。
在我的整個少年時期,我都是很有身份的人。很多人開后門找我辦事,辦的事基本上都是一樣——弄報紙。當然我家不生產(chǎn)報紙,生產(chǎn)報紙的地方一般是公社。我叔叔當時是主管整個公社意識形態(tài)的副書記,換句話說,就是公社的報紙基本歸他管。沾了這點便宜,我能弄到報紙。向我要報紙的人,不都是求知欲很強的人,而且年齡跨度很大,上至70老翁,下至與我一般大的蒙童。當然,太多了,我理不過來。當時公社武器庫里有槍,去多了我也怕。我一般向這三個人長期供應(yīng)報紙。一個是我隔壁的五保戶徐爺,一次我看到他蹲廁擦屁屁用的是劈過的小柴桿,我過意不去,向他推薦了報紙;還一個是我的表舅,他經(jīng)常背個包出門賣紅煙絲,那就要用東西包了,一般是報紙。這個時候,他想到了我,一塊叮叮糖便引誘了我,讓我答應(yīng)幫他弄報紙。當然他后來開了個冰糖鋪,更是大量需要報紙,我后面基本上沒答應(yīng)他。原因是,叮叮糖那時已不太走俏,好吃的是上海白兔奶糖;再就是我的同桌桂桂,一笑就是很甜的倆酒窩,里面如果裝滿酒的話估計能把人給醉死。她提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的。她說,新書要包皮。我便屁顛跑公社去弄。偏偏她是個破壞力極高的人,新書皮三五天便裂口了,搞得我去公社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
學校畢業(yè)參加工作后,分到了行政機關(guān),更是滾到了報紙堆里去。尤其怕周五的學習列會,組織學習的內(nèi)容無一例外,都是報紙上的報告或是講話什么的。也許是小時候朗誦這方面內(nèi)容太多,一聽到那些抑揚頓挫的社論文章,立刻毛孔悚然,立刻腸絞殺。偏偏這種場合不能缺席,大多時候,我要忍住病痛,上陣前帶了兩棉球。這是大痛,其次的痛苦就是前面提到的被活埋的事情。惟覺遺憾的是,等我有權(quán)力可以支配報紙的去向的時候,卻沒有人向我索取。當初的徐爺已經(jīng)過世,他去世的時候,聽說一臉烏黑腫脹,是鉛中毒,幸好沒有人懷疑上我;表舅已經(jīng)改行賣電器了,自然包裝方面不需要報紙;桂桂的酒窩還是那么大,她的女兒也有當初她的年紀,可我當不上她女兒的父親,也再不需我上心為她的新課本去包皮。幸好還有他,那個很不錯的舊報紙收購員。
和毛片的那點事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是在A片的熏陶和滋潤下茁壯成長的。我三歲的時候就參觀過公雞強暴母雞的現(xiàn)場,五歲就用根棍子把糾纏在一起的公狗和母狗驅(qū)趕開。那時候我還很正直,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耍流氓的行為。想不到,十余年后,隨著青春期的逼近,我也學著墮落了,尤其是接觸A片之后。
我上中學的時候,最愛戴的一位老師是教我們生理衛(wèi)生的一個老娘們。她是打開我性生理知識大門的第一人。一個盛夏的下午,大家都把腦袋擱在課桌上,以方便口水能流得更暢快。這時候,她白衣飄飄地走進來。她說,今天我們上生殖系統(tǒng)這一課。于是哄聲大作,昏睡百年的家伙立刻全都醒了。她笑盈盈地接著說,有關(guān)于女性生殖器官這一課,書上寫得很詳細,你們回去自習哈。嘁地一聲,眾流氓繼續(xù)匍匐下身姿睡覺。
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不能不完成啊,尤其是這么吸引人的一章。我們的學習熱情全都被調(diào)動起來了??墒巧硇l(wèi)生書上只有了了幾行字,根本無法滿足我們強烈的求知欲。有個叫老鼠的同學出了個主意,他說鎮(zhèn)上的錄像廳經(jīng)常有這方面的科教片,問我們要不要去看?于是每人兜了五毛錢,集體去鎮(zhèn)上觀摩。結(jié)果到了錄像廳門口,守門的鬈毛說,少兒不宜。我們心想,沖的就是你這少兒不宜來的。老鼠剛好項下已經(jīng)長出了一根寶貴的毛發(fā),他朝鬈毛捋了捋,你看我像不滿18歲的人嗎?那廝笑了說,不像,不像。就放了我們進去。但是我們上當了,兩個片子看完,居然還沒有看到我們期待的東西。我們說,怎么沒有那個!他故意裝渾,哪個啊?就是毛帶!說完之后,我們自己先泄了底氣,抱頭而出。是啊,我們那會兒不叫A片,叫毛帶,也有叫三級片的。但都沒有A片叫起來那么自然得體。
讀完初中,接著去外地讀中專。那時候便漸漸積累了點看片的經(jīng)驗,不能像初中時代那么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地去。而應(yīng)該是和一兩個鐵哥們暗夜?jié)撔?打槍的不要,偷偷地進村。街上的錄像廳不知何時改名叫做了鐳射廳,但基本上夜場都有A片。我們那個時候,嘴角的鴨毛已日漸濃密,除了腰包貧瘠點,根本看不出來學生樣。于是在那些個昏暗的鐳射廳里,我把我的生理衛(wèi)生課續(xù)上了。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在想原來這就是三點式、黃金分割點在這啊。很可惜,我對人體藝術(shù)的領(lǐng)悟只能獨自參悟,與我同道的那個兄弟捂住下身,硬是電影看完還不敢站起身。斷斷續(xù)續(xù),我在那個小縣城的鐳射廳里消磨時光絕對比運動場和圖書館加起來還多。在看片的時候,也會偶然結(jié)識不少同道。有一次,我聽到臨座一個癟三在驚嘆,好大噢。另一個跟著解釋,一黑二白三花四黃,A片里是黑人的最厲害!我一聽聲音怎么這么熟啊?偏過頭去看,居然是學校兩位年輕老師,其中一位教我的文學。
參加工作之后,手頭上闊綽了一些,就自己買了個錄像機,然后租帶子看,間或收集點A片,直到找到女朋友,然后結(jié)婚,感覺到平日珍藏的A片大全已無多大用處,于是慷慨地將它贈與單位新來的小青年,把他給樂的,就像白撿了個媳婦。
某日,春光明媚,和愛人同志在看6套的電影。老婆說,瞧,是舒琪。我一眼瞥去,說,不是。老婆硬和我爭,于是打賭。等到字幕打出來,卻果真是舒琪。我一邊掏錢認罰,一邊喃喃道,嘿,穿上衣服反倒認不出了。
和書的那點事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錢的好處了。爹給我兩毛錢,本來是叫我打醬油的,我習慣使然,都會把它捐給連環(huán)畫書攤的老板;再大一點的時候,我懂得了行賄的作用,只要給民辦老師、我的班主任家送一擔柴,他就會安排我一個職務(wù)。這個職務(wù)和弼馬瘟類似,都是看東西的,可猴子看的是桃園,我看的卻是班上的圖書角的圖書。所謂圖書角,其實是各人從家里帶來一兩本書或者雜志,然后掛在教室后面某個角落上,方便大家傳閱。圖書管理員的好處就是可以以防止被盜的名義,晚上將書背回家。我那時是學了不少東西啊,比如,找老婆,一定要是樊梨花或者穆桂英;比如,深夜戴個鴨舌帽的男子,我就可以認定他是特務(wù);再比如,好女人一定是短發(fā),穿著類似于今天的唐裝的花褂子,職務(wù)一般是女民兵連長。壞女人一定是長發(fā)而且?guī)Ь?最重要的標志是抽煙,一吐紅唇就飆出幾個煙圈,職務(wù)則是女機要員什么的。這些書,讓我從小培養(yǎng)起了樸素的階級情感,在我日后的從業(yè)和擇偶經(jīng)歷中,發(fā)揮了重要的參謀和借鑒作用。
在我不算短的被“填鴨”式義務(wù)教育生涯中,有三種人對我毀人不倦過。首要的當然是老師,反反復復有20余位老師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扮演過鴨子飼養(yǎng)員的角色。個別的,我當初已經(jīng)報復過他們了。小學的潘老師,我用石頭砸掉了他家的飯鍋;中學時的葉老師,我把他的獨生女兒泡了,直至把她從少女提拔成少婦,最后成了棄婦和怨婦。第二,則是我稱之為文憑專業(yè)戶的小舅,他有個座右銘是見文憑就考,見獎學金就奪,學歷從大專、本科、雙學士、研究生、留洋博士后一路升上去。我老媽把她這個寶貝弟弟夸得跟天外飛仙似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的整個童年以及少年都是在老媽夸完小舅、接著“夸”我的口水里淹著的。可我小舅這座巨塔的傾倒卻在一夜之間,我海外的舅舅說,他要結(jié)婚了,一個40歲的“海蜇”找誰做老婆不好,偏偏找比他大5歲的美國女房東,把我媽給氣得,一星期沒做過吞咽動作,對我的政治課一停就是半年。第三,就是書了,因為有人說過,書是無聲的老師。所以我把它當作第三種人來看待。對于書,我老爹說過一句表揚我的話:你跟書有仇啊!的確,每本課本在我書包里待個個把月,就皺得海帶卷樣,運氣好的書能弄個壽終正寢,一個學期對付下來,運氣不好的,就多半被折作了紙船或者飛機。到我學會作弊的時候,那些書的結(jié)局就更慘了,一到期末考試,那些重要的參考書不是開了天窗,就是化整為零了。古人說,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已經(jīng)有古圣人的境界了。
到我考上師范的時候,當時是需要面試的。面試老師問了我?guī)讉€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問我最喜歡什么?男人嘛,最喜歡的肯定是女孩子的啦??晌覜]有那么渾,不敢直抒胸臆,就忸怩地說了句,喜歡文學。偏偏那老師也是個文學老青年,聽我這么一說,便來了興致,多問了我句,看過那些名著啊?這可把我嚇了個半死,因為除了小時候看過幾本連環(huán)畫外,再看過的文學名著就是《少女之心》和《金瓶梅》了。這兩本書名,當然我也不敢報。沉吟良久,終于靈光一閃,捋出幾個書名:悲慘世界、三個火槍手、安娜·卡列寧娜……老師點點頭,似乎很滿意。其實他哪里知道,這幾個書名是我剛才路過一個小書店,偶然一眼瞥到的。該老師余興不減,我上了師范后,經(jīng)他引薦入了校文學社。這當然有好些好處,就是對那些時髦女青年產(chǎn)生厭倦的時候,可以亮一亮文學愛好者的身份,泡泡文學女青年。
進入社會后,想找個正式點的女青年談婚論嫁。于是電話打去,她似乎還給面子,問在哪里見面。我考慮良久,這地方一定不能俗,而且開銷不大。我說,書店門口吧。兩人別別扭扭書店門口見面,然后一道進去看書,在看書的間歇交流點眼神,很快就黏到了一起。走的時候,也不能不消費啊。我記得我當時買了本《麻將基本技法》,她買的是什么,記不得了,好像是毛線針織什么的。
這就是我和我那些書的故事,最早參加革命的那些舊課本和讀物,被老媽歸攏了送給了那些尚有蒙童少年的鄰家,據(jù)說那些孩子的父母為那幾箱破書爭得不可開交??梢娔欠N“填鴨”式教育還在“毀人不倦”,而且版本硬是十幾年都不改改。剩余的部分,它們至今還在我的書架上躺著。組建家庭后,逐漸安逸于那種惰性享受,即畫面代替閱讀、音像代替思考、眼睛代替大腦,心甘情愿地聽任“傳媒暴力”強加給的“非存在方式”。
而此刻書在哪里?它在結(jié)滿蛛網(wǎng)的書架上默默哭泣。
貓狗那點事
我養(yǎng)寵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我養(yǎng)的最早的寵物是一只小鴨,扁嘴(廢話),通體是嫩黃色的絨毛,走路很慌很快,主要是我放學回家向它投食的時候。但很可惜未及“成人”,在一次我上廁所的時候,它硬要跟來,于是失足跌進我們家茅廁。我救之不及,悔恨一月有余。其后,改養(yǎng)小雞,同樣是嫩黃的絨毛,卻不是扁嘴。也來說它的嘴,很有意思,我喂食的時候俱是把它托至手掌心,它啄食的時候順便幫我撓癢癢。我奶奶每到夏天就要交我一個差事,她全然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把自己的上衣褪掉,叫我替她撓癢。我害怕看她扁葫蘆似的哺乳器,這個時候就偷偷把我養(yǎng)的寵物雞換上陣去,剛開始她還蠻受用,后發(fā)覺與人的手掌比例差異太大,那小雞也許剛剛?cè)リ帨侠锇沁^食,于是爪痕很清晰地國畫般印在她老人家松樹皮似的背上。惹得她老婦聊發(fā)少年狂,嘴里“天殺的、天殺的”罵聲不絕,舉著偌大的蒲扇滿村滿野地追殺她的親孫子,全然忘了沒穿上衣的事實。
后來我就沒太養(yǎng)雞鴨了,原因在于雞鴨大了就不好玩了,沒有小時候那毛茸茸的可愛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發(fā)覺娘和奶奶更喜歡把雞鴨當作寵物,一天要參觀鴨圈X次、掏雞屁股N次,我不能跟農(nóng)村婦女一般見識啊,于是改養(yǎng)別的。養(yǎng)貓,一只黃毛的小貓,它是娘從鄰居家借來對付偷雞的黃鼠狼的。那一陣子,每到晚上雞柵里的雞就拼命亂竄,叫聲凄慘。爹娘都要半夜下床舉著煤油燈去照,結(jié)果是損失蘆花雞一只、雞雛兩對,那個心痛啊,娘是嚎啕了整個下半夜未歇。于是第二天便借來那只小黃貓,可貓實在太小了,體形大不過成人的拳頭。而且完全不會了看家護院,每天只知道和毛線團、蚯蚓過不去。但是黃貓雖小,虎威不失,雞柵里的確不再鬧黃鼠狼了。我對“小黃”的到來是歡欣無比的,為改善它的伙食,我學會了過硬的釣魚本領(lǐng),每天傍晚都要去河邊扮姜太公。小黃也是茁壯成長,先前是大不過拳頭,后來是兩個拳擊手套疊加都與其相形見絀。大就大一點吧,我也沒嫌過它什么,每天還是鮮魚和魚干不斷。黃毛還有膽小如鼠的毛病,到了晚上,不得不把它帶進我的被窩同寢。不想這家伙也有養(yǎng)寵物的嗜好:身上畜養(yǎng)虱子、跳蚤無數(shù)。于是黃毛慷慨地把它養(yǎng)的寵物轉(zhuǎn)贈了我。娘很生氣,后果也是相當嚴重,家中那床被子是又熏又煮,反復者三。她還揪住我的半邊耳朵,把我拽進我最不愿意去的駝背阿五的剃頭店,硬是把我三千煩惱絲斬得寸草不存,當時,我正上小學,搞得我為了遮羞,夏天到了還捂一個狗皮帽子。至于那只貓,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后來,我又斷斷續(xù)續(xù)養(yǎng)過蜻蜓和蠶。蜻蜓一般是在夏季的時候,帶了頭上粘了蜘蛛絲的竹竿去黏,黑頭蜻蜓好黏,但力大勢猛,常常會撞破我的捕蟲網(wǎng),而紅蜻蜓太過輕盈,更不好對付。好捉難捉,我不在乎。我爹說了一句要命的話,他說,蜻蜓不能抓的,否則會跌破腳趾蓋。他這句話顯然沒有什么科學依據(jù),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確為抓蜻蜓而付出過踢飛和磕破腳趾蓋無數(shù)次的血淚教訓。其實,養(yǎng)蜻蜓的樂趣在抓而不在養(yǎng),至于為什么養(yǎng)它,估計是當時蚊蟲太多,而市場上還沒有出現(xiàn)蚊香和噴蟲劑,不得已養(yǎng)幾只蜻蜓震懾一下蚊蟲吧。至于養(yǎng)蠶,則是因為當時村里辦起了蠶繭廠,而學校也為了勤工儉學,號召我們這些頑劣之徒在書包和文具盒里辦起了養(yǎng)殖場。不想我卻從此愛上了這白白胖胖的紡織姑娘,硬是把它當成了寵物來養(yǎng)。但結(jié)局隨著中考來臨卻不了了之了,那些蠶蟲有的似乎結(jié)成了繭,但更多的則是餓死了,罪過,罪過。
讀書時代渾渾噩噩地結(jié)束,上個世紀末的某一天,我突然想結(jié)婚了。于是思量起周圍的紅粉知己,不知道哪一個是自己最佳的“昏友”。我中意的有兩個,可婚姻法限制,我不能兩個都要啊。于是艱難選擇,在這個時候,用拋硬幣和猜左右手的方法肯定不合適。我偶然想到某位無名氏說過,養(yǎng)寵物可以看出女性有無愛心的話。于是,我就私底下考問那兩個美妹都養(yǎng)過什么寵物。其中一個說,她最喜歡養(yǎng)的是電子寵物。另一個說,小貓小狗的都喜歡養(yǎng)。于是,我果斷地選擇了后者?;楹蟮哪骋惶?。我說,親愛的,我們養(yǎng)個什么寵物吧。她說,好啊。養(yǎng)貓,她說臟。養(yǎng)狗,她說有狂犬病。我急了,問,你到底想養(yǎng)什么?她說,我是想養(yǎng)的,怕國家不肯。我問那是什么?她說了兩個字——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