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倩婷
摘要:《原野》是曹禺話劇“生命三部曲”之最,是中國戲劇史上最為成功、最具藝術魅力的作品之一。曹禺以他宏放的戲劇觀念、多方位的戲劇藝術實踐,借鑒中西戲劇手法,用凝練的筆觸,著意渲染悲劇氣氛,突出意象的營造,達到了現代話劇意象營造的巔峰。本文試圖通過淺析《原野》視覺和聽覺意象的營造兩方面,理解和把握作者如何運用其獨特的表現手法來展現一個經典的悲劇環(huán)境。
關鍵詞:曾禺《原野》視覺聽覺意象
一、引言
曹禺,原名萬家寶,他是一位大師級的劇作家,是中國現代話劇的奠基人;同時也是一個符號,是使中國現代話劇走向成熟的標志,為話劇劇場藝術——舞臺意象營造帶來新曙光的改革符號。在他的話劇作品中,1937年寫成的話劇《原野》——人們稱其為曹禺“生命三部曲”之最,是中國戲劇史上最為成功、最具藝術魅力的作品之一。
曹禺的經典話劇《原野》,把焦、仇兩家兩代人在十年間的恩仇愛恨高度濃縮在短暫的時空里。通過仇虎的報仇雪恨行為,了結了兩家的刻骨冤仇,演出了焦、仇兩家無一男人幸存的悲劇。在這部悲劇里,曹禺以他宏放的戲劇觀念、多方位的戲劇藝術實踐,借鑒中西戲劇手法,用凝練的筆觸,著意渲染悲劇氣氛,突出意象的營造,達到了現代話劇意象營造的巔峰。通過這樣的表現形式,在狹小的話劇舞臺空間里,《原野》把主人公人物的思想、信念、意志、道德、欲念,把崢嶸的“生命的蠻性”、“復仇”、人與人極愛和極恨感情交織的主題,甚至是把作者本身的情感,全部融為一首詩,表現得淋漓盡致。
本文試圖通過淺析《原野》視覺意象的營造和聽覺意象的營造兩個方面,較為全面地理解和把握作者如何運用其獨特的表現手法來展現一個經典的悲劇環(huán)境。
二、視覺意象的營造——奠定環(huán)境悲涼的基調
話劇《原野》的序幕,一個民國初年、北洋軍閥混戰(zhàn)初期的壓抑年代,一個帶有血色、野性、蠻荒、神秘色彩的北方農村,一場激烈復雜的心理搏斗,一出農民復仇的血淚悲劇即將在“一個凄風苦雨的秋天,一片愁云慘霧的原野”場景環(huán)境中緩緩展開。發(fā)荒的暮色,怪相的黑云密密匝匝地遮滿了天,蒼蒼茫茫的原野是沉郁的,上面長久地回蕩著火車那一聲撕心裂肺的長鳴。這種沉郁的氣氛,為全劇奠定了悲涼的基調。
舞臺背景環(huán)境是陰森、詭譎、恐怖的,而且?guī)в袧夂竦纳衩厣剩耗呵锏脑?,面目猙獰,密布著幽暗的赤紅色的云;黑林子里盤踞著生命的恐怖;矮而胖的灌樹在風起時,如一堆堆無頭戰(zhàn)鬼般黑團團的肉球;厚霧里不知隱藏著什么……這些擬人化的陰沉、恐怖景物象征性地把封建勢力統(tǒng)治的黑暗現實形象地展現給觀眾。這樣的視覺營造,撲面而來形成了一種壓抑、躁動、神秘的氛圍,一種混合著郁悶、焦慮的復雜情緒。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作者賦予舞臺場景不同的個性,烘托出冷酷、殘忍的悲劇氣氛,從而映襯出主人公的內心變化。譬如,巨樹的出現:“在黃昏里伸出亂發(fā)式的枝椏”,“有龐大的軀干,爬滿年老而龜裂的木紋,矗立在莽莽蒼蒼的原野中,它象征著嚴肅、險惡、反抗與幽郁,仿佛是那被禁錮的普饒密休士羈絆在石巖上”,“大地輕輕地呼吸著,巨樹還是那樣嚴肅險惡地矗立當中,仍是一個反抗的精靈”。巨樹,正是主人公仇虎的寫照:粗獷、丑陋、強健、抗爭,在劇中始終與仇虎心態(tài)融合統(tǒng)一。又如“巨樹前”鋪著的“直伸到天際的兩根鐵軌”,象征著人們對未來的美好與幸福的向往和希望;“黑幽幽的森林”則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將人類網罩其中,這樣的意象營造暗示了舊中國的黑暗社會是人間的地獄,像一只看不見的黑手,肆意虐殺著無辜的生命。
三、聽覺意象的營造——加重渲染沉郁蒼涼的悲劇氛圍
與視覺意象結伴而行的是聽覺意象,它有助于加重渲染沉郁蒼涼的悲劇氛圍。
《原野》的舞臺音響效果給人印象十分深刻。序幕一拉開,就傳出了仇虎腳上鐵鐐的響聲,他舉起一塊大石在鐵鐐上用力擂擊的音響;結尾,仇虎未能走出“黑林子”,戲劇在仇虎用力擲出鐵鐐的“鐺鋃”聲中收結。
《原野》還極力渲染回蕩在原野上空的聲音:尤其是羊群哀傷的咩咩聲,風吹電線桿發(fā)出的嗚嗚聲浪,野塘里的青蛙斷續(xù)的鳴叫聲,烏鴉哀號的聲音,蟬鳴聲,火車“吐兔圖吐、漆又卡叉”的聲音,白傻子那似吟似唱的神秘歌聲,從焦家傳出的“仿佛就是從那菩薩的口里響了出來的”幽深的鐘磐和木魚聲,啄木鳥剝剝地發(fā)出空洞的啄木聲,再加上幾聲零星的槍聲、驚雷聲、鐘擺聲……這些音響看似雜亂無章地混雜在一起,回蕩在原野的上空,幽郁而蒼涼,沉郁而悲壯,黑暗而恐怖,卻震撼著每一位觀眾的心靈。
到了第三幕,除原有的自然之聲更加凄厲外,還增添了恐怖的鼓聲、焦母招魂的呼喊聲、催命的槍聲,還有仇虎神秘的歌聲。這時鼓聲是多重奏中的主旋律,是聲覺形象之一,雖然它單調、微弱,但和焦母不斷纏繞林中的叫魂聲夾雜在一起后,卻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了。與此同時,劇中民間小調的不斷重復運用的獨特手法,即仇虎神秘的歌聲“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哪兩邊排……閻王老爺喲當中坐,一陣陰風吹了個女鬼來”來烘托、渲染恐怖氣氛。仿佛陰風四面襲襲,陰沉沉地吹起,幽靈在嗚咽在哀嚎在低聲應和,鬼氣沉沉、哀哀凄凄。有人曾對此高度評價過,“民間小調以一種富于感召力的方式被用來合成戲劇動作和戲劇主題”,“雖然被融入戲劇動作之中,但又存在于別一種感情層面上”。
四、視覺意象與聽覺意象的完美契合——重復出現且有漸進變化的表現手法
《原野》的環(huán)境描繪,不管是聽覺或視覺的都依據劇情發(fā)展的需要通過重復而有變化的手法,隨之加重描述的分量,使之成為戲劇發(fā)展的外在驅動力,使劇情前后呼應,自然協(xié)調,增強感染力,于規(guī)定的環(huán)境氣氛中使演員與觀眾達到和諧的共鳴。劇中重復最多的是羊群哀傷的咩咩的叫喚聲,野風吹過電線桿的嗚嗚聲,池塘里青蛙的鼓噪以及火車隱微的汽笛聲等。例如,對蛙聲的描法,先是序幕中青蛙“清脆地叫了幾聲”;隨著懦弱的大星的登場,“塘里的青蛙又叫了幾聲”;焦母出現時,“青蛙在塘邊鼓噪起來”,烘托了主人公出場的氣氛。又如,序幕中電線桿“嗚嗚地響”,第一幕“暮風吹著遠處的電線桿,激出連續(xù)的凄厲的嗚嗚聲音”;到第二幕仇虎與焦母正面交鋒時,“風吹電線嗚嗚的聲響,像是婦人在哀怨地哭那樣幽長”。再如,巨樹發(fā)出的聲響,“葉子嘩嘩地響”;小黑子、大星遇害后,仇虎陷入內心譴責,“白楊樹伸出巨大如龍鱗的樹葉,風吹來時,滿天響起那肅殺的‘嘩啦嘩啦幽昧可怖的聲音”,隱喻了仇虎內心惶惑驚恐的情感;當仇虎與金子陷入絕境時,“一陣風吹來,白楊樹葉‘嘩嘩地亂嚎”。最后還有,烏。鴉的叫聲,第一幕開始時“偶爾有一兩只烏鴉在天空飛鳴”;接著“烏鴉在天空成群地呼喚”;焦母出現時,“外面霧里的烏鴉在天空盤旋,盤旋,凄慘地呼噪”,因此,烏鴉成了焦母幽靈般的形象的意象對應物。
可以看出,這種漸進而有變化的手法,隨著悲劇氣氛的加重,慢慢加重描述分量,讓觀眾產生移情作用,更自然地融入特定的環(huán)境與劇情中。
五、結語
柏拉圖在《文藝對話錄》中認為:“美是由視覺和聽覺產生的快感?!痹拕 对啊肥肿⒅貭I造視覺和聽覺的意象,十分注意描繪戲劇環(huán)境,烘托戲劇氣氛,不僅視覺之“戲”有著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藝術魅力,而且音響效果亦有弦外之音、音外之景的審美效果。可以說,作者曹禺在借鑒西方話劇技巧的同時結合了中國民間話劇藝術,成功地進行中西融合和再創(chuàng)造,超越了原本單調的歌唱、話語等手段,轉而利用舞臺背景(在劇本上體現為景物描寫)和音響效果,使其劇作更具有表現力,更為豐富多彩。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1期